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掌门,你......

第十九章

原本是不忍挑破真相,让大家都喜爱的小辈伤心。

但纵颐就是这样懂事,主动把自己修为不堪的事实摆在了明面上说。

长老们暗自松了口气,换了谁去做恶人,心里都不好过。

“师叔,诸位长老,金乌州尽知弟子修为低下,这是不争的事实。”沈纵颐垂眉敛睫,面目平和:“ 但师尊飞升多年,我是他如今唯一的弟子,能代师尊之名为他行事的,唯弟子一人而已。”

确是如此。

故他们才唤了她前来。

商讨了一夜都没决出甚好法子,能既让沈纵颐出面的同时,还能不坏事,不失了陆浑山大宗风范。

“纵颐,并非我等瞧不上你。”左侧一长老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只是幻境凶险,若叫你莽然入境,届时出了万一,我等如何对得起你,又如何对得起你师尊啊?”

“是啊,纵颐。你素来孱弱,心志虽坚,但修为......”

沈纵颐听了一番,心无波澜。

这些话还算善意柔和,从前她没有坐实大师姐这个位子时,更难听的苛责与讥诮的话都听过。

“谢诸位长老尚尊重弟子意愿,让弟子前来协商而非漠视弟子所需。”

沈纵颐顿了下,道:“入焉极幻境者无所谓修为高低,入者所犯之险皆由心起。师尊他修无情道,故而无欲则刚,得道成仙。我是他的弟子,本该在入陆浑山那年便与师尊一般同修无情道,不过是天赋所限,故而避修无情专修剑法。”

“长老,师叔。”她定眸看向忧切的长老们与气定神闲的掌门,缓声,一字一顿:“这么些年,弟子共经三次境界回落而未弃,与同修为的修士们比试也从未有过败绩。虽弱未死,虽弱不服,弟子并未攀藤而生的菟丝花,所得皆所应得。”

“圣人言‘有道为君,无道可改朝换代。’,弟子要去焉极秘境寻自己的道。或是无情或是有情,是弟子的道,再是艰苦也是自己的选择,弟子甘之若饴。”

她忽然深深地弯下腰身,黑发顺着肩弧下落,遮掩着她野望灼灼的脸。

沉稳而低沉的声音从她低下的发中传出,“弟子不信废灵根无道。千百年来无人可得废灵根的道,即说明此道有疑。这其中种种疑问都值得弟子以自己的力量去感知与对待。”

“究竟这道得成得不成,俱看弟子造化。便是自不量力,便是付之东流,弟子愿踏开这界内第一步,以身为祭,以血淋阶而无悔。”

沈纵颐素来不絮言,在场人对她的印象永远是持重成熟,处事端庄。

寥寥几句便能将复杂之事化大为小,博得所有人的满意。

今日能说这样多的话,态度又如此恭谨,可见是真情流露,所为绝境一击了。

本就喜爱沈纵颐的几个长老,都已面露动容,几欲开口同意。

“......”

但终究众心各异,有动容者,便亦有冷硬者。

该人便说道:“可说穿了,你也不过个筑基。这次就是境界没有回落,就是后期圆满,那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啊。又如何能担得起我陆浑山的脸面呢?”

是,她上不得台面。

沈纵颐微微直起腰身。

在他人嘲讽中,她会直起腰身。

事未定论,尚有转机。

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幻境,便要争取。

沈纵颐待启唇,却听得殿内静寂了几息,之后寥寥地传来一声叹息。

沈纵颐听了,认出这声叹息出自谁人后,眼睫稍动。

“真是的,人纵颐都说的这么真诚了,你们几个老东西还装什么啊?”

朝鉴语气带着点抱怨,“谁不知道焉极幻境比得就是心志,还非纠结修为。”

“......可是掌门,谁又不知心境素与修为高低相为左右呢?”冷硬派的长老之一揣着手,耿直地说。

“哦,”朝鉴也揣手,到张嘴说话的这长老面前蹲下了,蹲着张望这人的老橘子脸,十分诚恳地问道:“那你我之间,谁修为更高?”

