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归来

是的,我是英仙洛兰!

当年,离开是为了归来。

现在,英仙洛兰回来了!

飞船还没有进入平稳飞行期,小角就在叫辛洛:“医疗舱拒绝继续治疗。”

辛洛解开安全带,走到医疗舱旁查看,发现医疗舱只是清洗消毒了紫宴的外伤,没有继续治疗内伤。

智脑拒绝的原因是:如果执行手术,死亡概率超过90%。

辛洛下令:“全身扫描,检查所有内脏器官。”

屏幕上显示出紫宴身体的全息扫描图和各个器官的检查数据。

辛洛盯着胸腔中空了一块的地方,那里是心脏,正常人如果少了这个器官,早已经死亡。

紫宴虽然还活着,可情况比她想象的差很多。

他的身体受异种基因影响,左右两肺异变增生,有了部分心脏功能,相当于多了两颗副心。本来的心脏是主心,依旧承担着心脏的主要功能,但有了两颗副心,肯定会让他的体能比常人更加强大。所以,紫宴能使用塔罗牌这种极度考验掌控力的武器,能利用七十八张塔罗牌形成攻防兼备的武器矩阵。

紫宴的主心碎裂后,左右副心自动分担了心脏的功能,但是,就像两台小水泵却要灌溉大面积的农田,副心一直在超负荷运转。

表面上看似一切正常,却随时有可能崩溃。

紫宴不做剧烈运动时,两颗副心还能基本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行,一旦他剧烈运动,就很有可能会眩晕、痉挛、昏迷,甚至猝死。

辛洛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紫宴会沦落到一群仇视异种的恶棍手中。

他从乌鸦海盗团和龙血兵团的追捕中逃脱后,身体肯定出了状况,要么是彻底昏迷失去意识,要么是即使有意识也丧失了行动能力。

结果,发生了极其荒谬的事,他成功甩脱了两大星国的追捕,却落到一群一无是处的恶棍手里,几乎被虐杀而死。

辛洛从来不低估人性的恶,甚至她自己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浑蛋,但是,看着紫宴身上的恐怖伤口,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倒不是因为伤口本身,而是因为制造伤口的那帮人。

他们和紫宴无冤无仇,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甚至素未谋面。

他们既不是为了查出什么秘密,也不是为了得到任何好处,却丧心病狂地使用了残酷的极刑。

他们把仇恨异种当成自己失败人生中唯一的荣耀,以正义为名,理直气壮地做着最邪恶的事。

屏幕上红光闪烁,提醒辛洛,紫宴的器官正在衰竭。

辛洛穿上手术服、戴上消毒手套,打开医疗舱,决定立即帮紫宴进行手术。

紫宴的两颗副心太弱,她必须加快速度。

至少要比正常的手术缩短三分之一的时间,才能保证手术成功。

可是通常情况下,这样大面积的内脏损伤必须要有多个医生一起执行手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

辛洛握着手术器械,十根指头像是轻盈的小精灵,快速地飞舞移动着。

她一边清理伤口,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屏幕,确定紫宴的心脏依旧能承担。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似乎看都不看就下刀,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冰冷强大的气息。

小角安静地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辛洛——

她俯瞰着紫宴打开了胸腔的身体,眼神冷漠,手势稳定,像是凌驾于生命之上的神祇,剥离了所有感情,只剩下洞察一切的理智。

但是,小角知道,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只不过她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时间犹疑,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每一次判断是否正确,她必须一往无前。

她是在和死神抢夺生命,必须比死神更冷静、更强大,才有可能成功。

小角觉得,好像有一粒种子飘落在他的心里,开出了成千上万朵红色的玫瑰花;又好像是有一头小鹿钻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心脏怦怦乱跳。

辛洛缝合完最后一个伤口,抬头看屏幕,只用了正常手术二分之一的时间。

她下令关闭医疗舱,设定好术后监控和治愈程序。

她想要摘掉染血的手套时,才发现双手在不自禁地抽搐,根本使不上力。

只是做了一台外伤手术,却像是做了超强度的体能训练,双手的肌肉疲惫到痉挛。

“我来!”

小角一手握着辛洛的手腕,一手缓缓把手套摘掉,露出了辛洛白皙修长的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间竟然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一下辛洛的手。

辛洛身体僵硬,冷冷叱问:“你干什么?”

小角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你的手很好看。”

辛洛讥讽:“除了智商有问题,还要再加一个恋手癖吗?”

