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 在想什么呢?”一只手在阮千曲面前虚晃了晃,试图拽回她的注意力。
“没事,”阮千曲回过神来,笑了笑,用筷子夹起碗里的一只虾仁馄炖,再用勺子托着,送入冯乐笑的碗里。
她亲昵地说,“尝尝这个口味,是刚出的新品种,老板往里面加了点新东西。”
冯乐笑挑起那一只馄炖, 有些烫,浑圆一只, 还在向外散发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停顿了一下, 眉头皱着,像是在分辨那是什么味道……
“加了荸荠!”她略带惊喜地抬头,眼型偏圆, 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
正如她的名字, 乐笑, 自打阮千曲高中认识她以来,这个女孩似乎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没见她对谁发过脾气。
阮千曲最欣赏她的乐观主义,高考那年冯乐笑很倒霉, 刚好在考试第一天来了例假,直接导致整场考试发挥失常,与她最想去的那所学校失之交臂。
阮千曲为她觉得难过,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她,她已经决定要复读一年,打定主意要考上那所学校,那天冯乐笑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在那头还是笑着的。
“对,是不是觉得很清甜?”阮千曲夹起一只,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气,接着说,“你都大半年没回来了,我经常一个人过来吃,那个老板还问我你去哪儿了……”
说着,她小口小口地将馄炖吃完,只觉齿颊留香。
这家小店叫“福缘小吃”,就开在距离白鹭吧不远的一条街道上。
阮千曲接管白鹭吧后,无意中发现这家店,从此这里就成了她和冯乐笑的固定聚会场所。
福缘小吃那时候还是个小摊子,没有门面,每晚开张的时候,所有食客为了吃这一口馄炖,不管高矮胖瘦,都得乖乖挤在矮桌子矮板凳上面,腿都没处伸,还是吃得不亦乐乎。
后来店主攒够了钱,买下旁边的门面,配置随之升级,换成了标准规格的桌椅,菜单也跟着更新了,新推出的那道秘制麻辣凤爪评价很高,几乎与店主的成名作“鲜虾馄炖”不相上下。
可以说,阮千曲和冯乐笑亲眼见证了这个解放食客双腿的过程。
冯乐笑去年毕业后去了外地一家公司工作,工作很忙,一年都回不了几次,这次放年假,她第一时间告知阮千曲。
这天晚上九点半,她降落在W市机场,在接机处毫无意外地看到了阮千曲向她热情的张开怀抱。
两人半年没见,半点没有生分,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要来福缘小吃来一碗热乎乎的馄炖。
冯乐笑说:“怎么不找陆一鸣来陪你吃?”
阮千曲撇了撇嘴,“你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骚包一个,哪里肯纡尊降贵陪我来吃这种小吃?而且他最近痴迷健身,这种高碳水的东西他碰都不碰的。”
“是了,他的确挺骚包的,”冯乐笑说到这,忍不住笑了,忽然又像不经意间提起,“诶,他还是跟那位黎小姐在一起吗?”
黎小姐?
阮千曲正鼓着嘴吹馄炖,听到这个名字,她的眼神显得很困惑。
她冲冯乐笑抬了抬眉毛,表示自己并不知道黎小姐是谁。
冯乐笑解释:“过年那会儿他不是谈了个女朋友吗?长得挺漂亮的,好像是个空姐,他搭飞机的时候认识的……”
“哦,那个啊,早就分了,”阮千曲漫不经心地答,“上个月又换了一个,是他在英国认识的一个留学生,现在正如胶似漆呢。”
冯乐笑“哦”了一声,不予置评,低下头专注吃东西,过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一个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抬起头,怔怔道:“看我做什么?”
阮千曲有些犹豫,还是问了,“你对陆一鸣还……嗯?”
话没说完,但意思两人都懂。
她和冯乐笑都是心思聪颖之人,又做了那么久闺蜜,高中那会儿形影相照,几乎连生理期都同步了,谁又不懂谁的心思呢?
其实她不必听到冯乐笑的回答,心知肚明。
若不是放在心上,怎么还会记得那位黎小姐?
明明那时候陆一鸣自己都鲜少提起。
冯乐笑面色不改,仍是笑眯眯的,她好像没听懂阮千曲的话,状若无意换了个话题。
她跟阮千曲聊起自己的工作,又问起白鹭吧的经营情况,总之,绝口不提陆一鸣。
阮千曲心领神会,顺着她的话题聊,很快两碗馄炖就见了底,冯乐笑意犹未尽,连汤都喝了大半。
吃饱喝足,阮千曲开车带她回自己家。
果不其然,冯乐笑一进她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到冰箱里找酒喝,拿出那几瓶小粉象,又驾轻就熟地从茶几下方的空隙里找到开瓶器,一干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自己家。
“姐妹,来喝一杯!”冯乐笑拉着阮千曲坐在客厅里的白色地毯上,笑得没心没肺。
阮千曲依言坐下,顺便打开空调和电视机,她随便调了一个本地频道,屏幕上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她把音量调低到既不影响她们聊天,又适合当背景音的程度。
两人手里捧着一瓶小巧的啤酒瓶,上面贴着卡通图案,一只粉色的小象萌态十足,然而这款酒却被称为“失身酒”,别看它样子可爱,酒精度却不低,一瓶下去,足够打开冯乐笑的话匣子。
“陆一鸣……对!我就是喜欢他!姐妹你猜对了!可是他不喜欢我啊,他来来去去换了那么多女朋友,可他还是管我叫兄弟……”冯乐笑仰着头半靠在沙发垫子上,喃喃道,“谁是他兄弟啊?”
