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冰柜就到了家门口。
沉重的冰柜,被一根扁担和数条麻绳牢牢地系着,扁担的两头,是两个赤膊着上身的中年男人。
爬一阶楼梯,他们就“嘿呦”地叫一声号子,鼓起青筋的大手扛着往上走。
肩膀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鼓起,随着一步一步往上爬,肩膀上的扁担深深地压了下去,在早已磨出茧子的坚硬皮肤上来回徘徊。
吴喜梅还在磨着豆浆,听到外面的动静,放下豆子擦好手出来。
见老刘带着人,已经把冰柜送到了门口,惊讶不已:“老刘!不是说好等会我和老许去拿吗?”
“几步路,不妨事。”老刘朝她眨眨眼睛,“我和我媳妇儿今天就走。”
搬家具当然是要钱的,这个时候,大家又没有电梯,全靠人力上下搬运。
这么一趟叫两个背货的,价格可不便宜。
但深城那边有了好消息,他这会儿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手一挥,根本不在意这点小零头了。
“这么急?”吴喜梅有些意外,又扬声喊屋子里的许树民把钱拿过来,之前他们是给了定金,把东西预留着,尾款还没给呢。
这家人朴实,也没什么奸猾的心眼,所以老刘才放心把冰柜卖给他们。
许树民把钱拿来,他甚至没数具体有没有这么多,就笑眯眯地又抽了几张给背货的。
“叔叔们辛苦了。”许稚提着水壶过来,“要不要喝点水?”
背货的随身都带着搪瓷杯子,一趟忙累,见还有水喝,都忙不迭说着感谢的话。
许悦也没闲着,拿了个袋香蕉出来给老刘,还给他塞了一瓶自己珍藏的天府可乐,刚从冰箱里头拿出来,还凉凉的:“谢谢刘叔叔。”
老刘多跑一趟,也是看在平时和他们家关系好的份上。
原本也没想着有什么,但这下许家人又是给他喝饮料,又是给他吃水果。
连他带来的帮工也有水喝,许稚怕他们热得慌,又见他们不肯进房门,干脆拿了蒲扇过来帮他们散热。
要说这点东西能值什么钱,那也是夸张。
但谁不乐意被这样上心地对待呢?
老刘这心里,要多妥帖,就有多妥帖。
喝完水,又吹了风,连搬货的两个大叔都精神好了许多。
两人合力,把冰柜立在了许家提前准备好的空位上。
这才谢过了许家人再留他们休息一下的好意,跟着老刘走了。
老刘悠悠闲闲地叼着吸管,走了还不忘和许树民拍拍肩膀:“老许,努力!”
“努力、努力!”许树民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吴喜梅也道:“老刘,你去深城也要努力挣钱啊——要把咱们临县人的气势打出来!”
“必须的!”老刘哈哈大笑着,一边哼着不着调的歌,一边悠悠地下楼去。
直到他走远了,许家人才收回视线。
几乎是心有灵犀地,一家人迅速地关上了大门,一齐聚拢在了冰柜前。
插电,启动,一气呵成。
嗡嗡的低响声传来,像以往的每一天,任劳任怨的大冰柜开始了它的工作。
老刘两口子也是讲究人,哪怕之前做的是烧烤,还是把它打理得很干净,上面被油溅起发黄的那些地方,都被外面搭上的一层布给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这会儿整个冰柜看起来又干净,又新。
连吴喜梅和许树民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一个劲儿念叨着“这就是咱家里以后得大件了,要爱护”。
更别提许家姐妹俩了。
许稚勉强还维持着姐姐的模样,想着不能在妹妹面前太孩子气,只是偷偷地用手摸了摸冰柜的内部。
——好冰!
她哆嗦着,一下收回了手指,指尖还残留着湿气。
是冰柜里面的冷气在热空气的作用下,凝结成了水珠。
许悦则要大胆地多,趁着帮父母往里面装东西的时候,悄悄地摸出两瓶饮料。
在姐姐惊讶的目光下,她做了个“嘘”的表情,偷偷地卡在角落里,把饮料放了进去。
——大冰柜,买来就是要放饮料才好啊!
