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婚

霍宁珩很在意的是,云裳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殿下是因为林小姐才这样的吗?”

“殿下放心好了,林小姐这里,不会成为让您为难的点。”

他总觉得有哪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但他从一开始就是借林曦吟当挡箭牌,因此当时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纠正。

云裳走之后,他却反反复复想着这件事,加上身体仍旧不太舒服,又是一个难眠的深夜。

冯闻夜里端着蜡烛过来察看霍宁珩的情况,却发现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是在因云小姐的事情而苦恼?”冯闻服侍霍宁珩多年,一眼便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

霍宁珩紧抿薄唇,保持着一时的缄默。

冯闻轻轻叹息:“奴才看,云小姐是个好姑娘,对殿下也是真情实意,殿下何必要如此推拒?”

霍宁珩终于动了唇,他的声音低喑,弥散在浓重的夜色中:“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越发要拒绝她。”

“冯闻,这些天你和太医交流得多,我的情况,你应该最为清楚,我已是如此境地,何必再拉一个无辜的姑娘囿困局中。冯闻,我不是那样的人。”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格外的坚定,像深深重锤,砸向了这个自幼陪着他的太监的心里。

冯闻眼眶有些湿了,想说什么,看了看霍宁珩面庞上不容置疑的神情,蠕动了下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最后只是说:“可我观云小姐的性情,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

只能说,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都希望自己或者自己所在意的人能过得好,冯闻也不例外,相比霍宁珩考虑的那些问题,他更在意的是,殿下以后的生活。

虽然殿下已经在尽量克制,但冯闻还是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自厌的气息,夹杂着死寂之气,令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是殿下迟迟不能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那该如何是好。

冯闻不能去承受,任何可能的严重后果。

但若是殿下身边有了真正关心他的人——不是像他冯闻这种的,而是能够和殿下互相扶持的知心人,枕边人,或许殿下的心态会渐渐地好转,不会迈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这是冯闻所期冀的,因此,在看到云裳的第一眼,他便眼前一亮,好像抓住了能拯救霍宁珩的救命稻草一般。

比起总想把云裳往外推的霍宁珩来说,冯闻巴不得云小姐来的越多越好,甚至,她哪天不来,冯闻都会开始胡思乱想——云小姐是不是不再喜欢殿下了。

听到冯闻的话后,霍宁珩的表情轻微地动了一下,又很快重归于平静:“时间长了,她会放弃的,冯闻,不要再抱有不该有的想法,我和她不会是一路人,以后,如果她再来,你就说我不见客。”

冯闻有些不甘心,但霍宁珩一贯以来的权威让他不敢出声反驳,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冯闻吹熄蜡烛,掩好床帐,重新退下去了,只留霍宁珩一个人重新归于寂静的室内,深重的帘幕之后。

万籁俱静,霍宁珩的呼吸声静不可闻,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陡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好像也不如预想般的那样如释重负,反倒是心底生起了难辨的滋味,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沉沉地喘不过气来。

他头疼欲裂,不知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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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次日没有去寻霍宁珩,当然,并不是因为霍宁珩对她说过的话。

而是她深知人的心理。

一味地对霍宁珩好,并不一定能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只有让他体会到了孤寂,体会到人间的辛苦,他才知甘乐究竟是多么的令人眷恋。

他口口声声地说不要她再接近他,那她总要先满足他一阵子,让他知晓,在这个时候,如此境况下,真正愿意和他关系密切的人,所剩无几。

这样才能显现她的珍贵之处,人总是对失而复得的东西更加珍惜。

云裳在家中数着日子,难得地安静了一两日,这并不是因为她没有新的打算,而是因为她在静静等着原著中林丞相替女退婚的情节。

在她与霍宁珩分别的第三日,林丞相委婉上书,说小女林曦吟患了天花,恐不再适合作为储妃人选。

“微臣惶恐,但小女如今的情况,只怕配不上太子殿下,微臣也不愿再让小女霸占着未来太子妃的位置,恳请陛下重新为殿下择取德才兼备,品行淑贤的女子。”林丞相手持笏板,在朝堂上躬身言道。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众臣鸦雀无声,低头不敢看上首的天子。

林丞相的那些个心思,谁能不清楚,但是若是换做他们,身居林丞相的位置,此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太子。

