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珩心中构建的一切思想准备轰然倒塌,他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接起连贯的思绪。
云裳的话语在他空空荡荡的脑海中震起一阵阵回音,震得他头脑发懵,霍宁珩隐约感到有一股晕眩感。
她知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霍宁珩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忽然联想到林丞相替女解除婚约的事,心中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云裳不会是来真的吧?
他和林曦吟解除婚约,这本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前途未卜,丞相自然只想尽早脱身。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霍宁珩的心情没有什么波动,于理,此事实属人之常情,也怪不得丞相;于情上,他对林曦吟并无什么特殊的印象和感觉,只知道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就再无其他了,因此,林曦吟在此事中是怎么想的,霍宁珩全然不在意,更不会为此感到心痛。
所以,在霍宁珩心中,所有人都合该如此才对,尤其是这些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瓜葛的人,但云裳是其中最大的异数,深深震撼到了他。
旁人遇到他这种情况,恐怕是避之不及,云裳身为世家小姐,却是上赶着要和他扯上关系。
这巨大的反差,让霍宁珩生起了浓浓的不解。
莫非,真如她所说,她对他用情至深?这个想法刚弹出来,霍宁珩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是,再怎么喜欢他,也多半喜欢的是他原来的相貌和地位吧,如今他算是毁了一半,这样的他,她真还能继续喜欢?
思索之间,清脆如风铃的声音由远至近地飘了进来:“殿下,你的未婚妻来寻你来了。”
霍宁珩猛地抬头,虚空中望向右侧站立的冯闻,用神情示意他:你怎么将云小姐带进来了?
冯闻低头,额角细汗渗出:“殿下,奴才方才问了几句,云小姐所言,恐怕并非虚言,奴才无法决断,觉得还是应该让殿下当面了解清楚。”
云裳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主仆之间的机锋,带着温柔的笑,轻盈如云般地从门外飘进来,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盛不住的笑意:“殿下,几日不见,甚思你。”
霍宁珩捏紧了拳头,又松开,又再次捏紧,他的喉口仿佛被烙铁烫过,说出的话烫嘴又艰涩:“云小姐,之前不是说过不见,你怎么还是来了。”
他垂下双眼:“如果是担心珩忘记了您的恩情,你尽可放心,珩从来都是知恩图报之人。”
说完话后,霍宁珩隐约感觉到云裳在看着他,但是他如今的视力让他无法确定,直到耳边传来她温柔依旧的声音。
“殿下,你先前不是担心林小姐的事吗,如今林小姐已经与你解除了婚约,不再是一个阻碍了。”
霍宁珩感觉到云裳向他走近,感觉到——有一只手隔着衣料搭在了他腕间。
“殿下,今日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赐婚了,陛下应允了,不日就会发下圣旨,殿下,我终于是您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谁也说不了闲话。”
她抬起他僵硬的手,贴在她柔滑的脸颊上:“殿下,我好高兴。”
霍宁珩本来想收回手,但是她的话语带给他的冲击力,如同海啸袭来,浪潮猛烈拍打岩壁,吞没陆地,他一时居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无法动弹。
“殿下,你的脉搏跳得好快,你也很激动吗?”他听见她笑了,与此同时,她灵巧的手绕过衣料,贴上了他腕侧的肌肤。
霍宁珩手腕上的烧伤较浅,刚刚长出新皮,十分敏感,此刻被云裳这么一触碰,立马生起了难耐的痒意。
他抿着唇,咬着牙,尽量不发出声音,额头上却还是生起了薄汗。
平息过去后,霍宁珩开口道:“云小姐,希望您不要拿婚姻大事开玩笑,这关乎女子的一生,我希望您能慎重考虑,如果你所言为真,我会向父皇请求撤回旨意。”
经过方才的短暂思考,霍宁珩不觉得云裳有说谎的可能性,这种显而易见就能得到验证的事情,不太可能是她骗他的。
但他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殿下,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没有慎重考虑,我是在开玩笑呢。”被霍宁珩再度拒绝,云裳并不恼,语调里带着轻笑,“殿下,关于此事,我是认真决断过的,殿下,你恐怕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你多久了。”
在原著小说中就开始喜欢你,知晓你的每一个喜好,日日肖想你,想得到你,染指你,然后终于到了你的世界,发现你是遥不可及的高悬皎月,便想将你拉下神坛,拖入泥沼,让你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全是我的味道。
殿下,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比我喜欢你的时间更长。
“殿下,也不要以你不喜欢我这种理由来拒绝。”像是预判到了霍宁珩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云裳不紧不慢道:“你从前也不喜欢林小姐,但是你也没有抗拒你们的婚约。”
