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银楼

第二日傍晚时分, 谢家众人抵达宫家,宫家家主亲自来迎。

宫家家主似与谢涟私交颇好,二人一路有说有笑, 但奇异的是, 上次浒墅关一战闹得如此之大,谢荀的身世也早已大白于天下,宫家家主却对此事绝口不提, 仿佛半点风声也不曾收到。

谢荀看出妙芜眼中迷惑, 传音给她:“宫家家主有个别名,叫‘宫厚道’, 为人和善, 与世无争,和谁都能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哦, 明白了,这是个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老好人。

宫家家主引谢家众人进入琼苑,便见院内华灯高挂,宾朋满座,除了谢家之外,还有其他世家在场。

妙芜凭衣服认人, 一眼扫过去看到一大堆王家的太极双鱼袍和洛家的金蟒袍。

王、洛两家的人丁是真地兴盛。

妙芜等人被安排坐在一张靠近中庭月桂树的桌子。

妙芜落座后,随手从果盘中取了一枚冰湃过的果子丢进嘴里,视线一转,正巧和对桌举杯独酌的王牧之对个正着。

他朝妙芜颔首微笑, 一仰首,喝光杯中酒,然后将杯子往前一递,示意,我先干为敬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脸上带笑,但妙芜却觉得他似乎有点消沉。

毕竟多年挚友突然变成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之子,这道坎,放谁心里都不可能轻轻松松跨过。更别提王牧之之前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藏”过萧氏余党,事后他肯定被王老爹削得很惨。

妙芜想着,也举起酒杯,想要回敬,忽然有人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哎呦——”

谢谨听闻,紧张问:“阿芜,你怎么了?”

妙芜干笑两声,坐直身子:“大哥,我没事。刚刚有只蚊子叮了我一下罢了。”

说着朝谢荀挤眉弄眼:你踢我做什么?

谢荀传音:“就你这三杯倒,喝什么酒?喝茶吧你,喝酒误事。”

谢谨扬起手虚挥两下:“蚊子?”

宫家用来摆宴的琼苑里怎么可能有蚊子?

谢家大公子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放出一道结界,在桌子上空撑开。

接着院中高台上响起抚琴奏乐之声,舞女随之翩翩起舞,舞姿曼妙。

美酒佳肴流水似地端上桌来,妙芜夹了块排骨放到碗里,才啃两口,又听谢荀传音给她:“我先走,你待会跟着三思,一会在西南角门汇合。”

妙芜念念不舍地看了看碗里的小排骨,然后又扫了一眼满桌的菜,心痛,这还没吃上两口呢。

谢荀看她这副难以割舍的模样,忽然觉得手有点痒,忍不住想揉揉她头发,嘴角向上翘,有点想笑。

他传音道:“没出息,待会带你出去外头吃,可以了吧?”

妙芜眼睛一亮,很可以,满意了。

过了会,谢荀便顶着谢燃的脸,借口碰见熟人,要过去敬酒,避开众人遁走。等他走后,妙芜咕噜咕噜灌完一壶凉茶,也借着尿遁从琼苑里出来。

一从琼苑出来,妙芜便撸起袖子,只见腕上的剑镯正一明一灭地发着光。

她跟着剑镯的指引在宫家里绕圈,但宫家实在太大,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没一会妙芜就把自己给绕晕了。

望望四周,似乎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偏僻院落,只在廊下四角挂了四盏昏暗的灯笼,风一吹,灯笼咔咔作响,莫名有些鬼气森森。

仙门中人,倒不怕鬼,但这种诡异的氛围莫名叫人有些瘆得慌。

妙芜正打算退出去,忽听得“吱呀”一声,对面屋子里忽然有人打开门走出来。

妙芜赶紧闪身躲到柱子后,悄悄探出头。

有个熟悉的男子声音说道:“姨母的病近来似有好转,看来我上次给你带的山灵芝颇有成效。我目下手上还有一棵,晚间出去取了,一并带来给你。”

这不疾不徐的语调,除了洛淮还能有谁?

那么和洛淮并肩而行,面覆轻纱的那名女子应该就是洛小家主身边第一打手,柳莺了。

宫家与洛家世代姻亲,两家弟子往来密切,洛淮的母亲和柳莺的母亲皆为宫家琴婢,故此洛淮才唤柳莺的母亲为姨母。

洛淮小时候,因母亲身份卑微,在洛家并不受重视,恰好其母发现洛淮在音律上天赋过人,便求丈夫,允许她将儿子送回宫家,师从宫家大琴师修习以音入道。

后来洛大家主的儿子接二连三意外身死,到得最后,只剩下洛淮这一棵独苗,洛淮才被洛小家主接回金陵,成为有名无实的洛家少主。

“少主好意,如眉心领了,如少主非要赠药,如眉愿出千金以购。”

嗯?!

