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褚年是被剧烈的想要吐的膈膜抽搐给“唤醒”的。
他冲进厕所里把嘴里胃里寥寥无几的酸液倒给了马桶,眼前又是一阵眩晕。
过了大概一个世纪,他才从天旋地转中解脱出来,扶着洗手台,他放出凉水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
“今天还去上班吗?”
看着镜子里的“余笑”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褚年问自己。
还没等他想到答案,又一阵反胃如同潮涌一般地向他涌来。
“呕!”明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整个腹部和胸膈却还是扭曲和积压着他的肠胃乃至整个消化道。
从卫生间慢慢走出来,跌坐在床上。
褚年的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唯一的念头是他是不是就该守在厕所里,等着下一阵孕吐的到来?
突然,他一拍脑门,拿起手机搜起了“孕妇止吐药”。
可无所不能的网络告诉他的是:
“哪有什么孕妇吃的止吐药,想吐的时候吃喝一点柠檬水缓解一下,可以吃一点苏打饼干。”
“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止孕吐的药物哦。而且在怀孕期间也建议最好少吃药,不然有可能会影响宝宝的发育。”
“孕吐是正常生理现象啦,别那么娇气,还吃药。”
“不能吃药的,吃药对宝宝不好,谁不是孕吐过来的?忍忍就好了。”
“你好朋友,这种情况建议你最好在怀孕期间不要使用药物的啊,会对胎儿有影响的啊。”
褚年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孕吐,小时候看电视里面,女的作势要吐,旁边就立刻有一群人欢欢喜喜地说:“哎呀这是有了!”恨不能敲锣打鼓庆祝一番,就连蛇精白娘子还喜欢吃酸的呢。他当然也知道差不多每个女人怀孕都得经历着一遭,可真经历了,他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滋味。
还影响胎儿?!
要不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可能跟余笑换回来的念头,他现在已经去买什么麝香红花一口闷下去了!都不用小说里那些“姐姐”“妹妹”“X妃”“X嫔”来买通什么小太监!
褚年有些费解,他要是个正常人,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吐,药都可以吃一堆了,怎么就因为他怀孕了,就得因为怕“影响”胎儿就不能吃药?
他又不是靠吃打胎药止吐!
柠檬水止吐的办法,褚年决定试试,二十四小时配送的生鲜店里,他买了两个柠檬,几个苹果,还买了点黄瓜。
等外卖的时候,褚年为了缓解注意力别总想着吐,继续看手机里自己刚刚搜出来的东西。
“怀孕2个多月,由于呕吐厉害,去医院医生给开了孕妇止吐药,但是里面居然有薏米,早就听说薏米会流产的,药我喝不喝呀?”
薏米会流产?褚年有点好奇地点了进去。
“当然是不吃了,那可是薏米!呕吐是正常的……再说即使你吃进的东西你认为都吐出来了,还是有残余的,人体还是可以吸收一部分的,再说既然想当母亲,这点痛苦其实不算什么,以后还要度过很多关,难道也要用药物来解决吗?大家不是都坚持过来了吗?”
“要有吐了再吃的耐力,要想着宝宝需要的是营养而不是药物,祝你生一个健康的小宝宝。”
“别吃药!你最好别去医院看,他们只会给你开药吃!那样还不如我们自己治呢!”
“听说早期反应厉害的,怀男宝宝的机率大!恭喜你哟!”
明明已经是六月中旬了,看着这些字,褚年却越发觉得冷,冷进了骨头里,他忍不住抱紧了被子,接着,就又想吐了……
勉强自己喝了一杯柠檬水,吃了一个苹果,褚年觉得自己活了,虽然也不过“活了”半个小时就又想吐了,可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就算吐出来也比胃部“空转”好一点。
再次从卫生间出来,他拿起手机,给余笑打电话。
“喂?”
电话那边传来的明明是褚年听了快三十年的声音,他却觉得有些陌生。
“余笑……”
“怎么了?”
褚年想说这个身体怀孕了,孕期症状很严重,可医生说如果打掉孩子,以后再想怀孕很难,可这些话到了嘴边,褚年说不出口了。
听见熟悉的语气问自己一句“怎么了”,那些一个人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的酸楚、那些一个人在床上被呕吐感顶醒的痛苦,那些自己想要缓解痛苦却好像全世界都认为自己的痛苦伟大且正确的荒谬感,还有寂寞……都在奔涌在褚年的心头。
“喂?你怎么了?”
“余笑……”
褚年摁下了手机上的红色虚拟按键。
摁住自己的眼睛,他拒绝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就在这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会告诉余笑自己怀孕的这件事了,换回来也好,换不回来也罢,换回来之后余笑不能生了也无所谓,怀孕对他而言就是一场太可怕的噩梦,噩梦,就该被彻底终结!