说起这个,云裳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尽管霍宁珩根本不喜欢林曦吟,就算在原著小说中,也没有和她在一起,但是她还是不高兴,为什么霍宁珩不懂得拒绝,长辈从小就定下的口头婚约就算了,但长大以后,在嘉宁帝准备下旨赐婚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反对。
云裳不想听什么理由,她只知道,他没有拒绝林曦吟,却拒绝她了,她决心要在以后,把这份不高兴在他身上讨回来。
“殿下,”云裳俯下身子,靠近霍宁珩,深深地注视着他——他残缺狰狞的半张脸,以及俊美非凡的另外半张脸,“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就以身相许吧。”
“旁的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要你,殿下。”说着说着,云裳就笑了起来,十分明艳动人,只可惜霍宁珩看不见她此时的模样,也看不见她眼中深浓的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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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云裳与霍宁珩说话时,冯闻侍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不时睁大的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云裳离开以后,室内再度安静下来,冯闻看殿下半晌没有动静,主动打破了这片寂静:“殿下,奴才觉得云小姐大概是真的喜欢您,能和您在一起,她或许乐在其中,您实在不用站在您自己的角度思虑太多。”
“您……就答应她吧,奴才很少见到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冯闻劝说道。
因为云裳先前救了霍宁珩,故而冯闻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和好感,她如今被霍宁珩屡次拒绝,却仍不计前嫌,也不介意霍宁珩的残缺,矢志不渝,更让冯闻越发喜欢她起来。
于是他总是不留余力地想促成霍宁珩和云裳。
霍宁珩唇角绷成了一条紧紧的直线,尔后启唇,声音沉顿:“她如今或许真的喜欢我不假,但人生岁月漫长,难保她不会以后后悔,但我如今的境况却很有可能维持一生,这对将来的她公平吗?冯闻,你让我不要思虑太多,但是我却不得不思虑太多。”
说罢,他就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来,冯闻赶忙上前扶住,大惊:“殿下,你要作什?”
霍宁珩已经有半只腿挪到了床榻外:“去见父皇,请他收回成意。”
冯闻背上急出了汗:“殿下,你如今伤未好全,是万万不可起来的啊。”
霍宁珩对此不置可否,冷然道:“怕是等我伤好全了,圣旨都已经下过几道了。”这或许就是云裳的意图,趁着他现在行动困难,先斩后奏。
“冯闻,我等不了,你若是执意阻拦,不帮助我,我今天依然会去,爬也会爬过去。”
冯闻听见霍宁珩如此坚决的语气,只好哭丧着脸:“殿下,奴才帮您,奴才帮您,您可千万别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
说着便心中哀声连连地帮殿下安排出行相关事宜。
冯闻扶着霍宁珩下榻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停驻在了原地,冯闻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紧张问:“殿下,你还好吗?”
霍宁珩仰头望天,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完好的那半边脸上,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皮肤上投下暗影,他闭了闭眼:“无事。”
或许是他脑子入了魔,居然在这时候闻到了云裳身上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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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宁珩的身体仍旧很虚弱,几乎难以独立行走,在冯闻的坚持下,他是由人抬到马车上躺着去的,到了下马的地点,又由两个人抬着担架送他继续前行。
一路上,冯闻隐隐有些担心,因为自从霍宁珩出事以来,他就一直闭门不出。冯闻知道殿下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如今的样子,他的骄傲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今天,殿下却打破原则,亲自出了门,抛下了所谓的尊严,傲骨,也不在乎被人看见以后,会不会被当作新奇物种一样反复观望。
霍宁珩躺在担架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进,这是冯闻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景,殿下以往的性子虽然算得上温和,但他骨子里的傲气不会让他这样做,如今,却是为了云小姐……一刻都不打算等待。
冯闻突然觉得,云裳在霍宁珩心里的重量,或许比他想的还要重,但殿下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抬担架的人在太极殿门口停下了脚步,霍宁珩在搀扶之下艰难地从担架上下来,被人支撑着缓慢朝前行进。
