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妹狂魔

二人并肩坐在后院的凉棚下, 头顶花藤繁密,藤上长满或紫色,或白色的小花, 若抬头望, 可以透过藤叶间的间隙望见满天繁星。

妙芜单手擎着一只冰碗,这是谢荀刚刚见她热得头上冒了汗,特地跑出去买的。

小小一只白色瓷碗里装着绿豆沙和碎冰, 舀一口送入口中, 透心冰凉,绵绵的绿豆沙在口腔中漫开, 蜂蜜加得不多不少, 恰到好处。

妙芜一碗绿豆冰沙很快见了底,汤匙和碗底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这么说, 小堂兄你不是易容,而是使用了障眼法?”妙芜咂舌,“什么障眼法这样厉害,竟能把谢家所有人都骗过了,你教教我呗。”

谢荀拽拽的,还有些不是很高兴:“不教。”

妙芜双腮鼓起, 含着勺子含糊不清道:“小堂兄,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地很小心眼……”

话刚说完,手里一空, 谢荀从她手里抽走空碗,把另外一碗一口未动的绿豆冰沙塞进她手里。

妙芜转头看他,见他目中含笑,挑眉问:“我小心眼?”

妙芜:“……不,你最大方了。”

谢荀说:“就算你现在夸我,我也不会出去帮你买第三碗的。”

妙芜说道:“我没这个意思啊。”

谢荀瞥了她一眼,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玉兔拜月发梳上。那小兔子乃是用贝壳和珍珠拼接雕刻而成,胖嘟嘟一只,玉润可爱。

谢荀心间一动,悄无声息地抽了一枚发梳藏进手心里,而妙芜专心于攻克手上的绿豆冰沙,一时竟没发觉。

谢荀无声地收回手,宽大的袖袍掩盖住手掌,他的心口似藏了一只小鹿,砰砰乱跳,完全不明白自己刚刚怎么就跟鬼迷心窍一样,竟然偷摘了她的发梳。

妙芜一边吃冰沙,一边询问起谢荀近日来的情况。

“小堂兄,这一月之间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柳前辈呢?他现在还好吗?”

谢荀似乎不想多聊这个话题,只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我把柳前辈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身边有人相护,便是遇险也能脱身。”

逃亡的这段时日,他用主仆之契强行和几只大妖结了契,现如今柳悦容就被藏在妖怪窝里,有几只大妖相护,应该很安全。

回谢家这趟,谢荀几乎在藏书楼中将所有关于萧氏血脉和天狐一族的记载全看了一遍。看得越多,他对主仆之契的了解也就越深。

而正巧妙芜也看过那几本记载,所以此事一旦说出来,不过徒惹她担心罢了。

谢荀想到这里,眸光微暗,薄唇细抿,不肯再多说半字。

妙芜看出他似乎不想多说这个,便问:“小堂兄你为何要扮成谢燃师兄的模样回来,谢燃师兄呢?”

师兄师兄,谢燃师兄。

呵,叫得好生亲切。

谢荀一听就来气,撇过头,硬邦邦道:“你的谢燃师兄好得很,不用你担心。”

妙芜哭笑不得:“怎么了?好端端地又生气?”

谢荀语气更是冷硬:“我没有。”

说没有,就是真地生气了。

妙芜咬着汤匙,轻轻皱了下眉。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荀的脾气这么难搞哦。

她叹了口气,伸手抓住谢荀的袖子摇了摇,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低声道:“小堂兄,我为你担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说话吗?非要和我生气?”