等等,等等。刚刚那个柳莺称自己什么?

如眉?

柳如眉?!

妙芜忍不住将头再往外探,看到那两人沿着长廊越走越远,恨不能跟上去,将柳莺的面纱摘下来一看究竟。

洛淮叹了口气:“小时候如果没有你一直护着我,我早就死了。这点报答,又算什么?”

柳莺冷冷道:“如眉不过是奉家主之令办事。”

话音落,柳莺忽然拨动琴弦,弹出几道音波,朝妙芜藏身之处打了过来。

“何人鬼鬼祟祟?出来!”

妙芜赶紧蹲下,就地一滚,险险避过那两道音波,同时手上灵力汇聚,无数银色光蝶自她掌心飞涌而出,朝对面的洛柳二人扑了过去。

眨眼之间,洛淮和柳莺就被封入结界之中。

妙芜从地上爬起来,掀起眼皮看了眼廊柱上深近三寸的凹痕,心说幸好这音波没打在她身上,不然连骨头也要被它削断。

如灵鉴夫人所言,这结界封住的被封之人身处的时空。故此洛淮和柳莺的记忆将停留在被封印的前一刻。

妙芜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扯下柳莺面纱,一张妩媚绝伦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果然就是她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见到的柳如眉。

妙芜心里琢磨:原主嫁给了洛淮,在洛淮死后,又把洛淮的官配嫁给了王牧之?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总不会是因爱生恨。

而且原主似乎也知晓那位穿书者的存在。

从那位穿书者的角度来看,这个书之小世界原来的剧情应该是洛淮弑叔夺位,拨乱反正,成为仙门魁首,抱得柳美人同归。而谢荀则因身世之故,从仙门少主一朝变作魔头之子,受万人唾弃,遭天下追杀,最后彻底黑化,变成大反派,为祸仙门十几载,最后死于男女主之手。

而洛淮是男主生父,也就是谢荀最后的宿命是死在洛淮的儿子手里。

妙芜琢磨半天,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说现在发生的一切特么的是个前传啊。

那个穿书者的任务是帮助洛淮修正剧情。

而妙芜的任务则是从前传剧情开始防止谢荀黑化,改变他的角色宿命。

可这样一来,整个小世界的主要剧情线不就被改变了吗?

妙芜还记得系统当时信誓旦旦地和她解释:如果主要角色的宿命被改变,影响到主要剧情线,世界就会崩溃重启。

妙芜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任务似乎前后矛盾,无法自圆其说。

难道是因为那个穿书者做了什么,导致原来的剧情线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那个穿书者随身的系统为什么消失了呢?

她后来,又是怎么死的呢?

妙芜突然对与她有关的一切在意起来。

妙芜又看了柳如眉一眼,只见她眉如远山,樱口琼鼻,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只是被定住的刹那怒目圆睁,便显得有些有些凶狠。

“柳美人,抱歉抱歉,我再给你戴回去。”

妙芜把面纱又给她戴回去,离开这小院,跟着剑镯指引,总算找到西南角门。

谢荀已经放倒两个看守门户的宫家弟子,正抱着手靠在墙边等她。

等妙芜走近了,他才放下双手,慢慢直起身子,有些郁郁不乐道:“叫我好等。”

妙芜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强打起笑容,往他胳膊上推了下:“快走,回来迟了,会被大哥发现的。”

谢荀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忽然道:“你不开心。”

不是疑问,而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妙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你什么时候这么懂我了。

圆圆眼儿一弯,笑道:“没有,哪里有不开心。走吧走吧。”

二人出了宫家,再走过两条街,便到了闹市中。

蜀中繁华,夜市极为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摊,叫卖声不绝于耳。货摊后面,两排高耸楼房沿街而立,飞檐翘角,彩灯高悬,楼前或是悬挂店家牌匾,或者往外挑出彩旗招子,半空之中,偶尔还会飞过贴着黄符的白色灯笼,灯笼上书着大大的“宫”字。

谢荀见妙芜仰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宫家的灯笼,便道:“这是宫家的‘小鬼搬灯’,这一整座城皆为宫家领地,不属皇室管辖,不向官府纳税,只受宫家保护。这小鬼搬灯,便是宫家用来作巡逻之用的。”

“灯内置一长生烛火,养一小鬼,到了夜间放出来,小鬼跟随灯笼飘动,四下巡逻,如遇何处闹事,灯笼高飞,在高空爆炸,放出信烟,宫家弟子便会闻讯而至。”

“这小鬼是真的鬼?”

谢荀笑道:“只是称作小鬼而已,实际上是一种擅飞的小精怪,喜食香烛烟火,凡人肉眼无法看见。”

妙芜指了指一只从二人头顶飞过的灯笼:“那我想要看看宫家的符,可以吗?”