小角沉默。

辛洛转身,打算去浴室冲洗一下。

突然,智脑的声音响起:“辛洛,三个人在飞船外,想要见您。二十分钟前,他们曾发送过消息,您没有回复。”

那会儿她正在做手术,注意力高度集中,别说只是发文字消息,就算在她耳边说话,她都很可能听不到。

辛洛说:“打开舱门,让他们进来。”

她的飞船在人家的地盘上,就算对方心怀歹意,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辛洛站在飞船中央,正要摘下手术口罩,看清来访者面容的一瞬,她的手停住了。

一个穿着丹青色长裙,头发编成一条辫子、斜垂在胸前的女子走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作战头盔的警卫,步履间散发着无形的威压,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辛洛自然而然地放下手,不动声色地盯着女子。

女子看到她穿着手术服、戴着手术口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微笑着说:“难怪你出得起高价搭乘我们的飞船,原来是位医生。”

辛洛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女子说:“你好,我叫清越,是这艘飞船的船长。”

辛洛声音低沉地说:“你好。”

清越从容自若地打量四周。目光扫过戴着狐狸面具的小角,又看了一眼浸泡在医疗舱里的紫宴。

她含笑问:“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刚开始拒绝了你的搭载要求,后来又临时反悔吗?”

辛洛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放弃偶遇的朋友。我想见见做了少数选择的人。”

辛洛不想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我的船费已经付清,船长还有什么事?”

“你说可以随时联系曲云星自治政府的艾米儿总理?”

“是。”

“她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

“我们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作为回报,你的船费可以全免。”

“什么事?”

“如同你有一位当总理的普通基因人类朋友,我也有几个异种基因的人类朋友。他们的身体不适合长期待在飞船上,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包容异种的星球让他们定居,曲云星显然是首选。可是近几年曲云星发展得太好,申请移民定居越来越难,我们想请你帮忙通融一下。”

辛洛问:“多少人?”

“三十七个人,有孕妇和孩子,还有几个是在太空作战中受过重伤,不适合再待在太空的伤员。”

辛洛淡淡地问:“三十七个人换三个人免费搭乘?”

清越甜甜地笑。她本来就长得娇俏可人,笑起来时脸上两个梨窝,让人分外有好感,“三个人换三个人,剩下的由你开价。”

辛洛盯着她看了一瞬,问:“你是人类,为什么要帮助异种?”

清越微笑着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的问题就是我开价的一部分。”

清越的笑淡去,“曾经我也觉得异种和我是截然不同的种族,粗鲁、卑鄙、残暴、邪恶。但因为一个特殊原因,我不得不和异种深入接触,慢慢发现,他们和普通基因的人类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有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人,有高尚的人,也有卑鄙的人。”

“所以,你就背叛人类,去帮助异种?”

清越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尖锐,盯着辛洛一字字说:“我没有背叛人类,我只是在帮助好人。”

她身后的一个男子往前走了两步,手搭在清越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清越平静下来,狐疑地看着辛洛。

她觉得辛洛说话的语气不像异种,但是,星际旅行中异种常常冒充普通基因的人类,却从来没有普通基因的人类去冒充异种,因为不但是自找麻烦,而且完全没有必要。

辛洛转身,坐到飞船的操控台前,“把名单发给我。”

清越再顾不上思索她的异常,惊喜地问:“你同意了?”

“一人二十万阿尔帝国币。”

“好。”

“帮我找两个人,如果找到了,我不但退还所有费用,还会额外再帮你们争取几个曲云星的移民名额。”

“什么人?”

辛洛把阿晟和封小莞的照片发给清越,“这是很多年前的照片,男人应该变化不大,女孩很有可能已经长大成人。”

清越把相片保存下来,“没有问题,我会尽力帮你寻找这两个人。”

“交易成功。”辛洛打开舱门,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清越笑着伸手,“和你交易非常愉快,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合作,我们很愿意效劳。”

辛洛视而不见,冷淡地说:“再见。”

清越好脾气地收回手,彬彬有礼地离开了。

等舱门关闭后。

辛洛打开清越发来的人员名单,仔细看起来。

一个个往下扫,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辛洛不知道他的真名,但知道他有一个绰号叫猎鹰,曾经是乌鸦海盗团的成员。