下午出摊的时候,铁皮小车的旁边,多出了两个泡沫箱。
泡沫箱,是后来摆摊的标配,用来保温、隔热非常好用。
在这个时代,也已经有很多心思活络的摊贩用上了。
许家摊位上这两个,看得出来做的人用了心,整个箱子的外侧都被密封得严严实实,一个外面用纸条贴着“饮料”,另一张贴着“食材”。
随着客人陆陆续续到来,负责炸制的许树民时不时地打开食材的那个箱子,从里面把串好的串拿出来。
能看见箱子里头塞了许多冰块,四周也贴上了一层泡沫板,这样隔热的能力会更强。
许悦和许稚则是一趟趟地跑着,从另一个泡沫箱里给客人们取来啤酒和饮料。
哪个箱子空了,就把铁皮小车后面的斗卸下来,只留个前面的小车,把箱子往车架子上一放,回家去补货。
而在摊位的旁边,多了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写着,许氏卤菜以后也卖麻辣炸串、烤肠,还有狼牙土豆之类的小吃。
除了烧烤,基本上小城里头比较热门的小吃这下都有了。
谢厌和谢若来得早,还找到了空的小方桌坐下。
等到太阳西斜,正好到饭点的时候,桌子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还时不时有熟客过来瞅一眼,见没有位置,便点了些菜,又继续遛弯散步去,说好等会再过来拿。
谢若都看傻了。
比起之前的卤菜摊,这不知道又忙碌了多少倍。
等许稚好不容易抽出空,又过来关心的时候,连一贯粘人的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姐姐快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许稚也只能多关照一句,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和她笑一笑之后,又转过身去,回应其他客人的点单。
“这么忙……”谢若喃喃道,“我从来没听妈妈说过。”
谢厌没说话,崽崽也并不是想从他这里知道答案。
她知道,赚钱是很辛苦的。
但她并不知道,赚钱原来有这么辛苦。
从小在家和父母一起玩“家务游戏”,帮爸爸妈妈做做家务,就能赚零花钱的谢若,头一次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原来那个总是温柔又强大,好像什么都难不倒她的妈妈,从前是在这样的辛苦中度过每一天的。
原来舅公舅婆这么累,连总是笑嘻嘻和自己玩成一团的小姨,也有这么……认真的一面。
崽崽认认真真地看着。
小方桌的客人一批批地换,箱子三五趟地运,这一晚上下来,许家人可以说是忙得眼花缭乱。
只来得及和谢厌说一声,让他们早些自己回家,就又被这边要加菜、要点东西的客人使唤得脚后跟打脑袋。
直到夜色都深了,广场上的人渐渐少了下来,只剩下稀稀拉拉还在烧烤摊上吹着家国大事的中年男人,喝啤酒、吃烧烤,许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许树民是最累的一个,又要管炒锅,又要管油锅,还要兼顾那些想吃卤菜的客人,一晚上下来手腕钻了心地疼,贴了膏药才好了一些。
他还想强撑着把铁皮小车开回去,被老婆训了一顿,只好诺诺地坐在了一边儿。
姐妹俩也是一个比一个狼狈,连许稚都少有地和妹妹一样,瘫坐在后斗的座位上。
到家后,虽然都已经累得不行了,一家人精神却很高涨。
收钱的小铁盒子里叮叮哐哐往外倒出了一桌子的纸币和硬币。
吴喜梅大手一挥:“来!算账!”
硬币有个小盒子,标着菊花的一毛、印着梅花的五毛和带着牡丹的一元,十个十个地用小皮筋给扎成了一捆。
纸币里头一元和五毛的最多,小钱就凑整一块,用其中一张对折起来,给束成一捆,大钱就凑成十块。
最后收罗整齐,吴喜梅拿着笔的手都在抖:“我不是算错了吧?”
两百二!
两百什么概念呢,从前许树民在厂里头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五百多,这还是因为资历老,对厂里头用处大。
后头卖卤菜,一天能挣到手一百,那都得看运气。
结果买了冰柜这一天,挣了从前的一倍多!
哪怕吴喜梅也知道里面是有原因的——炸串是薄利多销,做起来又快又方便,新小吃上架引了不少以前不爱吃卤菜的新客人来光顾……
而且,还得抛去成本,虽然大部分都是以前的东西,但原材料还得添不少新的。
以前最大的支出就是那辆铁皮小车,但它耐造!
现在么,最大的支出成了电费,一台冰柜轰轰开着,那一个月还是能花掉不少。
真是像什么食材啊串串啊,那比起来都不能算是成本了。
加起来一算,粗略估计得有五、六十块钱。
但还能剩一百多的净利润!
毕竟,许氏卤菜——不对,许氏炸串,没有人工费,都是自家人。
一家人还是满足得想要放声大笑。
这还是他们不熟练工序,早上耽搁太久,下午又太热,许多人都是傍晚才来。
要是天气凉快点,真能做上一整天的生意,尤其是冬天那么冷,大家都想吃点热乎的……吴喜梅简直心花怒放。
这生意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