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在喷泉池里晃悠了多久,因为我再回过神就是在医院了。以前,我特羡慕那些柔弱的姑娘,动不动就能玩个晕倒什么的,弱柳扶风得让人看着要多心疼有多心疼,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化身为林妹妹。
我看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回想着之前的遭遇。
我在喷泉池里来回晃荡,晃荡得巡逻的小保安都有了恻隐之心,恨不得把满池子的水放了给我找。
幸好上帝偏爱好姑娘啊!天无绝人之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冻得上下牙都打架时,终于摸到了车钥匙。
我兴奋地举起车钥匙就准备爬出喷泉池,手刚搭上喷泉池边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昏倒前,我还看到那个小保安也特替我高兴,笑得跟个笨熊似的憨态可掬。
对,车钥匙呢?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发现两手空空,桌上也空着。不会又掉水里了吧?是小保安把我送过来的吧?钥匙会不会在他那里?
嘿,还挺矫捷。门口一声嗤笑打断了我的思考,伴随着一张我恨不得给他两拳的脸,安慕楚轻松地走了进来。
我跟个刺猬一样,警惕地看着这个奸诈的人。
他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了我。我一看皮蛋瘦肉粥、蔬菜包、烫生菜,口水都流了下来,但我不是格局 这么小的人,我必须先问清车钥匙的下落。
谁知我刚抬起头,还没张口,安慕楚就白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丢我面前说,可以吃了吧。
我二话不说,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安慕楚在一旁坐下,对我的吃相嗤之以鼻,我也懒得理他。
不过吃完后,我又指使他去给我买葱油饼、竹筒米糕、炸酱面。
安慕楚跟看只特立独行的猪一样看着我,再三确定,你真的要吃?
这次换我白他一眼了,我特理直气壮,要不是被你折腾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我能饿晕吗?
安慕楚脸色一变,顿时有点儿低我一等似的,很老实地出去给我买吃的了。
回来的时候,他捎了一个iPad,我在吃东西,他坐在旁边很专心地看iPad。我开始以为他下班还要工作,对他充满了同情,原来有钱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但我吃完侧身找垃圾桶时,看到他的iPad屏幕上,居然是赛车游戏……
我躺在床上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哎……哎……
安慕楚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怎么了个屁啊!我心里爆粗口,当我接受点滴的洗礼时,你个罪魁祸首竟然在旁边玩游戏!狼心狗肺!
但我不敢这么说,我只是悠悠地叹息:我觉得现在人情越来越淡薄了,特别是网络的发达,使人们交流越来越少了。有时面对面,大家也在Q上说话。现在的小孩子,拿起iPad就能无师自通,玩起游戏来连饭都不吃……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慕楚抬头扫了我一眼。
我想说……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病人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时间过得更难熬一点儿。我迅速说完不再看安慕楚,说的这么明白他应该会懂的。
哦……安慕楚应了声后,继续低头玩游戏,丝毫没有要把iPad让给我玩的意思。
……
我只得继续无聊地躺在床上输点滴,没一会儿,安慕楚突然站起身走到包边,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丢了一本书过来。
无聊就多看书吧,看书使人不会显得那么蠢。
……
谁蠢啊……对安慕楚这种冷嘲热讽的精神折磨,我真的想抓狂,但我又不能拿他怎样。
最后,我郁闷地拿起书,一看书名我乐了,《爱丽丝梦游仙境》。没想到安慕楚竟然还看这种书。
安慕楚立刻知道我在想什么,白了我一眼说,想法别那么龌龊。这是给我小侄女买的。
噢,是吗?我笑得别有深意。安慕楚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我也不计较,拿起书开始朗读起来。
安慕楚说,林洛施,你能不能不要再向宇宙发送你不标准的普通话?
我说,我爸说,看书要朗读才记得住。
这是笨人的方法。
……
就这样,我在跟安慕楚的互看不顺眼中,终于熬完了挂水,挂完水已是凌晨。
安慕楚问,是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回家?
在这里休息一晚,开什么玩笑。我急忙蹿起来,伸展着胳膊和腿嚷嚷,回家,当然回家。我就是一血糖低而已,打点儿葡萄糖就好了。你看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安慕楚看我确实回归茁壮,也跟火箭似的冲出去叫护士了,比我急迫多了,弄得跟他和我多待一秒就会少活一天似的,让我异常不爽。但我大度,我不跟他计较。
他把我送回家时,我特礼貌地说了声,安总再见。他却一副再也不见的嫌弃神情,踩着油门就跑了。
我满头黑线地站在原地,这个浑蛋。
不过转而我又高兴起来了,虽然走了趟医院,但好歹我的Case拿到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迈着虚弱的步子朝家走时,墙角突然蹿出一条黑影。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喊,就听到一声悠悠的,洛施……
我捂着胸口看着虞美人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
虞美人说,我一个人睡不着,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就来找你。但你不在,电话也打不通。
噢。我手机没电了。我带着她朝家走。
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你男朋友吗?虞美人问。
我消受不了这福气,一冤大头。噢不,冤大头是我,他是一路人甲。我边走边发泄对安慕楚的不满。
到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看着虞美人,你晚上住我这里吗?