看来楚墨执政后,只是保留了乌鸦海盗团的名字,成员全部都换了。

那帮曾经纵横星际的海盗变成了偷鸡摸狗的走私客,靠着在各个星域走私矿石为生。

难怪这艘飞船敢走别人不敢走的航线,他们的生意应该做得不错,否则不会付钱这么爽快。

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和清越搅和到了一起,竟然让清越当上挂名船长,把一艘异种飞船变成普通的人类飞船,隐匿在茫茫星海中。

辛洛把名单发给艾米儿,“我收取了六百八十万阿尔帝国币,分你一半。你把人随便扔个地方就行。”

艾米儿快速地扫了眼名单,“没有问题。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在外面英名远播、很受欢迎?”语气中满是扬扬自得。

辛洛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异种宽容,但悠着点,要不然我听到的下一条关于你的消息就是你的死讯。”

艾米儿夸张地拍拍胸口,做了个吃惊的表情,“我掩藏得这么好居然都被你看出来了?”

辛洛冷嗤:“这很难看出来吗?”

艾米儿虽然对异种征收高额赋税,但只要勤劳肯干,异种都能温饱无忧地活下去,而且艾米儿还设立了各种减免赋税的政策。在各个领域做出杰出贡献者,在军队中服役二十年以上者,或者从事和国家安全有关的特殊技能工作者,都可以减免赋税。

艾米儿把从异种身上征收来的赋税投资到公共建设中,修建能惠及普通人类的医院、学校、公园,让普通基因的人类享受到高额赋税的福利,不再那么排斥异种。混居在普通基因人类中的异种或多或少也可以享受到自己交税后的福利。

那些因为特殊贡献减免赋税的异种虽然仍旧会遭遇歧视,物质生活却很优渥,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相比其他星球,曲云星的确是异种的天堂。

但是,艾米儿如果把握不好分寸,让政敌或者其他星球的统治者以此为把柄攻击她,则有可能引火烧身。

艾米儿幽幽叹了口气,说:“我走投无路、生不如死的时候被一个偶遇的异种救了。他教了我搏击和射击,送了我一张可以重新开始的飞船票。我虽然不是好人,但人毕竟不是畜生,总不能没有一点良心,让我去迫害异种,我做不到。”

辛洛想到紫宴身上的伤,问:“到底什么是人,什么是畜生?”

艾米儿娇笑,“我这人脑子简单,思考不了高深的问题。欺辱我的人就是畜生,对我好的人就是人。”

辛洛沉默了一瞬,说:“帮我找两个人。”

“谁?”

“阿晟和封小莞。”

虽然相隔十多年,但艾米儿为了他们曾经挨过辛洛一枪,一听名字就想起了人。

她意味深长地说:“哦,你认识的人。怎么突然想起来找他们了?”

辛洛没理会艾米儿的问题,“找到了人,我有报酬。”

艾米儿眨眨眼睛,抛了个媚眼,“咱俩谁跟谁?为了你,我愿意赴汤蹈火!”

辛洛一脸冷淡,直接切断了信号,转身对小角吩咐:“我去冲澡,你也去冲个澡。还要飞行两天,我打算再做一次实验,用了药后,你的身体有一段时间不能碰水。”

小角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好。”

两天后。

清越的飞船到达此次航程的终点——墨兹星。

她已经收到曲云星自治政府发来的三十七个人的入关文件,也支付了辛洛所有费用,两方算是银货两讫。

清越觉得辛洛脾气古怪,但办事靠谱,算是值得结交。

辛洛的飞船要离开时,她特意和辛洛道别:“这次的事,谢谢你。”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公平交易,无所谓谢谢。”

清越好心地提醒:“阿尔帝国对异种很不友善,这片星域虽然不属于阿尔帝国直接管辖,但在阿尔帝国的势力范围内,所有星国都依附于阿尔帝国。你办完事后尽快离开,如果让当地政府发现了你们,驱逐出境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整个阿尔帝国都没有异种了吗?”

