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必早到养心苑,孟云卿起得也晚。
侯府的大姑奶奶回门要到晌午去了,老夫人特意让她在西暖阁多歇息一会儿。
洗漱过后,音歌来给她梳头。
她吩咐一声,普通些,不起眼的最好,她不想在侯府大姑奶奶回门的场合惹人目光。
衣服挑得素色,首饰也不带,她在守岁,旁人也不会落口舌。
音歌迟疑道,姑娘,若是太简单了些,旁人会觉得我们有意疏忽,反倒还惹人注目。
侯府毕竟是姑奶奶的娘家人,说是这回姑爷和顾府小姐也会到,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都盛装出席,也是侯府的颜面,姑娘这样反倒不好。
是她思虑不周,幸好有音歌提醒。
那还得郑重些。
音歌点头。
衣裳还是换了件素色,颜色稍稍偏淡些,首饰也从简,乍一看比刚才好了不少。
她不想乍眼,音歌就换了个简单的发式,配上她的珠钗。
也不觉搪塞。
末了,唇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铜镜前的小脸就出落得楚楚动人。
音歌就唤了娉婷来,“姑娘,是越看越美。”
娉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孟云卿心里隐约浮上不安。
她不是侯府的姑娘,是表姑娘,哪怕有老夫人百般护着。在侯夫人处,也会事事以府中的姑娘为先。
她暂住侯府,该知晓进退。
娉婷和音歌还在兴奋的叽叽喳喳,她拿起手帕,擦掉了唇上的胭脂,只留下了一层去出不了淡淡痕迹。
“姑娘?”音歌和娉婷都吃惊。
“都晓我大病初愈,唇色涂得太艳,反倒不好。”她一句话搪塞过去。
音歌和聘婷只好由得她去。
临行前,又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和糖水之类。
音歌就道,“姑奶奶难得回门一趟,还不知道会在养心苑呆多久,姑娘先用些点心和糖水垫着。”
孟云卿也想起她初到侯府那日,似是耗了不短时间。
于是听话用了些点心,才同音歌一道去了养心苑。
今日姑奶奶回门,来的人多,孟云卿就只带了音歌一人。
……
到了养心苑,偏厅中已经侯了一屋子女眷。
“哟,表姑娘来了。”二夫人招呼,“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夫人如是说,旁人也就跟着应和。
老夫人唤她倒跟前看了看,“是精神多了,去坐着吧。”
担心她身子单薄,站太久了。
孟云卿就寻了空位置坐下,侯府里的姑娘有沈琳,沈陶,沈妍和沈楠,沈瑜。
她的位置就留在沈陶相近处。
沈陶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几日不见,云卿妹妹越发标致了。”
众人就朝她看来。
她隐隐不安。
定安侯府哪里需要一个标致的表姑娘?
她又不傻。
于是笑容款款应道:“在西暖阁歇了几日,都是外祖母的小厨房熬好的粥,我又贪食,多吃了些,想必是胖了。”
四两拨千斤。
老夫人就接过话题:“胖些好,你就是太单薄了。”
二夫人就笑:“那还不简单,老祖宗啊,您的小厨房日后就给表姑娘备些进补的汤水送去。咱们表姑娘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老祖宗疼着,就出落得更水灵了。”
分明是玩笑话,老祖宗还是欢喜的。
旁人也就跟着赔笑。
孟云卿忽又想起那日,老祖宗说音歌的一席话——再胖些,你就嫁不出去了。
“好了就好,日后多来芷兰苑走动走动,婉婉今日还在提表姑姑。”侯夫人主动出声,她颔首应好。
闲话几许,不多时,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老夫人,姑奶奶的马车到门口了,世子夫人在迎,该是不多会儿就来养心苑了。”
老夫人就理了理鬓角,这次姑爷陪同着一道回来,是大事,老夫人素来郑重,又让秦妈妈帮着看了看。
不多时,小厮来说方才就入东院了,快到养心苑了。
厅中的女眷就纷纷起身。
孟云卿不曾见过沈媛,但侯夫人调教出来的女儿哪里会差?
