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开着冷气，窗帘拉下来一部分，遮住直射进来的阳光，浅灰色地面露出少许斑驳的影子。
空气漂浮细小的灰尘后，是一张明艳动人的笑脸。
“骆总，这边请，小娜，去泡茶。”
前台从许茵手里接过奶猫，猫似有些不舍“喵喵”叫了两声，对许茵挥了挥爪子。
许茵伸手轻轻摸了摸猫扬起的小脑袋，“乖，妈妈待会再过去撸你。”
奶猫伸出舌头舔了舔许茵的小手，又把脑袋往许茵手心里拱了拱。
骆延眼底不经意间柔和下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有公司在办公地方养猫。”
许茵讪讪缩回撸猫的手，怕骆延觉得她这里不像个正经公司，口若悬河，“设计公司，最重要的就是创意和灵感，只有源源不断的创意才能更好的为客户服务，给客户设计出满意的作品。我之所以养猫，就是为了让底下的设计师在高压且忙碌的工作中，及时释放内心的压力，放松心情，想出更好的设计。这就叫劳逸结合，快乐工作，享受工作。人只有真正热闹自己的工作，而不是只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才能在工作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和热情。”
看她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骆延点头，“说得有些道理。”
“你喜欢喝什么茶？我这里有龙井，毛尖，碧螺春，铁观音，猴魁，还有普洱。”
“普洱。”
“这边，骆总，请坐。”
许茵带骆延来到一个半开放式的空间，没有门，而是用隔断隔开。
这里像是做成林中小屋的样子，墙壁贴着木板，地面铺着防腐木，顶面有绿植垂落下来，给人安静僻静之感。
刚从外面带进来的暑气，在落座的瞬间，全都消散无影。
许茵打开电脑，骆延对面的墙面亮了，上面显示着一份PPT。
许茵拿出早已修改的合同，递到骆延面前，“骆总先看看合同。”
骆延接过已装订好的合同，身子微微后仰，拿在手里一页页慢慢翻阅。
茶几上放着电脑，还有一叠图纸。
尤小娜坐在一旁泡茶，许茵在骆延看合同的功夫，打开电脑里的图纸，将近两千平的建筑原始图，已经复制出好几个原始图做方案。
黑色的CAD界面，除了平面图，还有不少立面图，五颜六色的线条密密麻麻，不是专业人士只觉眼花缭乱。
约莫十分钟，骆延把合同搁在桌上，没说什么，直接拿起茶几上的签字笔，在尾页签上自己名字。
许茵瞧见骆延动作，按着键盘的手顿住。
她赶紧递过去另外一份合同，“骆总就是爽快。”
骆延再第二份合同签字前，目光瞧向她，“前天在那样的情况下，看到我都不忘提起合同，我再不爽快点，只怕你心里就要画个圈圈诅咒我。”
虽然骆延明显开玩笑的口吻，但许茵还是被说得心虚。
自从他那天说给她一千一平方的设计费后，她再看到他，仿若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钞票。
“没有没有，我那天就是想起来这件事随口一提而已。咱们俩家这么熟，这点小钱我还不放在心上，就算你不找我们公司设计，我都会帮你做点专业上的建议和参考。”
骆延听到这些，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唇边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并未发表意见。
许茵眼观鼻鼻观心。
靠自己本事赚钱这么有成就感的事，有什么好心虚的，她又没坑蒙拐骗，拿得都是自己正当利益，还同时为国家的税收贡献自己一份微薄之力，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中去，多正能量。
骆延见她垂眼，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低头拿起笔签了第二份合同。
尤小娜看到骆延第一眼，就被他那英俊迷人的外表和稳重成熟的气质给迷得七荤八素，内心不断感叹，这世上竟有这般丰神俊朗的男子。
她泡茶时，控制不住时不时往他脸上和身上瞟去，那眼神就像是迷妹看到自己偶像一般无二。
许茵瞧见这没出息的眼睛都快要盯直，怕骆延发现，伸脚轻踢了尤小娜示意她注意形象。然后身子前倾，弯腰拿过放在骆延面前还没喝的茶，替他倒掉重新换了新的进去。