“在一些偏远的工业星和资源星上还有异种,靠着从事人类不愿做的危险工作,拿特殊居住证。中央行政星奥米尼斯星上也有异种,但都不是帝国公民,是贵族私下豢养的奴隶。千万不要去那里,一旦被发现,立即处死。”

“谢谢你的消息,请打开舱门。”

清越笑着说:“祝一切顺利,希望还有机会见面。”

辛洛没有吭声,驾驶着飞船飞向茫茫星海。

一天后。

飞船飞到阿尔帝国星域的外围,辛洛让智脑减速,思考着该如何进入阿尔帝国。

小角是她的实验体,在实验完成前,肯定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紫宴昏迷不醒,也不可能把他丢掉。

但是阿尔帝国根本不允许异种进入,怎么把两个人弄进去是个问题。

辛洛还没有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突然听到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屏幕上一片红,闪烁着“危险”两个大字。

智脑提醒她有人要求通话。

辛洛下令接通信号。

一个男人冷漠强硬的声音传来:“我们是阿尔帝国太空巡逻队,你的飞船没有注册信息,请立即停下,接受检查。”

辛洛说:“我还没有进入阿尔帝国的星域,可以立即离开。”

男人的声音十分威严,不容置喙:“请配合接受检查,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攻击。”

辛洛看着屏幕上血红的大网,知道自己的飞船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网的小飞蛾,越挣扎死得越快,配合是唯一的选择。

她给智脑指令,停下飞船,打开接引舱门,准备接受检查。

辛洛走到小角身边,仔细叮嘱:“我在奥米尼斯星出生,但七岁就离开了,对这颗星球完全不熟,待会儿要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你忍耐一下。”

小角点点头,好奇地询问:“这里是洛洛的家?”

“家?”辛洛笑看向窗外的星空,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智脑提醒:“接引舱门已经对接。”

辛洛下令:“打开内舱门。”

内舱门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来,自发地四处散开,去各个舱房检查。

一个看着像领队的男人扫了眼四周,目光落在辛洛脸上,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隔着作战头盔,辛洛看不到他的表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英仙洛兰。如果你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就往上呈报,派一个知道怎么办的军官来。”

男人盯着辛洛,一板一眼地说:“身为帝国军人,我知道英仙洛兰。”

“我之前联系过皇室的对外办公室,但对方把我列为骗子,屏蔽了我的通信号码。不过,骗子应该没有胆子跑到你们面前来冒充公主。”

男人说:“奥米尼斯的精神病院里关押着几个妄想症患者、身份认知障碍症患者,她们直到现在依旧坚称自己是洛兰公主。”

辛洛禁不住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我允许你检测我的基因。”

“如果你是公主,我没有这个权限。”

辛洛收回手,无奈地问:“能请一个有权限的人来吗?”

“不能请他来见你,但是,能请你去见他。”

“好。”

男人看向小角:“他是谁?”

辛洛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瞒:“异种。”

男人的目光扫向医疗舱,辛洛说:“也是异种。”

男人一言不发,去辛洛的实验室看了一圈,仔细检查过每台仪器,出来后询问:“这两个异种是用来做实验的奴隶?”

辛洛模棱两可地说:“算是吧!”

小角身上伤痕累累,紫宴遍体鳞伤、昏迷不醒,对方得出这样的推测合情合理。

男人说:“他们不能这样进入阿尔帝国,必须登记为您的私人财产,才能进入阿尔帝国。”

辛洛爽快地答应:“好。”

反正小角什么都不懂,肯定不会反对;紫宴昏迷不醒,无权反对。

“名字?”

“小角。医疗舱里的叫邵逸心。”

男人把信息录入智脑后,下令:“做私人财产登记。”

两个士兵走到小角身边,拿出一个圆柱状的金属章,询问辛洛:“奴印盖在脸上还是脖子上?”

辛洛困惑地看领队男人。

男人解释:“作为私人财产,必须做标记。没有标记的异种,在奥米尼斯星上会被处死。”

辛洛选择,“脖子上。”

小角问:“什么是私人财产?”

辛洛示意士兵稍等一下,对小角解释:“私人财产就是只属于个人的所有物,他们要在你身上做一个表明你属于我的记号。”

“我愿意。”小角愉快地答应了。

他配合地半蹲下、弯着头,方便士兵做记号。

士兵抬起手,把金属章贴在小角的后脖颈上。

几道彩光闪过,等士兵移开金属章时,小角的后脖子上留下一个深入肌肤的红色图案,是一个古体的奴字,像是一个红色的文身。

士兵打开医疗舱,给紫宴的脖子上也盖了个奴印。

领队的男人示意辛洛跟他走。

一行人通过接引舱门,登上阿尔帝国的军用巡逻舰。

辛洛打量四周,发现这艘军舰好像不是普通的军舰,装饰中有英仙皇室的金色盾牌徽章,更像是隶属于皇室的专用战舰。

领队的男人摘下头盔,竟然是一张很年轻英朗的面孔。

他对辛洛弯身行礼:“殿下,阿尔帝国皇室护卫军军长林坚为您效劳。”

周围的士兵听到他的话,纷纷摘下头盔,对辛洛弯身行礼。

辛洛看着周围一个个低头行礼的人,恍惚了一瞬,问:“你还没有检测我的基因,就确认我是真公主?”