带着好奇,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入了苑子,片刻,就见一名男子扶着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妇入了偏厅。
沈媛同侯夫人长得像,不消旁人说,她就认出来。
音歌就在耳畔低声道:“扶姑奶奶的,就是姑爷,尚书府的大公子顾昀鸿,当今的吏部侍郎。”
顾昀鸿,顾尚书的长子,颇得当今盛宠眷顾。
他搀扶着沈媛进屋,细心又不失风度,看得出夫妻二人平日里相敬如宾。
都是高门子弟,郎才女貌,倒是对神仙眷侣。
“祖母。”沈媛福身,顾昀鸿也在扶。
明眼人就看出端倪。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见到孙女,欢喜涌上心头。
“母亲,二婶,三婶,各位妹妹。”她都问候到了,顾昀鸿也就依葫芦画瓢,一个不漏。
孟云卿就一眼见到侯夫人脸上的笑容。
“姗姗。”沈媛唤了声。
身后就冒出一个六七岁大的丫头,一脸古灵精怪模样。
“还不见过太姥姥。”
这是顾姗姗?顾昀鸿和沈媛的长女。
顾珊珊就上前磕头作揖,“姗姗给太姥姥请安。”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去摸她的头,她就弯眸笑。果然是年长些,比婉婉懂事不少。
趁着间隙,二夫人道:“姑奶奶这是?”
见她小腹微微隆起,说话时,也伸手抚了抚,二夫人心中有数。
顾昀鸿就道:“沈媛身孕刚过了三个月,特意回门来给老祖宗报喜。”
“哎哟!”老夫人喜出望外,都快乐得合不拢嘴,沈媛生姗姗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倒是府中的姨娘生了三个儿子,放在她名下,终究也不是亲生的。
她又有身孕,是大喜事啊!
老夫人慌忙挥手,“赶紧坐下,别站着了,小心身子。”
顾昀鸿就扶了她在老祖宗身边坐下,厅中的女眷纷纷贺喜,侯夫人也难得笑了许久。
这头招呼好,沈媛才看了看厅中,方才人太多她不好招呼,眼下,才向老夫人道起:“老祖宗,昀寒同我和昀鸿一道来的。”
顾昀寒?
顾尚书的掌上明珠,老夫人从前就见过。
沈媛如此说,顾昀寒就上前,“见过老夫人,各位夫人。”
“前两年见顾丫头的时候,还不点高,眼下已经是大姑娘了。”言辞之间,老夫人还是喜爱的。
顾尚书和定安侯同朝为官,两家又是姻亲,老夫人对顾昀寒自然客气。
“老夫人才是神采奕奕。”顾昀寒回礼。
“顾丫头,快坐。”老夫人吩咐,子枝就扶了自家小姐在首位上落座。
顾昀寒名满京城,不曾见过的也多多少少听过。
不怪乎顾尚书疼爱,这等相貌,放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顾昀寒落座,厅中沈媛同其他女眷说话,她就转眸打量。
沈琳和沈陶她是认识的,其余几个沈府的庶女,也入不得她的眼。
只是眼神扫到沈陶身边时,楞住片刻,侯府何时又多了一个姑娘?
正好沈媛问起,“云卿妹妹呢?”
孟云卿就起身,“媛姐姐。”
“这就是云卿妹妹?”沈媛有些惊喜,衣着虽然素净,却隐约能看出清秀轮廓,“沈芜姑姑的女儿,出落得和姑姑一样标致。”于是又转向顾昀鸿道:“这就是我同你提起的云卿妹妹,侯府的表姑娘。”
侯府的表姑娘?
顾昀寒拢了拢眉头,再一细看,又觉几分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
子枝却先认了出来。
继而楞住,是她?
顾昀寒投去疑惑目光。
子枝就悄声道:“出云坊那个野丫头。”
子枝不可思议,“原来还是侯府的表姑娘呢。”
顾昀寒就也认了出来。
恰好孟云卿同顾昀鸿打了招呼,沈媛又朝孟云卿道:“云卿,给你介绍,这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顾昀寒。”
孟云卿缓缓转眸。
方才她进屋,她有意回避,便没有特意去看。
而眼下,四目相识,就都楞住!
是她?
出云坊遇到的那个姑娘?
