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芜望着地上那团越来越大的影子,小脸皱成一团,两道秀气的眉不自觉地抽了两下。
东方道祖西方如来,这这这……这真是太恶心了!!!
世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蜘蛛这种恐怖恶心又丑陋的虫子啊?!!!
妙芜抱紧怀中的书,闭了下眼睛,很快又睁开,略略定了下神。
好在自那日从清溪院回来的路上听见奇怪的声音,她便暗自留了心。这几日里,她装傻卖娇地从三娘子那里套出了谢家锦衣的用法,又缠着三娘子陪她“复习”了一些小符咒。
今日出门,她正好带上了装符纸的锦囊。
她悄悄地将书转移到腋下,用右臂夹住,而后一手放在斗篷的系带上,另一手举于胸前,中指叠于食指之上,捏出谢家锦衣诀的手诀。
大蜘蛛的八条细腿如同树枝伸展,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妙芜扯开斗篷,扬声清喝:“金甲巨灵,速覆吾身!”
平地骤然卷起一道风漩,将松开的斗篷高高卷到半空之中,露出她身上所穿的彩纱锦衣。
锦衣之上绣线连绵,骤而同时亮起金光,连成无数符文,一道金光凝结而成的虚影从锦衣上飘飞而出,一见了风,立刻凝成一尊身披金甲的巨灵将军。
那金甲巨灵面目威严,手持巨戟,朝大蜘蛛狠狠地刺了过去。
大蜘蛛没料到妙芜居然早有防备,仓促间应对不及,竟被金甲巨灵一戟掀飞。
妙芜躲在金甲巨灵身后,解下锦囊,刚抽了一张符纸在手,便见那大蜘蛛迈动八条伶仃细腿,复又扑杀过来。
大蜘蛛腿上长了一层厚厚的绒毛,跑动之间腿毛飞扬,那风景太美,妙芜实在没眼看,忙将视线一侧,朝符纸中灌入神识。
“荧惑在位,火德煌煌!”
符纸上燃起一道猩红焰火,妙芜迅速将符纸往外一抛,那符火旋即从金甲巨灵肩头飘过,迎风暴涨,转眼间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大蜘蛛畏惧火势,不由往后避退了几步,接着突然从腹下口器内喷出一大团银白色的蛛丝将火球重重裹住。
那蛛丝材质奇异,符火居然烧它不破。
这火符咒已经是妙芜这几日里来练得最好的一个,竟然如此轻易便被大蜘蛛破去。她来不及诧异,便见那大蜘蛛忽然猛力一蹬,高高跳到半空中。
妙芜仰头看去,见到月光下,它腹间的口器剧烈地收缩了几下。
不好!
妙芜心中闪过此念之时,身体也随之行动起来。她猛地往旁边一扑,就地滚出一丈多远。
噗——噗——噗——
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东西钻入泥土的声音,她回头一望,吓得脸色微白,只见无数蛛丝刺穿了金光凝聚而成的金甲巨灵,末端钉入地下。
金甲巨灵受此重创,暴躁起来,丢出巨戟想要刺杀大蜘蛛。
大蜘蛛却拖着蛛丝往一棵碧桃树上一跳,接着口器颤动,宛若一只无形的手挑动琴弦,千万根蛛丝忽然齐齐震颤起来,倏而形成绞杀之势——
砰——
金甲巨灵被千万蛛丝绞碎,化为点点流光飘散在林中,被风一吹,便如火星般寂然灭去。
金甲巨灵被绞杀的瞬间,妙芜身上那件锦衣的绣线寸寸断裂。她一咬牙,往身上拍了张障目符,趁乱闪身躲到一棵碧桃树下。
看来这大蜘蛛不是她这些小伎俩能够对付得了的。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待三娘子她们找过来了。
妙芜藏在树后,调匀气息,尽量将自己和桃木的气息融为一体。障目符属木,虽说这桃林遍地是木,利于障目术施展,但她也不知能拖得几时。
大蜘蛛绞杀了金甲巨灵后才发现妙芜不见了,一时间不由暴躁地在碧桃林中横冲直撞起来,行动间带起的罡风吹落无数碧桃花瓣。
没一会,妙芜的头上、脸上、肩上便落满了花瓣。
有一片花瓣碰巧落在她的鼻尖上,轻飘飘地,还带了点潮气。妙芜不知怎的就觉得鼻尖有点痒。
她瞪着鼻尖上的花瓣,想把它吹下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鼻尖的痒意反而越来越重。
“阿嚏——”
妙芜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大蜘蛛闻声而动,八腿齐飞,迅速奔向妙芜藏身的地方。
妙芜见藏不住了,只好撒开丫子往前跑,谁知绕了一圈,不但没跑出去,还与那大蜘蛛正面相逢。妙芜吓得扯开锦囊,抓出一沓符纸,劈头盖脸乱丢一气。
大蜘蛛在她手里吃过暗亏,见她丢出一沓黄符,脚下生生刹住,唯恐她又使出什么大招。
谁料人丢完符纸,即刻反身便跑。符纸纷纷扬扬地落到它身上,宛如普通的纸张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它用其中一条腿挑起一张符纸,提到身前看了一眼,终于明白过来。
它被这毒妇的花枪给耍了!
