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门口,余笑看了一眼手臂上包着的纱布,对特意赶来的李主任致歉:
“一点小事,真是麻烦您了。”
“这哪里是小事!东林这个地方的治安真的很成问题,我会跟你们上级部门反映的,两个人动手撕扯到动刀十几分钟了,你们派出所就在街对面,这是怎么维护当地治安的?!”
李主任第一句话之外都是对当地警方的不满。
送他们出来的小警察说不出话。
东林是城中村,人员结构复杂,治安管理的难度很大,就今天这个事儿,巷子那么窄,人那么多,他们警察进去光跑就跑了六分钟,说是跑进去,不如说是挤着蹭进去的。
余笑的另一边站着的是这次和他们一起在赭阳的法务,姓江,知道莫北报警了之后,余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他给找来了。
“褚经理,咱们就是坚决不调节,申请司法鉴定走程序是么?”
“对。”
“那好,事情交给我就行了,这案子好办,我大概率怼的那孙子(zei)去吃牢饭。”
看一眼名叫江今的法务,余笑说:
“麻烦你了。”
回到酒店,坐在床上,余笑才开始后怕,银晃晃的刀光在她面前闪来闪去,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那个胆量敢去夺刀。
抬起没受伤的手捂住眼睛,她依稀还能看见血渗出来的画面。
就在这时,她接了一个电话。
“听说你受伤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是把你派去当当了战地记者。”
面对池谨文难得一见的讽刺语气,余笑只能干笑:“董事长,是我自己莽撞了。”
“最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要用成绩说话,就不是别人能动动嘴皮子就把你抹下去的。”
余笑知道池谨文说的是最近一些董事想把她从赭阳调走的事情,在做好了总结交回公司之后,她大概也就知道自己没事儿了。
但是能被董事长这样直接肯定,她还是高兴的。
“谢谢您。”
“我是在实话实说,又不是在刻意夸大地夸奖你,有什么好谢的。”
通话刚结束,她的门又被敲响了。
“褚经理,我买了些保鲜膜,你要是想洗澡的话可以用。”
站在房间门口,莫北的脸上很纠结,递出了保鲜膜,她的神情比保鲜膜的外包装还要复杂。
“经理,那个、那个调职申请,我能先撤回吗?昨天、昨天我妈给我打了电话了,谢谢您为了我的事儿这么忙碌……”莫北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低得更低了,“她骂了我一个小时,我还有点不服气,可是今天我知道了,是我想错了。”
“什么调职申请?我记得,按照公司规定,口头申请是没有任何效力的。”
“啊?哦!是!”莫北激动地点了两下头,下意识地跳了一下才说:“经理你好好休息,你你你今天见义勇为太帅了,我我走了!”
目送着莫北离开,余笑握着保鲜膜无奈地笑了笑,心里高兴的小泡泡却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真好。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真好,却觉得有这么一刻在,这一天的忙碌、惊惶甚至身上挨了浅浅的这一刀,都有了点儿意义。
像是伸手穿过了时光之河,给了另一个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说:
“嘿,醒醒。”
那个人就真的醒过来了,站在三岔口,她走上了另一条路。
高大的“男人”站在房间门口,虽然有伤,还是高兴得想去撸铁。
春风得意马蹄急,说得就是褚年。
虽然天气明明很热,明明又忙了一天的交流对接,回家路上褚年还是走得精神抖擞,直到他看见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
“爸?你怎么来了?”
在等他的人是余笑的爸爸。
余笑爸爸背着手,哼了一声说:“天这么热,你怎么走回来了?”
“那个……我多活动活动。”
“活动是应该的,对孩子好。”
说完这句,“父女”两个相对无言。
过了大概十秒钟,余笑的爸爸开口了:
“褚年不在家,你一个人得谨慎点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年纪也不小了,做事越来越毛躁,你看看你刚刚走路的样子,哪里像个要当妈妈的人?”
褚年点点头,说:“哦。”
“去医院做检查了吗?”
“之前做了,结果都挺好的,就是我自己……那个,爸,要不你进去歇歇吧。”
“不用了。褚年不在家,你别以为自己就能撒野了,好好回家,好好休息!”
这话褚年又不爱听了,可也没到想吵架的份上,只说:
“嗯,知道了。”
说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塑料袋,黑色的,湿淋淋的。
“拿着,我今天钓的王八,找水库边儿的饭馆给收拾开了,我和你妈一把老骨头了血压都不低,这个东西也就你吃还行。”
王、王八?
