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元宝

一俟那兔妖近身, 谢荀立刻掐动剑诀,剑光一闪,剑尖直指狐妖颈间要害。

谁料那兔妖虽然身躯笨重, 动作却极为迅捷灵巧, 剑锋堪堪挨到它颈间长毛,它便一跃而起,蹿进头顶的洞口, 顺着另外一条通道逃之夭夭。

谢荀低喝:“三思, 追上去!”

飞剑知他心意,调转剑尖, 蹿进兔妖离去的通道。

谢荀拉起妙芜, 带她跃上头顶的通道,二人在七拐八弯的通道中追了一阵,听到前方似有打斗声, 追上去一看,果见三思一化为十,将那兔妖困住。

那兔妖眼见无法逃脱,便回身跪下,在地上叩拜不止,口中直呼:“少侠饶命, 仙子饶命,我再也不敢吓唬人了。”

方才四只兔妖都是因为先出手攻击,才为谢荀出手斩杀,然而这只兔妖似乎与那四只兔妖不太一样。

那四只兔凶残暴戾, 见人只知攻击,甚至连同伴的尸体也吃,这只兔妖瞧着倒有点憨傻。

谢荀不欲与它啰嗦,正打算一剑解决了事,妙芜忽然伸出手将他按住。

他抬起眼,只见妙芜朝他轻轻摇了下头。

“此间之事,兴许可以问问它。”

谢荀撤开飞剑,用定身符定住那兔妖。

“这里除了你们这些兔子,可还有别的活物?”

那兔妖一双红色的眼睛闪了闪,憨憨地回答道:“没有了。”

谢荀又问:“天狐一族灭族已久,我看你不过十来岁年纪。你是何时进的狐仙庙,这狐仙庙里又有什么古怪?”

那兔妖无辜道:“我自个也不知道呀,打从我爹娘把我生下来,我就住在这里了。你说这里叫什么?狐仙庙?”

妙芜观它神情不似作伪,不由奇道:“你有爹娘?”

那兔妖反问:“难道你没有吗?”

妙芜:“……”

妙芜拿出命书九钱,问道:“你可识得这铜钱?”

那兔妖定定看了一会,两只前爪忽然一拍,说:“我记得。那时我年纪还小,有一天忽然来了个男人,给我几位哥哥姐姐喂下这些铜钱,然后我那几个哥哥姐姐就都变了样子,抓到什么就吃什么,连我们爹娘都差点被它们吃了。”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躲到地下,挖了这些洞来躲避它们。谁知我那几位哥哥姐姐又生了许多兔子,越生越多,越生越多,它们不仅吃我们,还互相残杀吞食……”

兔妖说到这里身子抖了一下。

妙芜心中多少有些猜到了,只怕把命书九钱带进狐仙庙里的人正是柳悦容。

妙芜看那兔妖目露畏惧,可见这件事确实给它留下颇深的阴影,便放缓了声音对它道:“你可知那些偃师木人和天狐亡魂是怎么回事?”

那兔妖一脸迷茫:“偃师木人?什么偃师木人?”

谢荀撤掉它身上的定身符。

“你既不知,便带我们去见你爹娘。”

兔妖不敢有违,站起来一蹦一跳地在前头带路,不知绕过多少个山洞,再拐出来时,眼前通道豁然开朗,有风从外头吹拂进来。

妙芜抬眼望去,正好望到一片静谧的夜空,这兔妖竟是带着他们从地底下绕出来了。

他们跟着兔妖在荒野里走了一阵,忽见前头隐隐现出一座小庙。

妙芜一眼望见那庙前伫立着的黑色天狐塑像,心中顿觉如遭雷殛。

走近了,便见这座小庙凋敝破败,梁柱之间结满蛛网,红线牵连,门额前的牌匾将坠欲坠,上书:狐仙庙。

这座小庙,正是原剧情中谢荀同狐仙庙结契的地方。

兔妖走到门前,费力地把硕大的身体从狭小的庙门拱进去。

“爹,娘,我回来了,有两个人想要见你们……”

过了会,那兔妖又费力地从门洞里拱出来。

妙芜见它孤身一人折返,四下望望,亦不见其他身影,不由问道:“你爹娘呢?”