长老沉思了片刻,似乎在怀疑掌门发声的真实缘由了。

掌门的修为和当初的剑尊不相上下,只不过缺个飞升的契机罢了。

他不及也。

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能说谎,便也真挚地道:“您高。”

朝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拿出揣着的手,顺便把长老的揣在袖子里的手也拽出来。

他把长老的手翻了个面,掌心对人脸,摩挲了下,在长老逐渐古怪的脸色中抬头对其阴笑一声。

“啪——!”猛地炸起一声响脆的巴掌声。

干脆利落的一巴掌,带着汹涌的力道拍在长老的手心上。

被打的长老本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捧着自己红通通的手,老眼里含着不自知的泪花。

他发出微弱的疑惑:“掌门,您干嘛......?”

朝鉴耸肩,蹲着把两手一摆,撇嘴道:“现在你觉得你和我谁心境高?”

长老愣了下,在场大部分人都愣了下。

只有沈纵颐没愣,她知道朝鉴又随性发挥了,打那长老为她出头的因素稀少,倒是博个欢喜的因素众多。

即便如此,她也有些想笑,肩膀已抖了两下,意识到场合不对,又立刻止住了抖颤。

不过眼角依旧沾着星点的笑意,因为是俯身的缘故,也无人可见。

江春与这个副掌门这时发挥了她掌控局面的大作用,走了过去准备平定这突发的混乱。

朝鉴此时终于站了起来,负手笑嘻嘻地俯视着长老,不停地追问道:“你说,你说啊。谁心境更高,你说啊。老匹夫,修为上不去这嘴能叭叭呢,你现在再说呀,修为到底和心境是不是左右了?”

“......掌门,慎言。”江春与拽着朝鉴,把他往后一拖,巨力之下给人惯得踉跄远出四五步。

她继而走到被打长老的面前,默了默,道:“掌门顽童心性,诸位也知道,故而......”

那长老无故被打,自当生气,但打又打不过,地位还没人高。

他憋着嘴,仰头使劲望着殿内的梁柱子,似有让泪倒流之意。

但他终究忍不了这口气,受屈与激动之下,他控诉地指向朝鉴的一只手抖成七八只:“江长老!您看看掌门,您看他这行为像话嘛?!堂堂掌门,殿前无故打人!甚么顽童,分明是发癫啊我看!”

朝鉴扭头对他阴惨惨勾唇:“你说谁发癫呐?”

他披头散发,扭头的那刹黑发覆了半边白面,唇红齿白,阴笑时恍若艳鬼。

那长老被自家掌门这面孔吓得一哆嗦,手也不抖了,而是缩进袖子里,蔫蔫道:“老朽失言了。”

朝鉴冷哼一声,很瞧不上这老东西的改旗易帜。

他再转身,乜着眼看见沈纵颐埋下的头,十分不爽利地喊道:“沈纵颐,抬起头来!”

沈纵颐掐着指尖,沉缓地昂起面孔。

日光寂寞,跳跃着停留在她冷白的面庞上,黑发如夜,与她鸦羽似的黑睫互为照衬,更显出色彩的对比鲜明。

她的瞳孔在盛日中显出几丝幽暗的蓝。

圣洁纯白的大师姐忽因这点蓝色而显出些妖异。

却不让人生厌,而是无声地呼唤众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师叔。”

沈纵颐清润的唤声兀地叫看她看得失了神的众人一惊。

连那方才还心肠冷硬如铁的长老们,此时忽地认同了朝鉴的观点。

修为......似乎并不重要了。

就凭纵颐这幅皮相,实事求是讲,只要不是眼瞎的修士,都不会说她上不得台面。

何止能上,简直是能蓬荜生辉的程度。

朝鉴大步上前,站到沈纵颐面前,将所有视线都挡在了他背后。

他凝望着沈纵颐,垂眸笑道:“你真的为求道?”

在朝鉴的注视下,沈纵颐难以避开他,掀起眼帘,直视他说:“不敢妄言。”

她确为逐道,她的道是正是邪,却是难定。

可世人所说的正道便真是她的正道吗?

她说了,她需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感受与对待它。

她的道。

“好!”朝鉴定定地看她一会儿,宛若在思量她言辞的真假,最后大喝一声,朗笑道:“是我陆浑山弟子!有傲骨!”

他转身大步走到方才被打的长老面前,在长老惊恐的眼神下,忽地低头谦和地说:“对不住了老东西,我刚才有些发癫。”

“不过这么点皮外伤对修士而言没什么吧?”

