“孟表妹!”孟既明先招呼了一声,然后才落座。
从楼上下来的只有他一人,却不见方才的矮胖墩,不知去了何处。
段旻轩也问:“游玉迅呢?”
孟既明呲牙笑道:“啧啧,你没听说羌亚新来了一批异国美人,他怎么闲得住?要不是惦记着来看孟表妹一眼,他早去了。”
言外之意,看完也就死心了。
可以安心去看异国美人了。
孟云卿手有些僵。
不知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哭丧着脸。
孟既明又道:“和大意还同他打赌压了重注,赌他抱不了美人归。你知道这事儿搁他那里可是天大的事儿,关系到他一年内颜面要不要扫地的问题,他就是为了这张脸也得去崩,崩住了就崩住了,没崩住就彻底崩了,他这京中第一风流的名号就得拱手让人了。”
孟云卿算是听懂了六七分。
先前的矮墩叫游玉迅,专好美人。
最看重的是自己的颜面,也就是京中第一风流的名号。
他同孟既明千里迢迢从京中来华城,其实不是专程为了来看她,而是下了重注要来抱美人归的。
这关乎到游玉迅的颜面问题。
孟云卿蹙了蹙眉,这都些什么诡异的画风……
不想,孟既明又继续“嘿嘿”笑道:“那晚些,要不要去给他捧场?”
问的是段旻轩。
孟云卿也转眸看向段旻轩。
听孟既明的语气,似是出入这等场合都是家常便饭。
她心中难免狐疑,瞥向段旻轩的目光也有些惊讶。
段旻轩手中一愣,冷冰冰看他:“不去。”
孟既明意外瞪圆了眼:“你上次去争羌亚美人的时候,可是游玉迅力挺你,你才中了头筹的。这回轮到游玉迅,你这就不道义了。”
段旻轩脸色一沉,“吃你的饭!”
孟云卿咬了咬筷煮。
有人去看过羌亚美人,还中了头筹。
中头筹的意思是,抱得美人归?
她看他,他也看她。
孟既明却“嗖”得一声将头凑了过来,凑在两人中间,“别抵赖,这美人眼下不是还在你侯府里吗?”
孟云卿低头,拼命扒饭。
段旻轩脸色都青了,眼波横掠看他。
孟既明下意识退后,“我是吃了你多少米呀,这么凶?”
“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走。”段旻轩不耐烦了。
孟既明咽了口口水,赶紧护住眼前的饭碗。
又一面保持着护碗的姿势,一面拼命往自己碗里夹了不少肉和菜,等确保这些能喂饱自己后,才顿时有了底气,“不就提了下你府中的羌亚美人吗?护得这么紧!是吧,孟表妹。”
忽然被点名,孟云卿愣住。
脑中尽是方才的“羌亚美人”四字。
就随着应了声“是”。
段旻轩指尖稍稍顿了顿。
孟既明又道:“倒是全京城都知晓,你跑去燕韩接老爷子的孙女去了,把你府中的羌亚美人晾在一旁……”
话音未落,只觉一股杀气逼近眼前。
这回似是真把段旻轩惹毛了!
孟既明迅速塞了一口饭,将嘴团团塞住,不留缝隙,才感觉这股杀气去了些。
孟云卿将好放下碗筷,幽幽道:“吃好了,我先上去休息了,不耽误你们了。”
唇畔还有笑意,也看不出旁的情绪。
连孟既明都听出了话外之意,她先去休息,不耽误他们一会儿去看羌亚美人。
孟云卿转身,孟既明凑到段旻轩跟前,感叹道:“唔,孟表妹胖是胖了些,果然识大体。”
意思是都知晓主动避开,不耽误他们稍后给游玉迅捧场。
“不去!”
“闹哪样?!”孟既明原本以为他在孟云卿面前装正经,可孟云卿都走了,他还在说不去。
“没兴致。”
呵!孟既明下巴险些没惊掉下来:“羌亚送来的美人哪个不是万中挑一,面容姣好,纤柳细腰,玲珑有致的?”
他没兴致?哄谁呢!
孟既明酸溜溜道:“是是是,你府中藏了一个绝色的,就看不上旁的了。”
“再提一次!”段旻轩斩钉截铁,眉间有怒意。
孟既明轻咳两声,笑眯眯道:“从前如何玩笑都成,去了一趟燕韩回来整个人都变小气了,处处察言观色的,可是害怕你家的胖表妹?”
“她是老爷子的亲孙女,寻了好久才寻到,我自然怕她。”言罢,又话锋一转:“胖些有什么不好?”
嗯?孟既明以为听错。
又见他缓缓端起茶杯,悠悠道:“有容,乃大。”
翌日清晨,孟云卿早起,在客栈二楼的苑外就见到段旻轩。
“这么早?”她问。
他向来起得不晚,她是话中有话。
昨晚去看羌亚美人,回来得应当晚,今早也应该会晚起,她是特意这般问起的。
“早些走,出城的人多。”他也好似不觉。
华城出入的大都是商旅,傍晚入城,清晨出城赶路,节省时间。这些若是放在商旅身上自然不假,但他堂堂一个宣平侯,出城哪里需要同商旅一道挤?