被她这么一说,谢荀才猛然惊觉自己刚刚竟像个小孩似的同她闹起别扭来。

真是……幼稚极了。

他抽回袖子,道:“扮成谢燃回来,一来是我答应了要回来找你,二来是因为我需要再回碧游观一趟。”

原来谢荀带着柳悦容一路逃亡,成功将他安置好后,便动身回了碧游观,悄悄从碧游观的剑库中找出霜华剑,带了出来。

本来他想等寄出霜华剑后,二度折返,再回去调查二十年前,被萧恨春所擒的那位天狐少年的身世,谁知他潜入剑库一事惊动了碧游观的守库剑修,碧游观突然上下戒严,守卫严密无缝,他一时间竟找不到空隙再度潜入。

他当然可以守株待兔,坐等碧游观放松戒严。

但是他又怕这么等下去,时间过得太久,远在姑苏锦衣巷中的那个小姑娘不知要如何担忧焦灼,因此思虑再三,决定先返回谢家。

到达姑苏后,他算算时间,发现再过不久便是碧游观的砺剑会,届时谢家必会出席。

于是又心生一计,决定混入今年赴会的弟子中,用此等浑水摸鱼之法再潜回碧游观继续调查。

他自小生于谢家,长于谢家,谢家上至护法大阵,下至巡卫换防,他无一处不知,无一处不熟,因此潜入谢家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如履平地。

他从谢涟书房中偷出今年赴会的弟子名单,看过一遍,最终选择假扮与他身高身形最为相近的谢燃。

而真正的谢燃,则被他用主仆之契打发到外头收集残籍古卷去了,没有他的命令,谢燃不会出现在谢家人眼前。

谢荀其实本来也没想过要在妙芜面前掩饰身份。

只是假扮成谢燃的第一日,他忽然起了点玩心,想看看他不说破,妙芜能不能自己认出他来。

谁知他在妙芜面前故意露了诸般破绽,这小傻子竟跟瞎子似的全当没有瞧见,可把谢荀气得牙痒痒。

他心中憋着口气,却又故意隐而不发,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要到几时才能认出我来。

直到今天,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拿着他千辛万苦为她收集的天蛛蛛丝,绣成护身锦衣,口口声声说要送给“谢燃师兄”,谢荀便再也忍不住了。

再忍下去,他头上都能长草了!

当然,这些话,谢荀只对妙芜说了前半截,后半截是要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叫这小毒物知晓。

妙芜听完,抬起手轻轻在谢荀肩头拍了拍,安慰道:“小堂兄,你放心好了,这一路我定会好生掩护你的。”

她半仰着脸看他,笑靥如花,嘴角沾了点绿豆冰沙,她自己并没有发觉。

“别动。”谢荀忽然说。

“怎么啦?”妙芜眨了眨眼睛。

“别动。”

谢荀用两根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微微朝上一抬,另外一只手食指按上她的嘴角,指腹下压,轻柔地朝外揩了一下,替她擦掉嘴角的绿豆沙。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极尽温柔,垂眸看她时,眼神专注,眼中好似只容得下她一人。

妙芜觉得心跳加快,血液逆流,忽然间像是有些头昏。

谢荀的脸,越靠越近……

妙芜晕乎乎地想着:他靠这么近,作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大喝,恰如平地惊雷,炸得妙芜险些摔了碗,从石椅上跳起来。

谢荀按下她,松开手,施施然站起来,脚步一错,将妙芜半挡在身后,双手一拱,平静道:“大公子。”

话出口,声音自动无缝切换成谢燃的,当真是好演技。

谢谨怒发冲冠,怒不可遏,大步走过来,伸手一拽,把仍自懵逼的妙芜拽到自己身后护住。

他双目冒火,盯着面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若的师弟,再次质问道:“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妙芜从谢谨身后冒出半颗脑袋:“大哥,我和……”

糟糕,差点顺嘴把“小堂兄”三个字说出来。

妙芜及时刹车,改口道:“我和谢燃师兄在吃冰碗呢。”

她说着将手里还没吃完的半碗绿豆冰沙往前一送,“喏。”

谢谨低叱:“阿芜你不要说话!”