在骆延签完第二份合同后，她主动双手奉上，“骆总，尝尝看看这普洱。”
骆延视线在她葱白如玉的手指上略一停留，在接过茶杯时，目光缓缓从她脸上扫过。
指尖轻碰到她手指，冰凉的触觉一闪而过，心头像是被电了一下，似有若无的麻意在心头荡开。
他按着茶杯的指尖稍稍松开，低头轻抿一口热茶。
片刻后，抬眼，“味道不错。”
“你喜欢喝就好。”
配套茶具的杯子很小，一般人一口就能喝完。
许茵见骆延说好喝，赶紧让尤小娜继续帮着斟茶。
“这普洱的味道，很像我爸让人特地从云南带过来的老班章茶，这个茶的特点是偏苦，涩味较重，但苦味入口即化，嘴里甘甜持久香气高原，香气和苦味都很霸道，味道独树一帜。”
许茵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微微定格。
不会吧，这都能喝出来？
她正欲开口转移话题，只听头顶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我爸每年都会送许伯父一些各个品种的茶叶，我曾听许伯父跟我爸说过，好像你家里茶叶消耗特别快，一到过年你离家去工作，家里茶叶都会少大半。”
味觉要不要这么敏感，这都能喝出来是什么牌子的普洱？她喝了这么多，怎么没感觉有多大区别？
她很不想承认，但是人家都把茶的特点说的这么明显，显然不能再否认。
许茵艰难扯着嘴角，硬着头皮道，“这个……是我从家里拿的茶叶，家里每到过年，茶叶都堆成山喝不完，我爸一个人也喝不了那么多，我这也是怕浪费，物尽其用。”
她公司里的名贵茶叶，都是从家里顺来的。
这不，为了招待客户时提升逼格档次，她自己可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茶叶招待客户。
虽然她自己是喝不出贵的茶叶和便宜茶叶有多大区别。
不过是装一下逼而已，要是遇上懂茶叶的客户，给便宜的茶叶客户喝，怎么能彰显她公司的档次，设计费怎么能收得上来。
骆延不置可否，“倒是勤俭持家，挺会降低成本。”
她感觉骆延像是在夸她，但这话听着又有点不对。
这个话题，得赶紧过了。
招待客户，还是从家里顺来的茶叶，说出去她这个小老板当的还真是没啥面子。
许茵小心翼翼把准备好的设计图纸推到骆延面前。
平方数较大，为了看清楚，她图纸打印的较大，上面用马克笔简单上了一下色，使得线条排布密集繁琐的图纸，更容易看清布局。
“我做了三个总体布局的方案，先跟骆总介绍一下，这是第一个平面方案，从格局上来说比较归整，基本是按照原有的梁结构和柱子进行区域划分……”
许茵工作起来，眼底微亮，满是专注。
“除了平面，我简单画了几个立面，可以结合参考图片看。整体空间统一的调子是灰色，有镜子的空间，因为镜子的反光会显得明亮很多，结合墙壁，我会用白色圆管做装饰，每一根圆管都可以自由伸缩，这样可以随意变化图形。这里不仅可以当做摆放书的地方，亦可以当做装饰品，就像城市里的一个小缩影，每天都会发生变化。”
骆延听她说到这里，沉声问，“看书的地方需要静下来，头顶用镜面的东西，光线太炫目，会让人产生烦躁之感。墙面用很多圆管装饰，创意是不错，但现在很多人有密集恐惧症，我想知道你方面是怎么考虑的。”
许茵回的轻快，“骆总的顾虑很有道理，我想这也是很多人看到我这个设计方案会产生的质疑，但这却正是我设计书店的亮点和卖点。之前和骆总接触时，我就说过，书店作为传统文化的产物，似乎和这个时代脱轨。我想骆总开书店，应该也做了市场调研，传统书店生意情况如何，骆总心里想必比我这个门外汉更清楚。作为设计师，不仅仅是要设计出视觉效果，还要为客户创造利益，这才是骆总花一千块一平方的设计费找我的价值。我是能设计出让骆总觉得舒服，乃至让顾客觉得舒服的空间，但按照这种思路设计出来的作品，和别的传统书店又有什么不同。”
骆延入神的注视着她，他发现，她一旦工作起来，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般，像是变了性格。
之前她给他的印象，尽管打扮职业成熟，但说话总是给人些许孩子气。
可工作中，她专注认真，严谨沉稳，说话老练，游刃有余，很容易让客户跟着她的思维走。
他心里像是有清风拂过，不知是被她所谈得设计所打动，还是因为她这个人。