兔妖敞开胸怀,一双前爪托起一黑一白两只小兔子往前一送,憨憨地唤道:“爹,娘,就是他们要见你们。”

妙芜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这只兔妖身形庞大,堪比两只狗熊叠加,可被它捧在手心里的两只兔子却只有猫儿大小。这么小的兔子,究竟是如何生出这样体型庞大的后代来的?

难道是物种变异吗?

“这这这……这是你爹娘?”

兔妖的两只长耳朵抖了抖,点头道:“是啊。”

兔妖盘腿坐下,把这一对兔子放到腿上。

妙芜听到那只白色的兔子缓缓开口,用清冽的少年声音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会进到这狐仙庙里来?”

谢荀半蹲下来,靠近两只兔子,眉头紧皱,似乎在辨认什么。

妙芜屈起手肘捅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问他:“小堂兄,你怎么了?”

谢荀摇头,过了片刻,忽然出声,迟疑地开口唤道:“双喜……元宝?”

那只黑色兔子眼睛一闪,惊喜道:“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妙芜一头雾水。什么双喜元宝?

白兔子则眯起眼睛打量谢荀,目光中带了点警备。过了会,双眼慢慢睁大,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难掩欣喜。

谢荀不再掩饰,任由妖力澎湃而出,现出半妖本相。

黑兔子耳朵竖得高高,三两下蹦到大兔子头上,在它圆滚滚的脑袋上又蹦又跳道:“你是……你是天狐?你是钿儿和陆公子的孩子!”

黑兔子双眼闪出泪花,两只亮晶晶的红眸望向谢荀,颤声道:“你没死吗……呜呜呜,可是,大公子明明把你丢到帝王墓里去了……”

白兔子抬起头,朝妻子喊道:“你别蹦了,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稳重点!”

大兔子也抬起一只爪子护着它娘,说:“娘,你小心点,别摔下来啊。”

妙芜听到这里,心中猜到了几分。这怕这两只兔妖和谢荀的亲生父母有些渊源。

谢荀半跪下来,伸出手去,黑兔子跳到他的手上,抱住他的手臂往上爬,一直爬到他肩膀处才停下来。

“他的眼睛和钿儿好像,”黑兔子转过头对白兔子说道,“他真地是钿儿的孩子,肯定不会有错。”

白兔子说:“陆公子和钿儿姑娘的天狐血脉便是最好的证明,眼睛长得像算什么证明?果然是妇道人家。”

黑兔子凝望谢荀的目光好似母亲看孩子,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偏偏它自己还没一只猫大,这便莫名生出一种违和的喜感来。

黑兔子说:“孩子,既然你没被丢到帝王墓里去,这些年你又被送去了哪里?你怎么会跑到狐仙庙里来?”

谢荀本来还有些伤感,可这一声“孩子”却叫他愣了愣。他一言难尽地低头看向攀住他手臂的黑兔子,半晌,也找不出合适的回应。

妙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时黑兔子才注意到谢荀身旁还跟着个小姑娘。

“这位是……”

妙芜赶紧道:“黑兔前辈,我是姑苏谢家弟子。”

黑兔子说:“我不叫黑兔,我叫双喜。”

妙芜改口:“那……双喜前辈?”

黑兔子点点头,这时白兔子忽然开口问道:“姑苏谢家?柳明瑶是你什么人?”

妙芜蹲下来,和白兔子平视,柔声道:“柳明瑶是我的大伯娘。”

白兔子面上渐渐流露出了然之色,又望了谢荀一眼,说:“我懂了,萧恨春把钿儿姑娘的孩子和柳明瑶的孩子掉了包。当年被萧恨春送进帝王墓里的是柳明瑶的孩子。这么说,这些年来,你一直生活在谢家?”