“啊?爸我不会做啊。”说完褚年觉得哪里不对,又改口说:“那什么,王八我不会做啊。”
好像也不对。
看着余笑她爸发青的脸色,褚年第三次说:
“爸,王八我不会做啊。”
得了,“父女”二人都想起了之前骂“老王八”的旧事。
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
褚年喃喃:“爸,王八……”
“你别说了。”
褚年安静了下来,连气儿都不敢喘了的那种。
“拿着。”
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塞进“女儿”的手里,余笑爸爸背起自己的鱼竿往地铁站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转了回来,说:
“你工作上的事儿以后别找我管了,我也管不了你,大着肚子还要去搞什么项目,你可得把身体顾好了,我外孙要是有了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跟褚年和亲家交代?”
褚年想顶一句:“你能交代了什么呀,我就不用你交代。”却又觉得手里的那只王八沉甸甸的。
下午六点的夕阳是橘红色的,照得举目都是温暖,让人没了置气的劲头儿。
“爸,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褚年听见自己这么说。
“有空回家吃饭,打车回来,车费我给你报销。”
褚年:“嗯。”
看着余笑爸爸又要走了,褚年突然深吸一口气,对余笑的爸爸说:
“爸,我事业进步了,你不祝贺我两句?”
当初自己成功成为组长的那天,褚年记得余笑的爸爸高兴地开了一瓶五粮液。
“我刚说了让你稳重点,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褚年的回答是踮起脚“哒哒哒”转了个圈儿,像个小学生似的。
余笑的爸爸也没了脾气,摆摆手走了,这次是真走了。
“今天好运气,老爹请吃鳖,老爹请吃鳖~~”
一边用《老狼请客》的调儿哼着歌儿,褚年把手里的塑料袋拍了个照片发给了余笑:
“你爹给我送了只王八过来,这玩意儿怎么做呀?你会做吗?”
过儿一会儿,余笑回了一行字过来:
“就他还能钓到甲鱼?你送到小区外面的餐馆里,掏点加工费让他们帮你炖了就行。”
哦,褚年这才想起来,这东西除了王八鳖之外,还有个叫起来不那么尴尬的名字。
“算了,我还是冻起来,等你回来吃吧,毕竟是你爹送来的。”
回来一起吃鳖?
褚年莫名地笑了起来,继续唱:“今天好运气,老爹请吃鳖,老爹请吃鳖~~”
傻子一样地回了家。
晚饭他给自己炒了个鸡肉,放了韭菜和白菜,结果炒咸了,早上出门时候闷得米饭虽然还是热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很硬。
这也不耽误褚年的好心情,炒锅里加上一碗水烧开,再把米饭倒进去煮一煮,再放两个鸡蛋进去卧成个溏心的荷包蛋,褚年这顿饭还是吃得美滋滋的。
意外发生在他起来收拾碗的那一瞬间。
剧烈的腰疼让他像个虾米一样蜷在了沙发上,可就算是这样,也有细细密密的痛仿佛占据了他后腰的每一个细胞。
“咝——啊!”
真的好疼啊!
膝盖顶在胃上,刚刚吃的饭几乎就要吐出来了,褚年一边对自己说:“别吐在沙发上。”一边试图站起来去卫生间。
挣扎扭动的过程中,饭碗被他的腿碰到了地上,没碎,只是剩饭洒得到处都是。
赤着脚踩在饭粒儿上,褚年又觉得胸也开始疼了,也可能是肚子在疼,总之上半身躯干上的纤维神经仿佛都在尖叫似的。
“哇!”
匍匐在马桶边上,褚年终于吐了。
这次应该算是疼吐了的。
吐完之后,他的腰背还是在疼,褚年扶着洗手池慢慢站起来,脚下沾着的饭粒儿让他滑了一下。
大概过了快半个小时,腰疼突然就消失了,褚年已经又腾出了几身的汗,最喜欢的桃红色背心和牛姐送他的睡裙都已经洇了。
“呼。”
摸着肚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褚年开口问:
“是不是今天不让你吃你姥爷送来的王八,你就折腾你爸我呀?啊?”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躺了十几分钟,褚年慢慢坐了起来,先赤着脚去把拖鞋找到了穿上,再把地打扫干净,最后脱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他打开电视,却觉得家里依然太安静了。
“余笑,你儿子折腾我!”
他在告状,也可能是在撒娇吧。
余笑却没有回复他。
褚年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书房,拿出了余笑的那本笔记。
三年前的那个孩子,他早就忘了。
或者说,他刻意让自己忘掉。
求职成功、女友怀孕、结婚、突如其来的职场压力……那时候的褚年问过自己,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成为一个爸爸。
他自己却并没有得到答案。
所有人都高兴,所以他也高兴。
可事实上……
“有点腰疼,要是褚年在家就好了,他能帮我揉两下。”
看着这句话,褚年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