许茵说完一段话，略一停顿，不动声色打量一眼骆延，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光影穿梭，盗梦空间，相信骆总刚才肯定会觉得因为我是女性，所以喜欢这种闪闪亮亮的东西。不错，确实是女人喜欢这种看起来梦幻的感觉。可是骆总，难道您不觉得现在的网红经济，正是靠美女带起来的吗？美女喜欢拍照，喜欢拍各种美美的视频放在平台吸引人气，而人们也喜欢欣赏美的事物。现在的书店，我们不应该只把它定位成看书的地方，而是一种文化地标，一个让人们产生差异性文化的地方，一个能让美女喜欢拍照，甚至更直接点说能在朋友圈起到装逼效果的打卡圣地。”
许茵话落，空气短暂的安静。
身为助理的尤小娜，起初还沉迷于骆延盛世颜值，在听到许茵谈设计时，思绪一下子全被许茵给吸引过去。
不愧是茵姐，她没跟错人。
假以时日，在茵姐的带领下和指导下，她的设计水平一定能突飞猛进，吼吼。
骆延拿起茶几上已经放冷的茶，抬手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待茶杯落下，他眼底噙着笑意，看许茵的眼神，尽管克制了许多，但还是掩饰不住欣赏。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很难被说服的人，可刚才我提出来的两个质疑，你却完全说服了我。嗯，很不错。”
最后那三个字，他不知是指的设计，还是人。
许茵每谈成一个单，完成一个设计作品，内心都会涌出极大的成就感。
就如姜雅曾笑过她，明明家里根本不差钱，父母动不动就是价值几个亿的别墅给她，可她却成天为了那几十万几百万的业务熬秃头。
许茵：“骆总，那您的意思，是对设计方案没什么疑惑了？”
“没有。”
许茵咧了咧嘴角，“既然这样，我就按照这个方向和思路继续深化设计，然后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付一期设计款了。”
饶是处变不惊的骆延，也不由被她这句话给噎了一下。
他确实没想到，她那上扬起来的嘴角，接下来会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不由想起进来时中途碰到的那只小奶猫，发财。
“我好像看到你这里养了不止一只猫，另外几只分别叫什么名字。”
许茵先用眼神示意尤小娜去拿pos机，然后回答骆延的话，“还有两只，一只叫暴富，还有一只叫兴旺。”
骆延：“……”
着实委屈了那三只小可爱。
许茵感觉到骆延异样目光，摸摸鼻尖解释，“这不是老话说，贱名好养活嘛，大俗即大雅。而且还可以激励我公司的员工，你看啊，在他们每次放松时想撸猫，这一叫猫的名字，发财，暴富，兴旺，无形中，就会对自己产生心理暗示。我想发财，我想暴富，公司生意要兴旺，他们得干什么？得努力工作啊，是不是？”
骆延盯着她看了半晌，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嗯，很有道理。”
她这一开小破设计公司的小老板，经营理念能得到身为像骆延这种管理数万员工的大老板认可，心里不由得意几分。
“谢谢夸奖。”
尤小娜很快拿了pos机来，骆延按照合同写的付款比例，付了一期设计款。
大生意谈完，许茵亲自把人送到公司门口。
“我专门拉了一个微信工作群，骆总您有任何设计方面的问题，都可以在微信群里问，咱们随时联系。”
骆延只手插着兜，静静注视着面前那张带着明媚笑意的面孔。
都可以在微信群里问。
如果我想私下跟你联系呢。
“随时联系。”他轻吐这四个字。
许茵笑眯眯挥手，“骆总，慢走。”
下电梯，出大楼，暑气迎面扑来。
骆延低头看了一眼触觉还带着凉意的合同和图纸，上面有她留下来的字迹，清秀却又带着飘逸的洒脱。
人如其字，确实没错。
他来到停车场，上车，没有马上开车，目光沉沉的望着前方，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手机自带的电话铃声响，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眼微动，手指滑过屏幕，接过。
“骆总，调查清楚了，许小姐当初在国外留学时谈的男朋友，确实是陈亦森一手安排策划，是陈亦森要他主动追许茵，也是陈亦森要他当着许茵的面劈腿。”
车内安静极了，只听到一个极低沉的嗓音。
“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