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来坊在北市的南端,靠近南坊这头。
孟云卿去过北市,却没留意过运来坊,北市里的店铺和作坊众多,好在外祖母让翠竹同去。
孟云卿便唤了安东驾车。
定安侯府过去只要两炷香的时间,北市的作坊大都要夜间才会下市,挑选的时间足够。
运来坊的掌柜见了翠竹,笑着上前道过年好。定安侯府是运来坊的常客,尤其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运来坊多有照顾和帮衬,运来坊的掌柜感恩戴德,一直念着,老侯爷过世了也对定安侯府礼遇有佳。
翠竹道,这是我们侯府的表姑娘,还有侯府的客人,是老夫人让到这里挑棋子的。
听闻是老夫人的意思,掌柜亲自上前招呼,“二位可有看好的?”
孟云卿利索摇头。
她本就对围棋之类的不了解,也分不清质地,今天也是头一遭听外祖母提起白玉做的棋子,常年把玩可以养生,其余的就不清楚更多了。于是一边摇头,又一边看向段旻轩。
段旻轩就道,“掌柜有推荐的?”
掌柜就道,“不知二位是送人,还是自留的?”
掌柜也不好贸然判断,只能问得更细些。
孟云卿就道,“一幅送给将军夫人,一幅是送给一位老爷子。”
段旻轩想笑。
掌柜倒是惊异,“将军夫人?可是西郊卫将军府?”
孟云卿点头,掌柜这般问,莫不是有何缘由?
掌柜就道,“不瞒姑娘,前些日期有人也订了一幅棋子,就是送给将军夫人的。”
还有这般巧的事情?孟云卿意外。将军夫人喜欢下棋,她也是听外祖母说起才想到的,应当是同将军夫人熟悉之人。她没有去想是何人,但有人送了棋子,她也送,倒是重复了。
“我能看看吗?”她问。
掌柜有些为难。若是放在旁人那里,他可以断然回绝,但定安侯府的人他又不好回避。
翠竹就上前,“于掌柜,东西是老夫人让送的,老夫人也不知晓有人正好送了,我们表姑娘想看看款式,也好回去给老夫人回话,再看看怎么做,还请于掌柜帮忙。”
听翠竹一说,掌柜更不好回绝,就唤了店中的小二将东西取来。
正好订的就是这两日来取,东西是做好现成的。
孟云卿道谢。
“既然如此,你帮老爷子挑一副吧。”段旻轩顺势开口,语气自然得很。
她来挑?孟云卿怪异看他。
段旻轩不以为然道,“我挑的他都说丑,我送的他都说难看,这回换人选,等他发完牢骚再告诉,看看他什么反应。”说的如恶作剧一般,大有幸灾乐祸的模样。
连翠竹掩袖都笑了笑。在养心苑就听说宣平侯是来给老侯爷挑选棋子的,没想到宣平侯同自己的外祖父竟是这样有趣。
那宣平侯府的老侯爷也定是像个顽童一般。
孟云卿只觉额头三道黑线,只得道好。
掌柜就领她们三人去看给老人家把玩的棋子。掌柜很耐心,每一款的寓意和特别之处都说得很详细,让他们尽量好挑选心意的,孟云卿也长了不少见识,只觉得看似简单的手艺也是一门深厚的学问,难怪运来坊经营了百年之久。
孟云卿半是感叹,半是听掌柜介绍着。
只是门口那边先前就有些声音,眼下似是起了争执。
掌柜看了看,道了声,“对不住,我先去看看。”
孟云卿点头,顺着掌柜走的方向望去。
一人是店中的小二,另一人个头矮小些,还当是个孩子。孟云卿觉得有些眼熟,正好掌柜上前,那个孩童转身,孟云卿就恰好看到正脸,许卿和?
许镜尘的儿子。
他怎么在这里?
掌柜也上前,两人在交谈着什么,而后便见掌柜也摇头,许卿和模样有些着急。
“我去看看。”孟云卿同翠竹道,“是鸿胪寺少卿许镜尘的儿子。”
鸿胪寺少卿许镜尘,那不是二小姐的姑爷吗?翠竹也反应过来,就随孟云卿上前。
“许卿和。”她开口唤他。
许卿和先前正锲而不舍同掌柜争执,忽然见到是她,脸色就红了,嘴角也停了下来,“怎么是你?”语气里似是包含了“真不巧和”这样的感叹,加之他性子向来冷淡,上次赏月的时候孟云卿就见识过了,也没往心里去。
许卿和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段旻轩和翠竹,也没开口问候一声。
低头咬了咬唇,内心剧烈的思想斗争,才又抬眸看她,“借一步说话。”
孟云卿瞪圆了眼睛,许卿和就拢紧了眉头,一幅看不出来人家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孟云卿遂上前,同他单独站到远些的地方。
许卿和才道:“找你借些银子。”
孟云卿眨了眨眼,让他继续。
许卿和知晓旁人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借她银子,只得解释,“月末是我爹生辰,他喜欢下棋,我想买运来坊的棋子送他。这里的棋子定做少则月半,定金是我早前付的,剩下的钱要在这两日就付才赶得急。我手上银子不够,噺 鮮要再攒两月。”
孟云卿纳闷,“不是才过了新年吗?”