阮千曲啜了一口酒,垂下眼眸,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
“你也知道,我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他了,不过我知道他那时候喜欢你……不对,我只是怀疑,他那个人心里在想什么,谁知道?”
阮千曲没接话。
“不过后来我发现,他好像也不是喜欢你,他今天喜欢周小姐,明天喜欢黎小姐……然后全部抛诸脑后,”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反正不管他喜欢谁,他都不会喜欢我。”
她低下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阮千曲将啤酒换到左手,腾出右手拍了拍她的肩。
她不是不懂得该如何安慰人,但这种时刻,倾诉者往往并不需要别人安慰,她能想到的安慰之词,冯乐笑恐怕早已在心里反复回味无数次了。
都说当局者迷,阮千曲却觉得未必,身在局中,才是最清醒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阮千曲也斜靠在沙发上,蜷起双腿,顺手从沙发上扯下那条披肩,给自己盖上,也给冯乐笑盖上。
冯乐笑噗一声笑出来,“你是叫我追他?像唐雅馨一样?”
“也不必像唐雅馨那样,但至少让他知道你喜欢他。”
“然后呢?让他拒绝我吗?他不是傻子,我跟他都认识好几年了,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了解女人,会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
冯乐笑摇了摇头,“曲曲你知道吗,其实我宁愿他跟你在一起,你比那些个黎小姐什么的漂亮多了,又温柔,会调酒,还会下厨!”
冯乐笑边说边眯起眼睛凝视着自己这位半年未见的好友,她穿着一件烟粉色的雪纺系带衬衣,前襟微微敞开,锁骨精致,肤白胜雪,她的脸不笑时显出几分精致的冷漠,神态轻松时,譬如此刻,又显得分外慵懒,难得的是毫无矫揉造作之感。
冯乐笑最喜欢看她嘴角那对在她笑时才显现的梨涡,抹去了几分冷意,亲切又动人。
“好酸啊,乐笑,你喝的是酒,还是醋啊?”阮千曲忍不住打趣她。
“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我听说你交男朋友了,是谁?长什么样?做什么的?”冯乐笑一扫面上的阴霾之色,笑吟吟地看向阮千曲。
电视上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主持人化着精致又得体的妆容,面带微笑地播报新闻:“近日,W市公安局破获一起恶性连环杀人事件,犯罪人吴某某已被抓获,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音量很低,阮千曲拿起遥控器,又调高了几度,她瞟了一眼冯乐笑,“才一瓶,这就喝多了?说话的语气怎么跟我家尤女士一模一样?”
冯乐笑亲昵地靠过来环住她的胳膊,“说嘛说嘛,我发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这可不亚于铁树开花,到底是哪个男人俘获了我们曲曲的心?”
铁树开花……这是什么词?
“据W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秦衍介绍,经审讯,现已查明犯罪嫌疑人吴某,分别于5月13日、5月25日……”
阮千曲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注意力却始终放在电视屏幕上。
犯罪人戴着手铐,脸上打着马赛克,正在交代犯罪细节,镜头匆匆掠过,画面上出现秦衍的脸,他背对着公安局的大门口,正在接受采访。
“诺,就是他咯!”阮千曲晃了晃酒瓶,拿瓶口点了一下电视机的方向。
“什么?!!”
冯乐笑刚还想跟她说这个接受采访的警察长得真帅,阮千曲这句话害她差点把酒泼在地毯上,她一脸震惊,睁圆了眼睛看着屏幕上的男人。
他穿着成套的警服,英姿挺拔,宽大的警帽帽檐在男人面部投下一层阴影,警徽闪着冰凉严肃的光,更显得男人眉眼冷峻,轮廓如削,整个人散发着让人抓狂的禁欲气质,偏又显得神圣不可侵犯。
冯乐笑突然觉得,纵然陆一鸣自成一派倜傥风流,跟这位秦警官比,似乎有些逊色了。
“眼光不错啊,曲曲,”冯乐笑并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她仅仅是看了阮千曲一眼,她嘴角那抹笑容,甜蜜又苦恼,正是爱情的征兆。
秦衍正在镜头前简单地介绍案件情况,他平静地目视镜头,口齿清晰,咬字却不像记者那般刻意,给人一种他其实并不太想接受访问,只是碍于规定不得不走一趟程序的感觉。
冯乐笑看着看着,突然发觉哪里不对,她脸色一变,轻推了一下阮千曲的肩膀,“这、这个秦衍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我怎么觉得像你那次喝多了强吻的男人啊?”
沉默片刻。
阮千曲仰着脖子,非常豪爽地将最后一口酒干了,胡乱抹了抹嘴,轻哼一声,“你看,连你都记得,他却好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