长老干笑几声:“哈,哈,没什么,小伤小伤。”

朝鉴乖顺道:“那就好,不然我该担心了。我这人本来想学好,你也知道,我天分差,这么多年没学出个人样。刚才吓到你了,真对不住你了。”

“......学好是件好事,掌门,您......努力。”

朝鉴顺着坡爬,“嗯嗯,所以你说心境和修为还是互为左右吗?”

长老欲哭无泪,但他不得不说:“其实有时候吧,咱修士说话也不能太绝对了。”

“对啊对啊,修仙的不就得灵活点嘛。”朝鉴拍了拍长老的肩,“所以我觉得咱能灵活点,让纵颐去闯闯。焉极幻境而已,能怎样呢?再不行还有我呢。”

这个长老记吃不记打,竟在恐惧中生出好奇,问道:“掌门你不是早就说过不参加问灵大会嘛?”

朝鉴笑容愈盛,宽和无比地解释:“你都说了早前了,我现在改主意了。”

“既然要魁首进入幻境护着,上一届的和这一届的又有何区别呢,总之都是第一。”

若是旁人说这话,只会被嘲笑是狂妄自负。

但换了朝鉴轻飘飘说出要在大能无数的问灵大会里夺得魁首的话,还真无可反驳。

金乌州有个说法,叫“陆浑出剑尊,邬升后朝升。”

邬道升之所以是前剑尊,只因当今剑尊已换了人坐。

便是陆浑山掌门,朝鉴。

沈纵颐未曾料到朝鉴亦参加问灵大会。

到了他这种境界,已不需要任何幻境比试来证明实力了。

是为了她?

......不可能是。

沈纵颐起眼掠过前方朝鉴的侧脸。

他不着调地在笑,满不在乎的模样。

沈纵颐敛眸,朝鉴不会是单为她而改变性子的人。

他甚而厌恶她的孱弱。

那么参加问灵大会只是为他自己罢,是游乐或是看她笑话,又或是看所有人的笑话。

一切不过是强者闲暇时的兴手由之罢了。

为此动摇而感动付出才是她这个弱者的万劫不复。

在朝鉴的努力下,冷硬派的几个长老终是表达了最终立场:“可以是可以。但这都咱自家人关起门同意的,到时候四方八宗都来问灵大会,你让人纵颐到人前任受旁人嘲笑吗?”

沈纵颐对修真界以修为为尊的规则已谙熟于心,故而并不气馁。

她淡淡道:“若弟子能叫金乌州众人不因修为,而为其他对弟子心悦诚服呢?可行?”

“可是,靠什么呢?”

看着她那张脸,长老沉默,咽下一句:“总不能真是靠脸蛋吧?”

沈纵颐猜得出他们的心思,微微一笑,不骄不躁:“自当不是靠虚有其表。”

这个所谓的其他暂且保密,但好在是有了法子。

长老们陆续离开,主殿变得空荡荡起来。

江春与离开前欲言又止,目露忧色,看着沈纵颐柔和的笑,亦是下意识地相信她有方法,终于离开。

殿内只剩下沈纵颐和朝鉴。

二人默默无言,立了片刻。

沈纵颐背对着朝鉴,因他望不见神情,故而脸色冷肃,音调清和:“师叔方才是在帮我说话吗?”

朝鉴轻巧回道:“纵颐觉着呢?”

她觉着不是。

沈纵颐轻笑:“多谢师叔。”

她提步欲走。

身后朝鉴突然抱臂闪到她面前,眨着眼道:“你不问为什么嘛?”

沈纵颐微怔,抬眼专注地望着他:“为什么呢,师叔?”

说至最后,那师叔二字宛若从舌尖溜过,轻柔至极,牵引着千丝万缕的深情。

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口吻,沈纵颐心情不佳时,语气便愈发柔情蜜意。

朝鉴不知道,他的视线如同因沈纵颐清甜的嗓音所黏,落在她认真的面孔上许久不回神。

“师叔?”

朝鉴醒神,揉着耳朵根,半落眼皮,混不吝地弯起唇角:“你师叔我不要脸呗。”

不过你不同,你是陆浑山大师姐,不要脸的事情得叫别人干。

沈纵颐要永远在高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