没有承受的可能和讨论的余地。
自从余笑发现他出轨,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优势,这个孩子的存在又极大可能让他沦落到变得更脆弱和绝望的境地,就像刚刚他想说出口的瞬间,他跟一个靠着孩子求老公关爱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他褚年怎么可以这么可悲呢?
“孩子,你别怪我。”
摸一摸平坦的小腹,褚年的表情渐渐坚定了起来。
……
电话里传来了忙音,余笑看看自己的手机,对着其他人笑了笑说:
“我老婆想我了。”
林组长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也出来了几天了。
“褚经理,这个项目书需要的材料咱们也收集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
“嗯。”余笑点点头。
几个年轻人的脸上因为要回家了,都露出欢喜的样子,只有余笑和林组长知道,他们回去才会面对更大的风浪——这个项目跟他们一开始的草案已经截然不同,要是说服了公司,那就是他们富有创意的胜利,要是被公司驳回,他们就是任意妄为的失败者。
而且……
林组长看着沉默听着其他人说话的褚年,他虽然过分耿直,在公司混了很多年都还只是个组长,可他经历的风浪并不少。
眼前这个年轻又刚刚升职的市场部副经理,到底是平步青云还是就此哑火坐冷板凳,也就看这一遭了吧。
说要回去,余笑立刻买好了所有人回程的火车票,坐在火车上,她还在随身的电脑上敲敲打打。
下午一点下了火车,下午两点,她已经站在了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项目书做的不错,很明显你做的很用心。”看着手里的《东林综合文化产业园建设项目计划书》池新建设的总经理很满意。
余笑半低着头,面带微笑地说:“是林组长办事老道,很多地方我之前疏忽了,他帮我指了出来。”
“林组长?是林袁平吧?”总经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市场部那位资历最老的小组长,接着他就想起了之前林袁平可是和褚年竞争过市场部副经理位置的。
“一回来就说别人的好话……褚年啊,几天没见,我怎么觉得你不太一样了,更成熟了点儿,挺好,年轻人进步得快是好事。”
“总经理,其实……我还有一份计划书。”
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计划书,余笑将之转成了方便总经理看的角度。
总经理有些诧异地说:“什么计划?”
“还是关于赭阳东林的那块地……”
看着《东林烂尾楼整体项目改造意见》这个名字,总经理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又拿起之前“褚年”给自己的那份文件。
“你这是什么意思?”
“总经理,”余笑深吸了一口气,“我去赭阳实地看过之后,我觉得文化产业园,并不需要那么大一块地方,但是东林,需要弄那块地做更多的用处。”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电线、狭窄到三路车都不能顺畅通行的小路、抱着孩子没有工作的母亲、高喊着要是有了学校天天请他吃饭的女老板……这些画面都在余笑的脑海中划过。
“呵!”翻了两页,总经理先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前面那个腰板挺直的年轻人,“褚年,我从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儿为民请愿的胸襟呢,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这是建筑公司,是要赚钱的,不是慈善机构,弄什么托儿所、小学、市场、技术培训机构,你的脑子是不是被赭阳的大太阳给晒糊了?”
“我知道,总经理。”
咬了一下嘴唇,余笑微微抬起头说:
“东林这块地,我们要考虑的并不只是未来是否能够以文化产业园的模式引相关企业入驻,我们还得考虑,赭阳政府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在市政规划这一块,我们国内一向是政府先行,立项招标,可要是反过来呢?作为国内建筑行业的龙头,天池想要的是在各方面的号召力,如果池新能够做出一份综合的规划给赭阳政府,甚至是积极深入到了赭阳的民生建设领域,我们也可以找到下一个赭阳……”
“总经理,东林这块地,谁拿下了就能在国内旧城改造行业里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可单纯地建一个文化产业园,这么做的可以是池新,也可以是别家,甚至在天池集团内,都可以由另一个分公司完成,唯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才能让池新真正做到一举成名。”
经理把整个后背靠在了椅子上,转着手里的钢笔看着“褚年”。
从前的褚年看着是意气风发,可做事的时候极为谨慎小心,上面的一个眼神过去,下面他就能给自己圈一圈儿篱笆,绝不敢越过去。
现在的褚年看着谨慎谦逊,仿佛什么都是把别人排在自己前面,可真正做起事来十分大胆,不仅不声不响地做了两套方案,甚至就连说出口的话都敢直直地点在他这个上司的心口上。
“你先出去吧,计划书我会看完的。”
等“褚年”走了之后,总经理翻看起了“他”留下的第二份计划书,仔细看了两遍之后,他沉吟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办公电话。
余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没闲着,赭阳特产的杏仁糖她买了几包分给同事吃,又去跟经理汇报了一下工作。
刚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已经是要下班的点儿了,余笑又接到了总经理让她上去的电话。
“你这个项目,挺有意思。”
说这话的不是总经理,而是电脑屏幕里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英俊冷肃、气势威严。
他的身份天池集团的董事长。
余笑不认识他,可她知道,进来听见这句话意味着她的想法已经成功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