“陛下让我们看过殿下的影像,冒充公主的人都把自己整容成假公主的样子。而且,冒充公主容易,冒充基因专家却不容易。”

难怪他刚才会把实验室仔细检查一遍,这位年轻的护卫军军长胆大心细,倒是个人才。

辛洛问:“林榭将军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的父亲。”

辛洛的表情柔和了。没有想到林榭叔叔的儿子都已经是军长了,当年林榭叔叔结婚时,她和叶玠还是婚礼的花童,负责给新娘撒花瓣。

“殿下,请随我来。”

林坚带着辛洛走进一个宽敞的舱房,“我已经给陛下发送了消息,四个小时后,应该能赶回奥米尼斯。”

辛洛沉默地坐到安全椅上。

林坚恭敬地行了一礼后,离开屋子。

辛洛看着外面的璀璨星空,脑子里思绪纷杂,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似乎想起了很多发生在奥米尼斯星上的事。

她幼时早慧,三岁就开始记事。

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是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哥哥、她。不过哥哥称呼爸爸叔叔、称呼妈妈婶婶。

爸爸是很典型的皇室公子哥,精通吃喝玩乐,讲究衣着饮食,喜欢音乐、绘画,嗜好收集古书、古画、古乐,是研究古地球文化的专家,在大学里开堂授课,据说是非常受欢迎的教授。

他举止优雅、言谈风趣,信手拈来都是好玩好笑的故事。不管多么艰涩的事情,他都能讲得妙趣横生。她和叶玠都最喜欢听爸爸讲故事。

爸爸对她十分纵容,对哥哥却要求严格。

她对哥哥炫耀地说因为爸爸更爱她,哥哥却说自己是储君,将来的皇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妈妈沉默寡言,穿着打扮都很朴素,总是清清淡淡,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可有可无,和爸爸性格截然相反。

周围的人都不明白博学多才、风流倜傥的爸爸为什么会娶呆板木讷、寡淡无趣的妈妈,但爸爸对妈妈的恋慕显而易见,完全没有底线,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发自内心地觉得好。

不善于理财,那就不要理,反正他也不会。

不善于说话,那就不说,反正他会说。

不喜欢交际,那就不交际,反正朋友贵在精不在多。

不喜欢皇室宴会,那就不去,正好一家人在家里弹琴跳舞……

只有一件事,爸爸不赞同。

爸爸觉得妈妈对她的教导太严厉了。

两人为此关起门来长谈了一次,她不知道爸妈谈了什么,反正出来后,爸爸抱着她在花园里慢慢走了一圈,语重心长地说:“听你妈妈的话。”

她取笑爸爸:“你又怕老婆了!”

爸爸笑着说:“你要有个这么好的老婆,就明白你老爸的心情了。”

“我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我的染色体是XX,不是XY。”

爸爸无语了一瞬,摸着她的头嘀咕:“不知道我三岁半的时候在干什么。”

……

七岁那年的一个夏日午后。

她趴在饭厅的大桌子前,按照妈妈的要求手绘等比例人体解剖图。妈妈在花园里监督叶玠锻炼体能。

突然,妈妈的个人终端响了,她激动地抬头看,大声问“是不是爸爸快要回来了”。

妈妈斥责她不专心,正在倒立的叶玠冲她做鬼脸,她回敬了一个鬼脸,立即又趴下,专心致志地绘制解剖图。

等她听到叶玠大声叫“婶婶”,抬起头时,妈妈已经晕倒在地上,叶玠正在惊慌地摇妈妈。

她跳下椅子,飞快地冲过去,听到妈妈的个人终端里传来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那人说她爸爸乘坐的飞船发生飞行事故,虽然爸爸在警卫的保护下及时进入了救生艇,可救生艇的氧气系统出现故障,爸爸不幸身亡。

……

之后的记忆就很混乱了。

他们明明参加了爸爸的葬礼,亲眼看着爸爸的棺柩焚毁下葬,可当天晚上爸爸的尸体出现在妈妈的实验室里。

妈妈让她换上超小号的手术服,和她一起进实验室。

叶玠跪在妈妈面前,哀求妈妈不要让她进实验室,妈妈让人拖开叶玠。

她作为妈妈的助手,参与了第一次人体解剖,解剖的就是爸爸的遗体。

……

没有多久,妈妈带着他们离开奥米尼斯星,去了偏远落后的蓝茵星。

妈妈对她和叶玠都越发严厉,而且一动不动就会失踪十几天、几十天,剩下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叶玠说妈妈去做任务了。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最好的体能老师,最好的军事老师,最好的政治学老师,最好的经济学老师……

辛洛不明白,叶玠不是皇储吗?培养皇储的老师不是应该由皇室提供吗?