孟云卿想起,她同娉婷离开了出云坊后,段旻轩还处处为难,最后还让段岩买了人家所有看上的画扇,送到她这边来,就是为了解气。
眼下那堆画扇还在西暖阁箱子里锁着。
段旻轩也在西院作客。
孟云卿只觉世界太小了些。
小到原来在凤城,她就已经见过顾昀寒。
小到不经意间的一个照面,就可能是——顾昀寒。
沈媛怔住,见她二人都没出声,反倒是打量起对方。
还是顾昀鸿解围:“昀寒,你和孟姑娘认识?”
只能有这般解释,顾昀鸿的猜测不无道理。
顾昀寒莞尔:“嗯,方才认出来,早些时候去凤城,和孟姑娘见过面。”
哟,这般巧,厅中都是惊叹之声。
沈媛就更放心,“原来如此,昀寒和云卿妹妹认识更好,日后还能玩到一处去。”
孟云卿没有没有接话,只觉晌午的阳光委实有些刺眼。
由得厅中说了不久,侯夫人上前打断:“侯爷盼你们许久了,去西院请安吧。”
老祖宗在这里,所以沈媛和顾昀鸿是先来的东院。
但定远侯在西院,岳父在西院,顾昀鸿应当去拜会。
“快去快去,别耽误时间了,媛姐儿有身孕在,早些用饭。”老夫人叮嘱。
顾昀鸿就扶了沈媛起身。
顾昀寒也跟着起身,牵了姗姗跟在身后。
几人向老夫人行礼辞行。
老夫人就笑呵呵点头。
侯夫人,世子夫人和沈琳都是大房一门,也都要一同去西院。偏厅里就剩了二夫人,三夫人,和几个小姐,姨娘们。
“就我们娘几个,让秦妈妈备了些饭菜,大家随便将就些吧。”
老祖宗备了饭,女眷们就都在养心苑用饭。
孟云卿心猿意马,旁人问起她才应声,一直低头,到最后竟然吃了不少,有些涨肚。
二夫人就道,云卿就应当多吃些,侯府这么多姐妹,没瞧着哪个比你还单薄的。
孟云卿就笑。
老夫人果真又给她夹菜。
孟云卿哭笑不得。
……
老祖宗有午睡习惯,饭后各房的女眷就各自散了。
音歌撑伞,送她回西暖阁,路上就道:“姑奶奶和姑爷一道回门,该是会在家中住上两天,顾小姐也在。京中的小姐们平常就会相互走动,家中也会安排些小聚会。眼下,顾小姐同姑奶奶去西院了,明日世子夫人应该安排了聚会,咱们侯府的小姐们怕是都要去呢!”
孟云卿错愕,她早前没有听说过,音歌一提,她才知晓。
她实在不想同顾昀寒一处。
但世子夫人相邀,又有沈媛的面子,她要如何推脱?
眼下,心情就有些遭。
等到西暖阁,还未进院子,就见到娉婷一脸惶恐得在苑门口徘徊。
音歌唤了声:“娉婷。”
娉婷才乍一下抬头,小跑迎了上来。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孟云卿问。
娉婷咽了口口水,理了理情绪,伸手指了指身后:“宣平侯……在苑子里……等……”
宣平侯?音歌也免不了吃惊。
孟云卿顺势望去,果然见到段旻轩在树荫下石凳上悠悠然坐着,手中捏了本书在读,看得悠闲自得。听到这厢的声音,抬眸看她,笑眯眯问候了声:“孟姑娘。”
身后,是一副苦瓜脸的段岩。
孟云卿有些无奈了,侯府那么大,偏偏来西暖阁捣乱做什么!
西暖阁究竟是她的苑子,对方是客,定安侯也交待过不要怠慢,她只得硬着头皮踱步到苑中。
“孟姑娘不欢迎我?”也只有他能问得出口。
知道还问。
孟云卿就差直接应“是”。
他又话锋一转:“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侯府哪里安静些,今日西院好吵。”
好吵……
段岩头都疼了,分明在别人家中借助着,还嫌弃主人家太吵……
丢人,段岩恨不得掘地三尺。
孟云卿嘴角抽了抽。
他便放下手中的书卷,一本正经道:“好饿,有午饭吃吗?”
啊?孟云卿怪异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