谢荀望望四周,见街上有宫家弟子走动巡逻,便道:“等到僻静之处我再弄一张给你,我们先去四海银楼。”

二人沿主街而行,一刻之后,到达一处灯火辉煌的楼宇前,楼高九层,两旁各带一栋附楼,乍一看,似一枚巨大的元宝,门前两尊三人高的石貔貅镇楼。

仰首,便见楼前悬一巨匾,上书:四海银楼。

到地方了。

入了夜,四海银楼里并没有什么人来此交易,故此显得有些门庭冷落。

妙芜和谢荀提步走进去,便有一手捧算盘的男子迎上来招呼道:“二位是要存呢,还是要取呢?”

谢荀朝妙芜一抬下颌,妙芜便将那把钥匙取出来,在算盘男面前亮了亮。

算盘男接过钥匙:“二位请随我来。”

妙芜二人便跟着他朝里走,须臾,到了一扇巍峨的青铜门前。那门上绘着身骑貔貅的财神,门下立着两个头扎双鬏的小童。

那小童是一对双胞兄弟,生得圆圆脸蛋,胳膊胖似莲藕,宛如活生生的散财童子。

妙芜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此处应当跟桃源一样,也设有一处门神结界。

算盘男将钥匙插.入门锁孔洞中,便听得“咔嚓”一声,忽而华光大作,门上的财神化作虚影飘出,一左一右附在两个小童身上。

两个小童初时还闭着眼,过了会,双目睁开,眼中金光烁烁。

小童转身推开两扇青铜门,用沉如金石的声音说道:“进——”

算盘男道:“此处乃是私库,我不好跟随。不知二位谁是钥匙之主,只有主人才可进入私库,旁人不得入内。”

妙芜手指谢荀:“他。”

谢荀瞥她一眼:“她。”

算盘男糊涂了,这也是能谦让的吗?

他耐着性子再次问道:“敢问二位到底谁是钥匙的主人?”

谢荀“啧”了一声:“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怎么这么啰嗦?”

哦,明白了。

算盘男在四海银楼多年,见多识广,自然也见多了不少户主成亲之后便将财物归到夫人名下的。

他方才见妙芜梳着少女发髻,还未将二人关系往新婚夫妻那方面去想,现下再看,只觉女儿娇俏,男子沉稳,倒也算郎才女貌。

妙芜受宠若惊:“什么,真是给我的?”

我还以为是寄放在我这里的。

谢荀道:“你进去,其它东西随便你拿。帮我把一只带琉璃锁的檀木盒带出来。”

妙芜便进去了。两扇青铜门在她身后合上,便见眼前珠光宝气,架子上放着珊瑚、玉如意、字画卷轴、无数精致的木盒、木匣,地上摆着铁皮封角的木箱,妙芜用脚挑开其中一只箱盖,就被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

她惊得险些连话都说不出来:这这这,小堂兄太有钱了吧。

她又打开架子上一只木盒看了眼,发现是一盒珍珠,品相非凡,颗颗有指头大小。

这些东西,都是往年谢荀和王牧之合作,帮达官贵人驱邪诛妖所获。黄白之物,谢荀基本用不上,搬回谢家又嫌麻烦,干脆就在四海银楼开个私库,走到哪存到哪,不知不觉间,就存下这许多。

妙芜捡了几颗银元宝放身上,开始在一堆木盒里寻找谢荀所说的那只盒子。

过了会,门打开,妙芜出来,把那只带琉璃锁的木盒交给谢荀。

“这里头装了什么?”她有些好奇。

其它木盒都没上锁,就这只上了锁。

谢荀眼神一闪:“没什么。”

就把那只木盒纳入袖内。

二人收了钥匙,从四海银楼出来,妙芜兴奋道:“我还以为四海银楼就是普通银楼,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地方,竟然也有阵法秘境。”

谢荀哼道:“据闻这四海银楼是个算盘精开的,自然不会是普通银楼。”

妙芜吃惊道:“算盘也能成精?”

谢荀道:“怎么不能?物有灵,日久成精。”

妙芜:“那这个算盘精蛮有头脑的。”

谢荀问她:“你从库里拿了什么?”

妙芜老实道:“拿了点银子。”

谢荀停下脚步:“怎么就拿了银子?”

其它就没有喜欢的?

二人正好停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妙芜转头看见,忽然想起她的发梳不知怎么掉了一只。那发梳要成双成对戴才好看,掉了一只总觉得缺点什么。

她扯扯谢荀的袖子:“诶小堂兄,我发梳掉了一只,能去买对新的吗?”

谢荀听到她说发梳掉了一只,心里就有点紧张。毕竟她的发梳是被他偷偷顺走的,现下就藏在他身上。后来又听她说要买新的,才暗自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