出乎意料的是,嘉宁帝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太子与林小姐的婚约就此解除,林小姐日后可自行婚配。”

不仅口气听起来出奇的正常,嘉宁帝甚至还紧接着下令赐给林府珍稀药材,以示抚慰恩宠。

如此之举,是表示君臣并不会因此生了芥蒂,嘉宁帝对丞相府宠渥依旧。

但与此同时,朝堂众人,却不得不深思,嘉宁帝对此事的另外一个主角,太子霍宁珩的态度。

丞相的意图如此明显,但嘉宁帝依旧轻易就松了口,毫无愠怒的痕迹,且事后嘉赏了丞相,却一点抚慰太子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陛下在储位上的心思已经发生了改变,太子不再是他的第一人选?

这个问题沉淀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尤其是从前支持太子的那批朝臣,不得不开始思考起改弦易张的可行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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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云裳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好,坐马车前往新城长公主府。

但她并没有急着去找霍宁珩,而是等候在从府门到霍宁珩居所的必经之路上。

当回廊尽头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云裳开始调整表情。

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越发临近之时,她跪在了来人的面前,恭恭敬敬。

“臣女斗胆,求见陛下。”

嘉宁帝停下了脚步,对云裳的出现并不意外:“你倒是执着。”

他没有评判云裳行为的好或者坏,云裳却已经知道,她赌对了。

看过原著的云裳知道,嘉宁帝曾经有个求之不得的白月光,就是霍宁珩的生母,如今深居佛寺的淑妃。

嘉宁帝曾经所做的一些事,便是那种一厢情愿,你追我逃的戏码,并且在阅读原著的时候,云裳可以感觉到,嘉宁帝的内心,包含着一种深深的自负,这么多年来,纵使他和淑妃关系僵硬,他也一直打心底认为,自己是多么的痴情,而淑妃是多么的不懂他的好。

所以,在嘉宁帝面前扮演一种痴心于太子,情深不悔,愿意为了霍宁珩付出一切的形象,倒能让嘉宁帝产生共情,想起当初那个“深情”的自己。

她越疯,越执着,嘉宁帝越会觉得她单纯,不是旁人那种眼里只有利益的女孩,她不在乎太子的权势,身体,外貌,嘉宁帝会觉得她是真心喜欢太子,并且能够照顾好太子。

而像她这种被霍宁珩拒绝以后,仍一意孤行到底,甚至不怕惹怒皇帝的,在嘉宁帝眼里,只会是有魄力的表现。

云裳相信,自己目前的条件完美符合嘉宁帝的需求。

第一,她对太子怀着深深的恋慕,还救了太子的性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并且她愿意在危难之时依旧不离不弃,这点会让嘉宁帝很放心。

其次,太子和林曦吟解除婚约后,朝堂已经起了风声,太子的地位受到了动摇,只要嘉宁帝目前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他就得为太子寻一个身份不低于丞相小姐的新娘人选,而她,便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丞相和太尉在朝堂上各自有着势力,分庭抗礼,将太尉之女许婚给太子,不拂了太子面子的同时,也是给了丞相一个警告。

“昨日,太子殿下与林小姐退婚的事情臣女听说了,臣女一夜无眠,今日就早早来了长公主府,只想见到殿下一面。”云裳嗓音宛转,曲顺幽柔。

“臣女心疼殿下,如此境地,已是孤立无援,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却又被本该携手一生的未来妻子惨然抛弃。”她说着,声音里已有了颤音,羽睫一抖,竟是落下泪来。

“臣女理解林小姐的选择,但臣女相信,这世间总会有一个人,会不在乎一切身外之物,而仅仅在乎太子殿下本人,臣女想……若是臣女,一定不会让殿下如此孤苦。”云裳似乎说到情动之处,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而落,梨花带雨。

“陛下,臣女斗胆,想做那世间的唯一之人。”

嘉宁帝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本娇柔的面容,此刻如雨打桃花,零落破碎,她的眼睑肿胀,像是哭了一夜的样子,脂粉早已被洇湿,留下泪痕。

那双挂着朦胧雾气的大眼睛,此时却异常明亮,闪着莹莹的光。

嘉宁帝有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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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云裳没有来,霍宁珩因此在心中狠狠嘲笑了一番自己。