嘉宁帝收到太子要过来的消息时,很是惊奇,因为派去的太医说过,太子要恢复,还需过一段日子,如今大概还是不能下地的。
现在看着一步步艰难走过来的霍宁珩,嘉宁帝便知道,他是逞强来的了。
他挥手示意霍宁珩免礼,有些不解地问道:“太子如此勉强,何不多休息几天再来,说说吧,有什么事这么急。”
霍宁珩走过来的时候,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炭火之上,脚底灼得生疼,浑身的筋骨也都是拉扯的痛,每行一步,就好像将整个身体重新拆解又拼装起来了一样。
霍宁珩喘着气,他好看的薄唇——没有在火灾中受损,此刻微张着,一字一句地吐出话语:“父皇,还请您取消儿臣和云小姐之间的婚事。”
嘉宁帝搁下朱笔,指节轻轻敲击桌案:“理由。”
霍宁珩沉默半晌:“没有特别的理由,非要说,就是儿臣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无心考虑婚事。”
“太子,你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朕。”嘉宁帝道,“就是因为你遭了灾,成了这样,朕才越发要考虑你的婚事。”
“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贴心人,总比孤零零的一个人好,云小姐聪敏活泼,有她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沉郁。况且她很喜欢你,应当会全心全力地照顾你,待你好,这点朕很放心。”
霍宁珩捏紧了拳头,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可是儿臣这样,如何能许诺给别人什么,父皇……她不欠儿臣的。”
“行了,此事朕已决意,你不必再说。”嘉宁帝打断了霍宁珩的话,在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之后,声音放缓了些:“朕倒觉得,云小姐乐意得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若不想让朕当场发下赐婚圣旨,现在就立刻回去休养。”
霍宁珩的额头上,青筋暴跳,此时的他,不得不意识到,在嘉宁帝这里的决定无可更改,最后只得转身离去。
霍宁珩离开时,嘉宁帝朝他腰侧望了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珩儿,你当真对云小姐毫无情意?朕看不是吧。”
霍宁珩看不见嘉宁帝的目光,自然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试图继续劝说自己,最终只是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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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宁珩依照原路返回,比起来时的平静无波,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点插曲,当他离开太极殿门前的旷阔广场,即将行至马车前时,遇见了两位不速之客。
霍瑾川最先看见了他,提高了声音:“皇兄,您怎么也在这里?”
边说着边走上前来,脸上挂着笑:“皇兄行动不便,可否要臣弟帮忙?”嘴上还在问,手却已经搭在了霍宁珩的担架边上。
霍宁珩被霍瑾川靠近的那一刹,浑身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抬胳膊拂去他的手,冷淡道:“不劳三弟挂心。”
霍瑾川看他如此不给面子,心里冷笑着想道,如今身子废了,人的脾气却比从前大了不少,收起了脸上的笑,表情也变得有些淡:“臣弟是怕皇兄出了事,皇兄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就少操些心,少管些外面的事儿。”
林曦吟进宫探望宫里的林太妃,恰巧遇见了霍瑾川,两人就结伴同行,一路闲谈,却没想到转眼又碰到了霍宁珩。
霍宁珩乐善好施,仁德爱民,在百姓中的风评一向极好,自从解除婚约以后,民间不乏有指责林家见风使舵,是墙头草的声音。
林曦吟怕听见一些闲言碎语,近日都没有出过府门,这次也是直奔宫里,却未曾想,当面撞上霍宁珩这个事件当事人,一时尴尬得不行,站在附近并没有立刻上前行礼。
此刻看霍瑾川霍宁珩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劲,怕真有什么风声传到嘉宁帝那里去了会牵连到自己,才上赶着打圆场:“三殿下,太子殿下或许真有什么要事,不得不来呢?太子殿下,三殿下也是关心则乱。”
她的话语并没有减少两人之间的冷凝气氛,直到霍瑾川沉着脸开口:“皇兄,今日我就不多陪你了,父皇此时宣我前往太极殿,讨论兵部新进人员安排问题,皇兄无论有什么要事,依照你如今的身体,都该先放放。”
此话表面上说得客气,但是这群皇族世家之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都明白了三皇子话中的深意。
冯闻面上现出怒容,但碍于身份问题,殿下不发话,他也不能先行做些什么,只能暂且忍着。
他望着殿下沉寂的侧脸,心中焦急如火焚。
僵持之际,不远处传来一道明媚悦耳的女声:“太子殿下的要事,自然只能是为了我,三殿下,你怎么这么喜欢管我们之间的私事。”
这话说的很模糊暧昧,除了走上前来,挂着灿烂笑容的云裳本人,在场之人几乎均是面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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