孟云卿心底澄澈。
随身的行李音歌和娉婷都收拾好了,在堂中用过早饭就可以出发了。
她昨日说这里的肉包子好吃,音歌又让小二打包了些,备着给她路上饿了吃。
临上马车,也没有见到孟既明和游玉迅,孟云卿还有些意外。
他们也要回京,难道不是一道走?
段旻轩便道:“他们昨夜回得晚,还没起,我们先走。”
变相澄清他昨晚没去。
孟云卿面色缓了缓,应了一声。
可她怎么都觉得,有人分明是故意的,不想再同孟既明和游玉迅二人一道,怕被揭穿老底,才会趁早出城。
马车上,孟云卿摊着书,便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不时抬眸看看段旻轩,有时又侧眸瞥他一眼,总之,书是没看进去几页的。
又怕对方看出来,还妆模作样得随性翻了翻,好似认真看过了。
段旻轩也不戳穿。
她脑海里还是孟既明昨天的那些话:
“你上次去争羌亚美人的时候,可是游玉迅力挺你,你才中了头筹的。”
“别抵赖,这美人眼下不是还在你侯府里吗?”
“不就提了下你府中的羌亚美人吗?护得这么紧!”
“你跑去燕韩接老爷子的孙女去了,就把你府中的羌亚美人晾在一旁。”
羌亚美人,羌亚美人……孟云卿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唤音歌去取那本描述塞外风情的游记。
那本游记她早前瞄过一眼,还是沈琳给她的,说路上无聊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用,她也只是随意翻了翻,扫过了几眼,便让音歌收起来了。她对塞外的巴尔和羌亚兴趣不大,只是记得在那本游记上看到过关于羌亚描述,自然也少不了关于羌亚美人的。
羌亚自古出美人,当时还不以为然,眼下,她当真要读读不可。
出城时候,也见到了不少羌亚人。
大多轮廓分明,鼻梁和唇畔的距离有一指,是典型的异域风情。
加上暖春四月,羌亚少女身着的都是露脐装,也少有带面纱,各个身姿妖娆,笑容妩媚动人,路上不少行人都在瞩目。
马车从旁驶过,也能闻到浓郁的香料味道,让人心醉神迷。
想来,愿意为羌亚美人一掷千金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譬如……孟云卿转眸去看段旻轩。
段旻轩假装闭眼。
眼下,怕是没有比装死更加明智的举动。
孟云卿便悠悠开口:“华城去京中要几日呀?”
分明是无话找话。
段旻轩只得睁眼,轻声道:“我们先不回京中。”
孟云卿怔住。
宣平侯府不是在京中吗?
段旻轩道:“老爷子在衢州附近买了一处茶庄,那里气候好,大夫说适合他调养,我们先去衢州见老爷子。”
孟云卿恍然大悟,她先前一直以为他们是要去京中的。
“衢州离得远吗?”她问。
“在华城和京城中间,只要四五日路程。”段旻轩看她。
赶了将近两月的路程,忽然少了几日,总归是兴奋的,娉婷和音歌听了都很欢喜。
这马车也坐得够够的了,终于可以不用接连奔波了。
孟云卿心中也有些欢呼雀跃。
她本就是来苍月见老爷子的,过往都是从段旻轩口中听说了种种,当下,就只有四五日便可以见到老爷子本人了。
陈家和宣平侯府的事,当初来得都有些突然,她只觉得恍惚得很,直至路上花了整整两月时间耳濡目染,才接受了老爷子是她爷爷这件事。
说来也不奇怪,段旻轩口中的老爷子同爹爹的性子全然不同,她一时也难以接受。
爹爹和娘亲都喜静,老爷子分明是个好动的。
爹爹读得多是政史经纶,老爷子除了兵书和后来的茶经外,终日是舞刀弄枪的。
爹爹温文儒雅,老爷子是个动辄赌气又喜欢犟嘴的。
……
等等等等,要说老爷子和段旻轩是祖孙,她一点都不怀疑,但她真是如何都难以将爹爹和老爷子连在一起,总觉得何处牵强了些。
还有四五日就见面了,她心里既期盼着,又隐隐有些担心这个素未蒙面的爷爷。
但有一点,她怕是一时半刻也见不着有人藏在侯府内的羌亚美人了。
……
等出了华城,这四五日过得快便更快了。
孟云卿想了许多和老爷子碰面的场景。
宣平侯府只有段旻轩和老爷子两人,应当不会像当初到定安侯府那样热闹,她想老爷子定是先坐下来嘘寒问暖,同她聊起爹爹和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触景生情之类的。
她也想过,老爷子久经沙场,又是个犟性子,许是见了她会一言不发,独自饮闷酒。
她还想过,老叶子更可能像舅舅那般,心有城府,对她的关切或许不会溢于言表,却处处照料。
但她实在没想到,刚到衢州那座叫“瑄方苑”的茶庄,她才下马车,门口的老爷子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在段旻轩身上,声泪俱下:“真是太像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