你以为人家姑娘会对你死缠烂打,还为此说了一番自以为是的话,其实都是你自作多情,你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算。

他以为自己会很快适应这种变化,却未想,心情却因此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冯闻为他端来饭菜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因为往常,都是云裳来了之后,他才用膳的。

每日的生活似乎就此失去了盼头,越发寡淡寂寥,霍宁珩眼睛不好,甚至不能数着窗外的鸦雀纷飞,只能听着耳边少得可怜的动静,度过这漫长无聊的一日。

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一种说不出的烦躁缭绕在心头,有一次他失手打碎了一个碗,模糊光影中看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宫人,他虚望着自己的手,怔忪在了原地好久。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从前的他,是举止优雅,若雪月交光的帝国储君,如今的他,却成了一个丑陋的废人,不能自理,逐步丧失自己的尊严。

在变成更恶心,更不能接受的程度前,他是不是可以自己选择,了结这一切。

这样的他,就算云裳那样善良美丽的姑娘,终有一日,也会逐渐厌烦自己的吧,他突然发现,他将她推开,不仅是因为不想拖累了她。

还有一层更为隐秘的心思——他害怕这份单纯美好的感情会变质,他害怕终有一日,她会彻底抛弃,离开自己,她会对他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对于霍宁珩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那时候的他,在失去了一切,连她也失去后,是一定活不下去的。

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过,黑暗中的人未见过光明,也就不会渴求光明,因此心生无法排解之痛苦。

在混乱的思绪中,霍宁珩摸索着抓起一块碎裂的瓷片,向腕间狠狠地划去。

在宫人的惊叫声中,他被拦了下来,因为眼盲后行动迟缓,被宫人及时察觉,因此并没有伤及动脉,但还是在腕间留下了不浅的划痕,流了些血。

冯闻赶来,抱着他的手臂哭,求他想想他的母妃,想想他这个老奴才,别这样自我作践。

霍宁珩没有回话,而是浑浑噩噩地躺回塌上,仿佛一个被掏空的躯壳,空洞地望着帐顶。

与其他地方这些日子的疼痛相比,方才的伤口,不值一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霍宁珩以为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向远方,不会再回来的时候,耳边传来冯闻惊喜到意外的声音:“殿下,云小姐来了。”

霍宁珩没有神采的眼珠慢慢地转动了一下,喉间发出沉闷沙哑的声音,因为久未发声,这声音他自己听起来都陌生:“不见。”

冯闻十分失望,但也不好违抗霍宁珩,只得面色愁苦地出去回复云小姐。

霍宁珩望着顶帏发呆,他方才,在听见冯闻话语的一刹那,心里率先涌起的,居然是一种隐秘的,幽微的,不可示人的欢喜,这欢喜一瞬而逝,就被他随后生起的,震惊,羞愧,不可思议,恼恨,自我厌恶的情绪给压下去了。

醒醒吧,霍宁珩,认清你自己的处境,你配期待什么?这个时候,但凡没有对他落井下石的人,都已经称得上有良心了。

他竖起耳朵听着附近的动静,耐心等待着云裳离开,自从眼睛看不清以后,他的听觉就格外的灵敏。

可是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了,他迟迟没有听到云裳离去的动静。

缩在衾被内的手,抓紧了垫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霍宁珩焦急起来,不安起来,为什么她还不走,为什么她还要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扰得他心绪不宁,继续折磨他。

冯闻是不是没有和她说清楚,要是再等一会儿,她还不走,他就撑着这副破烂的身子,支到门前亲自跟她说。

但情非得已,他不愿这样,他如今手臂上又添了新伤,他还想在她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霍宁珩梗着脖子,像赤红铁板上的鱼一样,在榻上煎熬,他没有烧伤的那面脸上已经起了一层细汗,绵绵密密。

结束这一切的是从门外传来的一道清脆声音,那声音不小,很明显是为了让屋里面的人听见:“你回去禀报殿下,说他的未婚妻来了,他怎么有不见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改错字真的好慢,改本章错别字的时间都够写好多字了,唉,因为看的时候不自觉在看故事,而不是找错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写文时明明有的标点符号,在发表以后不显示,希望不会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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