谢荀和妙芜听到白兔子这般说,面色都凝重起来。

谢荀说:“是,前辈所猜不差。我近来一直在寻找谢家的那个孩子,如果前辈知道什么,可否告知于我?”

黑兔子没能跟上丈夫的思路,急得又开始跳脚。

“元宝,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白兔子朝妻子翻了个白眼,“你不用听懂,你安静点就好了。”

“哦——”

被丈夫鄙视了的黑兔子失落地从谢荀手臂上滑下来,跳回儿子怀里。

白兔子蹲坐下来,慢慢回忆道,“当年萧恨春将柳明瑶扣在金陵时,柳明瑶已有一个多月身孕,钿儿姑娘也有两个月身孕。九月怀胎,你出生后没几天,柳明瑶的孩子也出生了。”

“柳明瑶生产之日,室内华光大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日看守在柳明瑶屋外的婢女,还有帮忙接生的婆子全都死了。”

“然后萧恨春就来到钿儿姑娘房中,强行将你带走。钿儿姑娘苦苦哀求,萧恨春半点不为所动。当夜,钿儿姑娘就听说兄长要把她的孩子丢进帝王墓里。为了挽救自己的孩子,钿儿姑娘不顾身体虚弱,也跟去了帝王墓。”

“那时陆公子被萧恨春所囚,本来一心求死,却不知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本来只剩下死志的陆公子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杀掉所有看守,直奔帝王墓。”

“在帝王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陆公子和钿儿姑娘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妙芜听完,只觉心中十分难过。

再也没有回来,只怕就是双双死在帝王墓里了。

这样的结局对于两人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谢荀缓缓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动,眼角湿润。过了会,他才睁开眼睛,哽声道:“前辈可知,萧恨春为何要把谢家的孩子丢入帝王墓?又为何要将我与那个孩子调换?”

白兔子摇头道:“萧恨春是个疯子,他想做什么,我们这种人是猜不到的。我只知道,谢家那个孩子身上或许有什么异常,这才令他起了‘狸猫换太子’的心思。”

谢荀忽然站起身,走到远处,召出飞剑对着荒草一顿乱劈乱砍。

妙芜等他发泄够了,才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着少年有些清瘦的脊背,轻声道:“小堂兄,我在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谢荀喉头滚了几滚,垂下双手,哽咽道:“他们做错了什么?谢家的那个孩子又有什么罪?”

“萧恨春……我恨不能杀其千万遍!”

妙芜收紧双手,低声问道:“从这出去以后,你可要去帝王墓?”

谢荀垂首望着手中飞剑,“嗯。”

妙芜松开双手,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紧紧扣住。

“那好,我陪你一起。”

谢荀立刻说:“不行,那帝王墓里太过凶险……”

妙芜轻轻摇头,“谢家人的尸骸,自然该由谢家人来收敛。小堂兄,我意已决,你是劝不动我的。”

谢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说:“好,我们一起。”

二人又携手返回庙前,只听黑兔子催促儿子赶快进到庙里躲起来,妙芜不由奇道:“为什么一定要躲到庙里去?”

白兔子道:“每年的这一天,狐仙庙里的偃师木人就会同往年一样活动起来,筹备点亲宴,点亲宴结束后,秘境就会开始晃动,继而天塌地陷,无数亡魂恶鬼从地底钻出,我等妖力不济,唯有躲入这庙中,才能免受恶鬼侵扰。”

说着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说道:“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妙芜和谢荀对视一眼。

“那可糟了,不知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谢荀立刻拉着她转身,正打算走,妙芜藏在袖袋里的命书九钱忽然从袖间跌落。

白兔子一见到那几枚铜钱,瞳孔一缩,惊道:“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谢荀弯腰捡起四枚铜钱。

“方才杀了四只发狂的兔妖所得。”

白兔子厉声道:“这命书九钱沾过帝王墓里的怨气,邪性得很,快趁那些亡魂恶鬼还没出来,赶紧丢掉,丢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