可恶!气杀它也!
妙芜与大蜘蛛赛了半天跑,身心俱疲,实在是跑不动了。
大蜘蛛也累得够呛。它虽有八条腿,可到底不是擅长奔跑的物种。只是没想到,这两条腿的居然也这么能跑。
一人一蛛中间隔着块大石头。
妙芜一手扶着大石头,一手扶着腰,气喘吁吁。
“这位蛛兄,我说,这里可是姑苏谢家!你一个妖,追到我家里来杀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
大蜘蛛的身体一鼓一鼓的,显然也在喘气。
“毒妇!我几时、几时说过要杀你?”
咦?居然是只会说人话的蜘蛛。
“那你到底要干嘛啊?”妙芜快哭了。
那大蜘蛛咬牙切齿道:“我要扒你这毒妇的皮,抽你这毒妇的筋!”
妙芜:……
唔……这和杀我有什么区别吗?
看这架势,是没得谈了。
妙芜忽然往大蜘蛛身后一望,面露欣喜:“小堂兄,你来救我了!”
大蜘蛛闻言转身,也欣喜道:“恩公!”
身后夜风瑟瑟,除了几株碧桃花树,半个人影也没有。
再回头,石头后面哪里还有妙芜的踪影。
啊啊啊,这毒妇!居然又骗它!
妙芜贴了张新的障目符,藏在一株碧桃树上,屏息看大蜘蛛急躁地在地上蹿来蹿去,心里忽然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大蜘蛛有点像发疯的二哈。
大蜘蛛遍寻她不获,越发狂躁起来,开始往四面八方胡乱喷射蛛丝,有几簇蛛丝射到妙芜的藏身之处,都被她巧妙地避过了。
她正暗自得意自己身手灵巧,忽有一簇蛛丝朝她面门直直射了过来。
妙芜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避,右手在树干上扶了一下,一直被她护着的书忽然从怀中跌出,直直掉了下去——
大蜘蛛听闻风声响动,猛地射出一丛蛛丝,刺穿了书,接着蛛丝一分,眼见着就要将书绞碎,妙芜想也没想地便出声阻止:“不要——”
她这一出声,当即暴露了位置。大蜘蛛甩开那本书,蛛丝一转,缠住妙芜的腰身将她从树上拖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被千万蛛丝刺穿身体的痛楚。
妙芜只觉跌落过程中身体忽然一轻,紧接着缚住她的蛛丝骤然松开。
她跌入一个干燥而温暖的怀抱。少年气息清冽,衣上带了点皂角的清香。
谢荀转身将她放到地上,召回飞剑。
妙芜人一落地,忙抬起袖子擦了把脸。刚刚逃命之时难以自顾,只怕她现在已经脏成了花猫脸。
飞剑悬浮在谢荀身侧,发出荧荧蓝光,映得少年眉目愈发深邃。
大蜘蛛被谢荀一剑斩断了蛛丝也不气恼,反而十分高兴地喊了一声“恩公”。
谢荀皱了下眉,冷冷道:“我于你并无恩惠,担不起你这声恩公。况且这里是姑苏谢家,不是你一介山林小妖能够放肆的地方。”
大蜘蛛往前爬了两步,急切道:“您从这毒妇手中救下了我和姐姐的性命,又怎么担不起我一声恩公。正是为了报答您的恩德,我才特意潜入谢家来救您的。”
说着转向妙芜,怒目而视:“几日前我听这毒妇与她那小丫鬟密谋要害您,这才匆匆赶来的。”
妙芜正偷偷溜到一旁去捡书,闻言转头,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我?我何时说过要害小堂兄了?你莫要空口白牙污蔑好人好不?”