叶玠对她说“对不起”。

辛洛后来才从新闻里知道,叶玠的叔叔把自己的儿子立为皇储了。

辛洛觉得不当皇储就不当呗,当皇储是为了当皇帝,爸爸不是皇帝,也过得很好啊!

叶玠欲言又止,揉着她的头说“对不起”。

有一次,叶玠没有顺利体能晋级,妈妈狠狠惩罚叶玠时,她实在受不了,冲妈妈大叫:“如果爸爸还活着,绝不会让你这样对我们。”

妈妈脸色惨白地说:“希望有一天,你能站在阿尔帝国皇帝的面前,这样凶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害死你父亲。”

……

小角蹲在辛洛的安全椅旁,握住她冰凉的手。

辛洛觉得他的手出奇地暖和,自嘲地说:“感觉我像冷血动物,你才是基因纯粹的哺乳动物。”

小角把她的手指焐在掌心,希望她的手指能暖和一点。

从舷窗里已经能看到奥米尼斯星,一颗十分美丽的蓝色星球,据说和人类的起源星球地球十分相像,所以用拉丁文奥米尼斯给它命名,寓意“人类”。

辛洛伸手轻点了一下舷窗,“我出生的星球。”

小角问:“你很久没有回来了?”

辛洛笑了笑,“上一次我离开时,七岁。”

“叮咚”一声,门铃响起。

辛洛把手从小角掌心抽出,“请进。”

林坚走进来,视线从坐在辛洛脚旁的小角身上一掠而过,欠了欠身说:“殿下,需要换乘飞船才能进入皇宫。”

“好。”

辛洛解开安全带,随着林坚往外走。

上了飞船后,她吩咐林坚:“让小角和邵逸心先待在飞船上,等我确定住在哪里后,再把他们俩直接送到我住的地方。”

“是。”

辛洛又对小角解释:“待会儿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你留在飞船上看着邵逸心。晚一点,我会派人来接你们去我住的地方。”

小角看着辛洛,没有说话。

辛洛说:“天黑之前。”

小角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没有多久,飞船降落在长安宫内的专用港口。

很多年前,爸爸有一次给辛洛讲故事时说“近乡情更怯”。她问爸爸,怯什么,那不是自己的家吗?

爸爸眼含抱歉地看了眼妈妈,微笑着说爸爸也解释不清楚,希望你永远都不懂怯什么。

那时候,她只知道爸爸叫妈妈大辛、叫她小辛,戏称她们母女就是他的“大小两颗心”。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妈妈的本名叫辛夷,是大名鼎鼎的神之右手,为了嫁给父亲,妈妈改名换姓,背井离乡,成为不起眼的平凡女人洛思。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妈妈为了嫁给爸爸,抛弃一切,和自己的父亲决裂。外公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至死都没有原谅妈妈。

今日她才真正理解了爸爸的解释不清楚,有的怯能说清楚,有的怯根本说不清楚,也许是锁在心扉内的一段记忆,也许是系在心口的一缕乡愁,也许是心头某个思念的人,也许是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辛洛刚走到船舱门口,就看到了叶玠。

他身姿孤峭,站在一艘空陆两用的飞车旁,目光隔着林立的警卫,遥遥落在她身上。

辛洛面无表情,像是行尸走肉般,挪着僵硬的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叶玠问:“你是谁?”

辛洛说:“英仙洛兰。”

叶玠扬手就是一巴掌,辛洛一动未动,任由那巴掌重重打到脸上。

霎时间,半张脸肿起来,嘴角有血丝渗出。

叶玠眼中隐有泪光,肃容说:“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都随着这巴掌结束了。”

辛洛沉默不语。

叶玠打她,不是为了自己好过,而是为了缓解她的愧疚自责。有时候她都不明白,她怎么能有这么一个哥哥,不管她走得多远、错得多离谱,他都永远在她身后。

叶玠钩住她的脖子,把她用力拽进怀里,“小辛,我不需要你自虐式的愧疚。所有的事,你尽力了,我也尽力了,你没有欠我什么。如果你非要觉得对不起我,最大的补偿就是你给我好好活着!”