他又不瞎。

方才站在远处,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个谢燃离阿芜那么近,要不是他一声大喝,指不定阿芜就要被他轻薄了去。

这谢燃,是本家一位叔公的亲传弟子,年纪比谢谨还要大上一岁,自小醉心经符之道,沉迷各种古籍残卷,是个一等一的书呆子,时至今日,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姑苏有早婚习俗,普通百姓人家,可能十五.六岁就已娶亲,仙门中人虽是晚些,但到了及冠年纪,也差不多都有了家室。似谢谨这等拖到二十三还未娶妻的,实已少见。

而谢谨之所以这么晚还未娶亲,也全是为了妹妹的缘故。

因此谢荀方才的举动,在护妹心切的谢谨看来,就是一个“老男人”故意要占小姑娘便宜,简直龌龊至极。

谢荀自然也猜不透这位大哥心里已经想歪到东海去。

他自认刚刚虽一时间有些情迷意动,但到底有所克制,问心无愧,因此回答时也格外理直气壮:“秉大公子,我和少主,刚刚的确是在此处纳凉,吃冰碗。”

谢谨气了个仰倒,差点忍不住要抽出玄铁重剑劈了眼前这货。

但又顾及妹妹颜面,害怕话太直白,伤了妙芜,因此只道:“谢燃,同门一场,我不想叫你颜面扫地。下次若再叫我见着你拐阿芜来这等僻静无人之处,休怪我剑下不留情面。你师父一生正直,你不要给他脸上抹黑!”

话说完,拉起妙芜就走。

妙芜被谢谨扯得一路跌跌撞撞,直到被自家大哥塞进客栈房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妙芜扒住门框:“大哥,你怎么这样生气?”

谢谨说:“那谢燃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不要随便与他来往。”

妙芜道:“我觉得谢燃师兄人挺好的啊。”

谢谨崩溃。他家这个傻妹妹啊!!!

想了想,谢谨决定换个说法:“那谢燃比你大哥我还要长上一岁,我和爹爹都不会同意的。他太老了。”

妙芜:“???”

妙芜一脸问号地去睡觉了。

此后几日,每当谢荀和妙芜想靠近说话时,谢家大公子总如幽灵附体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附近,每每将一场谈话扼杀在摇篮中。害得妙芜只好三更半夜起来,偷偷溜出去和谢荀夜会。

明明是正大光明的谈话商议,却要搞得像偷.情一样偷偷摸摸,日夜颠倒,也是惨。

一晃过了五日,谢家一行人终于到达川贵边境。

谢谨策马行到马车旁,撩起车帘,扬鞭一指远处几座白雪覆顶的连绵青山,对妙芜道:“阿芜你看,前方便是碧游观了。”

妙芜将头探出窗外,望见远处半山青翠,半山覆雪,风景壮丽开阔,连带着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

她笑道:“看这山势起伏,如同卧龙。哇,这碧游观的风水看着就很好呀。”

谢谨微微一笑,刚想说“碧游观乃千年大派,历史悠久,根基自然不是一般的仙门世家能比的”,便见一人勒马自前方倒转回来,正是那位他看了就想抓起来揍一顿的谢燃。

谢谨冷哼一声,放下车帘,遮去了妙芜的视线。

“阿芜你在车里坐好,大哥去赶臭虫。”

端坐车中的妙芜又是一脸懵逼:赶什么臭虫?

谢谨一勒马肚,策马迎上去,故意别住谢荀往回走的路,冷冷道:“谢燃师弟还是去前面吧,莫要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谢荀其实也很困惑,不明白为何换了个壳子,大哥突然就对他敌意这么大,竟是半点都不肯叫他接近妙芜,处处有意阻挡。

但他向来敬重谢谨,虽是受了谢谨不少冷脸,却还是笑面相对,道:“大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过来传家主口令。家主下令先不上山,先折去蜀中宫家拜访,归还问心琴。”

谢谨冷冷道:“我知晓了,你归队吧。”

谢荀只好望车兴叹,在归队之前传音给妙芜:“宫家附近有四海银楼的分楼,你想不想去看看?想的话,晃三下车帘。”

刚传完音,便见有人从里头扯住车帘,用力晃了三下。

少年嘴角微勾,收回视线,调转马头回到队伍前列,眉梢眼角里俱是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有同门师弟看见了,悄悄过来问:“谢燃师兄,你遇见什么喜事了,这样高兴?”

谢荀抬手摸了摸下颌,反问道:“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那小师弟察言观色,一针见血地总结道:“嗯,你看起来就跟讨了娘子一样高兴。”

谢荀:“……”

我揍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