她把书塞回怀里藏好,跑到谢荀身后躲起来,暗自思量,她这几天什么时候和宝翠密谋要害人了……
大蜘蛛愤愤道:“你有!你就有!你明明说过要对恩公‘先攻其心,再插其刀’……”
妙芜闻言不由扶了下额。
鬼话你也信啊!
“嗯……小堂兄,我可以解释的。这大蜘蛛听岔了,我说的是,先攻其心,再为其两肋插刀。”
谢荀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呵呵。”
“恩公,您莫要被这毒妇蒙蔽了……”
“住口!”谢荀喝住它,“我谢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介小妖说三道四。看在你族中长辈与我相识的份上,速走!否则,别怪我剑下不留情面!”
言罢,御剑砍破方才裹住符火的蛛丝,一时间无数符火纷纷落下,迫得大蜘蛛左右避退。
它十分委屈地唤了几声恩公,还想再靠近说些什么,换来的却是凌冽的剑气。
“恩公……好好,我走了……嘤嘤,您,您一定要保重……”
大蜘蛛抬起一条腿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泪,身形一缩,正打算遁走,桃林中忽然飘来无数灯笼,将此地映照得一片明亮。
三娘子爽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兀那小妖,好生狂妄!我谢家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
话音落下,一道红色残影从林外飞身闪入。三娘子手执长鞭,一鞭抽在地上,便有一股劲气顺着土地游蹿过来,将缩得只有铜盆大小的蜘蛛一下掀飞。
四个身着白衣的谢家弟子举着一道捕妖网从旁蹿出,正好将蜘蛛罗在网中。四人一人拉住一根网绳一抽,那网口便收紧了,接着四人又各自往上头拍了道符,捕妖网的网绳上立刻蹿出无数滋滋作响的紫色电流。
蛛妖在网内被电得哀哀叫唤,大声叫骂:“老虔婆你助纣为虐!哎呦,哎呦……我舅公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哎呦,哎呦……”
三娘子抽了它一鞭,叱道:“再不闭嘴,我抽你个神魂俱灭!”
她吩咐这四个小弟子把蛛妖丢到锁妖笼里关起来,接着双眉一凛,朝旁的弟子道:“有人在这桃林中摆了迷魂阵,你们几个去给我把法阵搜出来。”
“是。”几个弟子领命去了。
妙芜见了三娘子,便如见了亲娘一般,忙奔到三娘子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婶婶婶婶,您可算来了。方才可吓死阿芜了,阿芜险些以为自己要变成蜘蛛的腹中餐了。”
三娘子抽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脸,又替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心疼道:“阿芜莫怕,是婶婶来晚了。”
谢荀见这婶侄二人感情深厚,他横在中间,倒显得分外碍事。因此脚一抬,便要走。
三娘子喝住他:“慢着——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妙芜怕三娘子为难谢荀,忙道:“小堂兄是来救……”
话没说完,方才领命而去的弟子回来禀报:“三娘子,法阵搜到了,从阵中搜出此物,还请三娘子过目。”
三娘子接过小弟子递来的黄纸。妙芜也凑头来看,见那黄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道符,旁边用小字写了一行什么,看样子像是生辰八字。
三娘子视线扫过那行生辰八字,眼中冷意渐起。
她再抬头,望向谢荀,脸上已是盛怒难抑。
“好你个谢琢玉!我今日非代你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心狠手辣、不顾手足的孽障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