辛洛脸俯在叶玠肩头,终于再次感受到她唯一一个亲人的温度,“哥哥!”

叶玠笑嘲:“终于肯叫我了,我还以为你舌头被我打断了。”

叶玠打开飞车门,示意辛洛上车。

等辛洛上去后,他也坐进车里,手动驾驶着飞车升上高空。

辛洛居高临下,从窗户俯瞰着长安宫。

历经英仙皇室数十代的修建维护,这座园林式的宏伟宫殿分为内外两宫。皇帝起居生活的地方在内宫,一般不对外开放。外宫则多是内阁办公议事的地方,逢节假日会对公众开放,可以免费参观。

叶玠说:“还记得我们离开奥米尼斯时,来给皇帝辞行。因为不允许飞车在内宫飞行,我们必须走到外宫才能乘坐飞车。你小时候只长脑子、不长身体,说脚疼不肯走了,问我为什么邵菡可以在内宫坐飞车、我们不行。我许诺等下次我们回来时,就让你在内宫随便飞。”

辛洛缄默不语。

其实,她不是因为脚疼不想走路,而是因为想哭不能哭,只能乱发脾气。以前每次进皇宫都是和爸爸一起,每次回去的时候,都是坐在爸爸肩上,非常神气地东张西望。她想坐的不是飞车,而是爸爸的肩膀。

叶玠开着飞车在皇宫上空兜了一圈,没有降落,反而向着皇宫外面飞去。

辛洛说:“我想先检查你的身体……”

叶玠打断了她:“明天。”

辛洛还想说话,叶玠郁闷地问:“今天是久别重逢的日子,你能不能配合一点,别做煞风景的事?”

辛洛只能不吭声了。

皇宫周围不是政府建筑,就是私人住宅。

屋子距离皇宫越近,说明主人和皇室的关系越密切。

当年,辛洛的爸爸英仙明睿和叶玠的爸爸英仙穆华只是堂兄弟,但意气相投,感情好过亲兄弟,沾皇帝的光,他们家的宅邸和皇宫只隔了一条街。

叶玠把飞车停在屋顶的停车坪上,两兄妹都坐着没有动。

这是他们从小生活的地方,叶玠后来还回来住过几年,辛洛却是从七岁离开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叶玠笑了笑,说:“下去看看吧!”

辛洛和叶玠一起走下飞车,沿着停车坪外的楼梯,先到了后院。

隔着落地玻璃窗,是饭厅和厨房。

辛洛记得,接到爸爸去世消息的那天,她就是趴在饭厅的大桌子上绘制解剖图,叶玠在院子里锻炼体能,妈妈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盯着叶玠。

叶玠带着辛洛去屋子里逛了一圈。

辛洛发现整个屋子基本没有变化,不知道是叶玠后来特意恢复的,还是本来就保持着原样没有动。

看完屋子里面,两人又走到院子里,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

微风轻轻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簌簌的细微声音。

阳光从树叶间隙温柔地洒落,投下明暗交杂的点点光斑。

叶玠温和地说:“你要不反对,就先住在这里,什么东西都是用惯的,不必再费心适应。”

辛洛看着面前的屋子——

屋檐、墙角爬满了朝颜花和夕颜花,只见叶子不见花,一片绿意盎然。

但辛洛知道,如果是清晨,朝颜花会迎着朝阳盛开,紫色、蓝色、红色、黄色。绿油油的叶子中,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星罗密布,犹如叶玠的水彩画般清新缤纷;如果是傍晚,夕颜花会在晚霞中悄悄露出容颜,白色的花犹如落雪一般星星点点开在屋檐、窗口,整夜都散发着幽幽清香,伴人入梦。

景物依旧。

人面全非。

辛洛有点恍惚,洛兰、龙心、神之右手、骆寻、辛洛……

辗转几十年后,她终于又回到起点了吗?

但是,她好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依依不舍、恋恋不放的小女孩了。

叶玠似乎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双手扳过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你是英仙洛兰,英仙明睿的女儿。”

辛洛对自己说:是的,我是英仙洛兰!

当年,离开是为了归来。

现在,英仙洛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