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是夜,两道身影闪进公主庭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看守的侍卫。须臾,便见另一小巧的身影出来,三人相携走上一小段,护着后边的那人便停下脚步来。

明骚哥哥在前边牵着桑芷本疾步,见后边珛王忽然停下来,便也警觉地顿脚,霎时,三人皆屏息而听,氛围骤紧。桑芷咬唇,“谁?!”

珛王瞥眼瞅了瞅身后,忽的笑出声,“没有杀气,或许是…来为桑芷公主送行的。”

浚彦将桑芷护在身后,依旧不愿掉以轻心,可这边珛王已朗声道:“我们这一路走来,都只有狐族几个不中用的侍卫假装比划,真正王母派来监视的天兵天将倒是一个未见,看来是有人替我们解决了。画裳公主委实爱女心切。”

话毕,黑暗中果然闪出身影,轻罗玉簪,竟被珛王猜中是画裳。桑芷见状惊叫,“母后——”

画裳公主走近,嘴角噙着笑脸色却因先前的施法摆阵略显苍白,桑芷看了不禁眼眶发热,一个跃步便扑进画裳公主怀里,话语已走了音,“母后,对不起——”

原来,几日前桑芷央着画裳帮忙让她和浚束见上一面,出梦境后小狐狸便神情悲切,不吃不喝几日,将自己反锁在屋里。众人皆以为小公主是与夫婿话别伤了心不敢打扰,可桑芷却秘密联络珛王,策划好今晚逃离青丘国。

画裳抚了抚桑芷的脸颊,勉强扯出一丝笑道:“傻孩子,这倒是要往哪里去?”

桑芷摇头,照实回答,“平乐镇。”彼时在梦中,浚束讥讽,让桑芷去找壁女劝得她自杀。小狐狸曾听闻,壁女与每代凤族族长签下血契,皆是同生共死。后来明骚哥哥亦表明,凤族为了确保首领性命,往往命脉皆藏在别处以此保命。是以桑芷猜想,浚束如此说,会不会故意暗示她:让她回平乐镇救壁女,因为闷骚凤凰的命脉恰在壁女手中。只有找到壁女,才能杀死自己。

画裳笑嗔,“芷儿倒是学聪明了,那万一和你想得不一样呢?浚束梦中之言不是怕被王母察觉,而是句句发自肺腑,确实不信任你呢?”

听了这话,小狐狸身形大震,沉默良久才缓过神来道:“如若真是这样,他打入碧灵湖之日便是桑芷的死期。”若得不到他的信任,活着又有何意义?

“芷儿——”

桑芷打断画裳公主,噗通一声已跪在地上,呜咽道:“女儿不孝,就此拜别母后。请转告阿爹,我……没用,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心血,土地神也做不好,修仙也修不好,就连嫁个人也嫁出这么多祸端来。请你们忘了女儿吧。”

闻言,画裳早已流泪满面,早没了力气去搀扶。

桑芷狠下心,狠狠磕上三个响头后亦是泣不成声,“娘,若有来世,桑芷还做你女儿。”

话毕,浚彦知时日不能再拖,扶着小狐狸便离开,一席人走得没影,画裳公主仍旧立在原地无声落泪。片刻,画裳眼前才出现一双布鞋,来不及抬头已被拥入对方怀抱,桑毓拥着妻子轻声安慰:

“儿女自有儿女福,我们已经尽力了。不要哭了。”

画裳匍匐在相公怀里哭个够,这才终于摇头道:“她若真是我女儿,该多好。”

一句话,惊得桑毓呆在原地目瞪口呆,良久才找回自己声音道:“裳儿原来你——”

画裳凝望桑芷远去的方向默默掉泪,可嘴角还是挂着笑,“怎么会不知道?当初女儿生下不足月就大病,你抱着孩子出去说求医,其实你抱着她回来时,我便知道她不是我的孩子了。做母亲的,又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呢?”

画裳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落,渐渐回忆起桑芷儿时种种,“我的女儿灵力明明那么强,偏芷儿连个幻化术都要学上大半年,每日便是抓鸡撒娇,性格活泼可爱,一点都不像你和我。”

桑毓从身后拥住妻子,眼眶已有些湿润,“对不起,画裳。”

画裳用绢帕拭干泪,回身笑道,“干嘛对不起?我该谢谢夫君才是,若没有桑芷,我恐是当日就因思子之情而死掉了。这么多年,我早把桑芷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她会走她娘的老路。”

桑毓听妻子爆出第二个惊雷,竟也不诧异了。怔了怔终于大笑,“裳儿啊裳儿,世人都道你是三界第一无用美人,谁又能知,我家夫人不过大智若愚罢了。”

画裳被相公这么一打趣,终于也算有了些心情,笑嗔道:“当年若如回来虽然用法术掩了肚子,可同为孕妇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苦了桑芷,又被牵扯进这场仙魔的恩怨。”