虞美人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是啊。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不会不会,我开心还来不及。我立刻蹦跶着去铺床找枕头了。
我很久没跟人一起住了。我想起以前,米楚把我家当她家一样横行霸道,还有苏冽和千寻,动不动就来我小窝蹂躏一番的时光,心里又是一阵忧伤。
我终于明白,有时站在原地也需要莫大勇气。离开的人想丢掉回忆,而站在原地的人却想守护着回忆,自以为是地以为,一切还回得去吗?
躺下后,虞美人突然转头问我,洛施,以后我该怎么办?
她无助的眼神像一只无辜的鹿,我看着她心下一阵酸楚。我想起当年我的好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时,我的恋人抛下我奔向他的幸福时,我也是如此,畏怯得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明天照常升起的太阳。
我拍了拍她安慰道,别怕,这世上很多路都是你以为走到了尽头,其实它只不过是一个转口,说不定前面就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那天晚上,我基本一夜未睡,因为虞美人不停地发梦,大吼大叫地醒来。我知道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特别是天快亮时,我觉得身旁空无一人,朝房间四周扫视一圈,看到虞美人站在窗子边,我整个人吓得从床上弹起来,我说,你不睡干吗呢?
虞美人转过头悠悠地看了我一眼说,洛施,我想死。
我吓了一跳。最近我已经被安慕楚折磨得筋疲力尽了,被虞美人这么一吓差点儿神经衰弱。我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一再安慰她,保证天一亮,我去公司就立刻打听她的事,才总算把她安抚下来。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又睡了一会儿,很快天就亮了。
我起床刷牙时,看到虞美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我特意外。我说,你竟然会抽烟,我以为神仙姐姐连饭都不吃呢。虞美人笑了笑,她的笑里有沧桑有仓皇。
她说,洛施,你知道在去概念前,我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难道是当小姐。或许跟米楚她们开玩笑惯了,这个清晨,面对虞美人,我咬着牙刷,开起了不着边的玩笑。
谁知虞美人的眼神却暗了暗,她抽了口烟,轻缓地吐出来,缓缓道,虽然不至于那么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在酒吧卖酒。
我震惊地看着虞美人。
虞美人却不看我,继续说,我每晚为了多卖一打酒,差不多要喝半打。而且我还要忍受有些龌龊顾客的上下其手。你知道为什么我在概念升得快吗,其实不是我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条件好,而是我能喝。我刚进概念时,不在编辑部,而在行政部。他们都说我天生就是属于交际应酬的,可是我厌倦那样的生活。所以后来在我强烈要求下,我经过重重考验,进了编辑部。
我负责的第一个作者是你,其实这是我跟蒋总求来的,因为开始有一大堆稿件让我选,但我独爱你文字里的淋漓尽致。你不知道,你与别人写的青春都不一样,决绝浓烈的感情像能把人燃烧成灰烬。
说着,虞美人弹了下烟灰,突然看着我笑了,昨晚我做噩梦一定吓到你了,真的对不起。
我叼着牙刷,看着晨光里的虞美人,有些呆滞。
我没想过她有这样的经历,她平日的习惯一直让我以为,她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一定也是被宠爱包围长大的,所以才会有飘飘欲仙的气质,以及大手大脚的花销。但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每个光鲜亮丽的女孩儿背后,都可能曾有过一段荒芜叛逆的人生。那段混沌灰暗的时光像一个茧,将她们包裹其中,但终有一天,她们会破茧成蝶。
人们只会关注蝶之美,蝶之光,却从来不会在意,蝶之生,蝶之陨。
如果之前我只把虞美人当作一个比较要好的同事,那么在这个早上,我得知了她的过往后,心里已经把她从同事的分组里,拖到了好友那栏。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哀乐也和我息息相关。
这样想着我突然觉得愉快,这几年来,虞美人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坐在虞美人面前缓慢地刷完了牙,然后口齿不清地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就像多年前,我和米楚、苏冽、千寻这群好友在一起一样,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她们也总会对我说,别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