过新年就有压岁钱。
许卿和恼火得很,“算了压岁钱也不够!”
那幅要火不火的样子,孟云卿忽然想笑,也不逗他了,“你还差多少?”
许卿和想了想,“六两银子,最迟三月还你。”连日子都算好了,果然是搬着指头凑的。
“我不借你。”孟云卿就道。
许卿和有些火,又不好发作,毕竟借钱的是他,孟云卿不借也怪不了别人,许卿和只得把火咽了回去,“知道了。”转身要走,孟云卿又将他扯了回来。
“干嘛!”这回真有些烦了,他可正闹心着呢!
孟云卿笑眯眯道,“小鬼,你着什么急呀。”
“你不说你不借吗?”
“我不借你,我替旁人借你呀!”孟云卿就笑。
旁人?许卿和顿了顿。只见她从袖袋里掏了些碎银子出来,粗劣数了数,也有个七八两了,孟云卿塞到他手中,“拿着,记得到时候要还。”
许卿和就不乐意得很,他当然想猜得到孟云卿口中的旁人,是他爹爹要娶的沈琳。
他不喜欢她。
孟云卿见状,佯装要拿回,“不要算了。”
许卿和就收了起来,“谁说我不要的。”言罢又摊开手掌数了数,真有八两,遂又拿了两枚碎银子还给她,“说了借六两就借六两,多的还你。”也不由分说,又将这两枚碎银子塞回她手中。
孟云卿哭笑不得。
“喂,小鬼。”孟云卿唤他。
许卿和气得想跺脚,“我叫许卿和,不叫小鬼。”
“哦,许卿和,记得要还银子给我二姐姐。”
“知道了!”越是哪壶不开,她偏偏提哪壶,许卿和闹心。
“还有。”
“又怎么了?”许卿和无奈回头。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红包,递给他:“许卿和,新年好,大吉大利。”
许卿和怔了怔,还是接过,应道,“新年好。”
孟云卿就上前摸了摸他的头,许卿和虽然不瞒嘟了嘟嘴,却还是同她一处,由着她摸了摸头。
段旻轩就看着她好笑。
等许卿和那端的事结束,欢欢喜喜出了运来坊,还同她挥了挥手。
孟云卿才重新听掌柜的介绍起白玉棋子来。
掌柜前后介绍了十来款,孟云卿听得仔细,最后才挑了一款来,问段旻轩的意思。
段旻轩就点头,“你决定就好。”
连缘由都没有问。
翠竹便同掌柜说,宣平侯在京中留得时间不久,请掌柜这边帮忙加急做,掌柜应了。掌柜亲自送他们出了运来坊,说十日后来取货。光雕刻,打磨,润色就需好几日的功夫,十日能取货,怕是挪了别人定好的白玉来做的。
白玉本就稀有,若是要等,怕是真要等上两月功夫。
段旻轩和孟云卿都道了声谢。
等出了运来坊,天色都入夜了。北市里华灯初上,十里长的街道银装素裹,家家户户都挂了灯笼和彩旗,新年里的喜庆就散在各处。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便是不认识的,逢着了也会点头致意,还有问过年好的。
孟云卿莞尔。
翠竹就道,“表姑娘,再过十余日就是上元节了,等到上元节,挂花灯,猜灯谜,闹元宵,才是京中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呢!”
孟云卿也心生向往。
段旻轩在一旁,她也就随口问起,“苍月也是吗?”
段旻轩想也没想,应道,“当是吧。”
孟云卿和翠竹都尴尬看他,当是……
段旻轩便道,“每年年节,就我和老爷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有时下下棋,有时煮茶,他也不去看花灯,说街市上的多,他嫌吵。”
他说的随意,孟云卿却听出了旁的意味。
年节时候的冷清是何滋味,她再知晓不过。便抬眸,认真打量起段旻轩来。
“看我做什么?”他又不瞎。
“那你不留在侯府陪老爷子过年,来这里做什么?”
本就人少,再少一个,连干瞪眼儿的人都不够。
“是老爷子让我来的。”段旻轩也看她,嘴角略微勾起,笑若清风霁月。
她看他,仿佛有丝丝涟漪泅开在心际。
孟云卿便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
……
侯府,西院。
韵来和上书房的门。
侯爷唤了世子爷来,看脸色很是不好,侯爷说有事同世子爷商量,不让任何人进来。
韵来不知道出了何事,也不敢多嘴,奉了茶便退了出去。
书房内,沈修文就开口,“朝中有人在传,说陈家当年有未亡人,是陈太陈阁老的亲孙子,当年过继到了远方的表亲家。”言及此处,顿了顿,“有风声说,陈家的远方表亲姓孟。”
定安侯一直听着,此时才道,“你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