桑毓拍拍画裳以示安慰,“莫想了,芷儿一定会没事。眼下,我们狐族杀了那么多天兵天将,若不好好准备一番,待会儿你姐姐前来兴师问罪倒是不好交代了。”

画裳闻言,勾唇诡笑,“当年夫君放走若如都能含混过关,这一次放走桑芷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和她鱼死网破——”

冷风凛冽,桑芷站在清梧居门前,默然端倪对面的人。

小狐狸随珛王、浚彦等人回平乐镇救壁女,却不曾想看守平乐镇的人竟是旧识。抬眼瞅了瞅曾经朝夕相处之人,桑芷不忍心,“阿离,何必呢?你打不过明骚哥哥的,更何况还有珛王在。”

对面螭吻手握长剑,下巴的线条如雕琢般完美坚毅,“螭吻身为龙族之人,必须遵守使命。”

桑芷闭眼,“阿离,我真希望你还是以前那个傻呆呆的阿离。”话毕,转身欲入清梧居,螭吻剑舞如若流虹却直逼桑芷。小狐狸甫一回头,螭吻却停步僵在原地,剑端半悬着,始终没刺下去。

小狐狸道,“阿离,我只问你一句。王母离间我和浚束,这事你知道多少?”

“………”螭吻不言语,指着桑芷鼻尖的长剑微微有些抖。

“我只听一句,你若说你不知我便信你。你还是我的阿离,不论阵营相同与否,我永远不怪你。”

“………”螭吻一眨不眨地盯住小狐狸,依旧说不出半句话。桑芷见状了然于心,绝望地别过头,径直入清梧居去寻壁女了。螭吻见此情景,提腿便欲阻止,却被浚彦的红绸缠住,珛王负手在旁看戏:

“螭吻我们毕竟共处一场,本王就不出手伤你了,只让我家浚彦陪你玩玩罢了。”说罢浚彦已逼近,水袖如蛇盘旋缠绕,让螭吻措手不及,明骚哥哥怒道:“小七你对得起我们吗?纵使龙凤两族有仇,你有没有想过小狐狸!”

话一出口,螭吻出神地一僵,右手连着长剑已被卷入长绸之中,正踌躇着脱身之法,众人只听清梧居内轰地一声巨响,屋子便如炸开般散出万丈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待定眼再看,早有绚烂五彩的光束包裹住木屋,顷刻,便见壁女裸足披发,携桑芷而出。水袖飘扬,眼神灼灼,分明还是壁女的模样,可顶天立地的壁女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壁女星眸闪亮,勾唇道:“我能离开清梧居,便表明浚束已死。螭吻,你还要战吗?”

闻言,螭吻终于衰败到底,闭眼沉吟,“桑芷我欠你的……你快走,我会拖延一段时辰再告诉天宫,希望他们也别那么快发现浚束已死……”

桑芷被壁女拉着往外走,偏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阿离,阿离倒在地上再未言语,只勾唇对小狐狸傻笑,阳光照耀下,那笑干净透彻,就好像是真的阿离回来了。

桑芷一眨眼,泪便不自觉地掉下来,比着口型,小狐狸对阿离轻轻说了三个字: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期盼的结局,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你爱的人得到幸福。念及此,阿离咧了咧嘴,终笑出声。

顺利救出壁女,众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冥湖底。

传言,冥湖底是凡人通往冥界的唯一通道,湖面平静如镜,湖底却波涛汹涌,拥有一个巨大的漩涡。传言此巨浪漩涡便是保护冥界口而生成的,是以普通人想要通过这里进入冥底,亦不是那么容易。

湖畔旁,众人静立。桑芷急得团团转,“到底要怎么下去?再不走,王母的天兵天将就追来了。”

壁女转动眼眸,在湖畔旁踱步一番才娓娓道,“其实前往冥湖底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将定海珠含在嘴里就可到冥湖底入口。传言若想平安无事地进入冥湖底就要催动法阵找到牵引者。”

“牵引者?”浚彦蹙眉问。

珛王道,“不论人仙妖一旦生下来皆有自己的牵引者,作用类似你肩头的两盏灯。当你身上的三盏保护灯全熄,你这世的守护者便会在特定机遇出现,引导你脱险,或者是……带你归冥府。”

浚彦摸下巴,“这么说,守护者可能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那还不简单,我们只要招出守护者,说不定老弟就在保护我和小狐狸,到时候我们直接施凤凰泣血阵,让他活过来不就好了。”

壁女摇头,“守护者是没有神识的,它是由亡者的执念形成,从一存在就只记得保护主人,一旦这人死亡进入冥府,它就会消散。”

“消散?”浚彦瞪大眼睛,“意思是,不会再出现了?可是我们救了老弟还要回阳间的啊!”

壁女颔首,“所以再下去之前,我建议去的人越少越好。因为守护者可谓是生命最后的屏障,若它消散,轻则减寿重则…”壁女顿了顿,回身盯住桑芷道,“重则被他人发现你的虚弱,日后你随时都可能遭遇危险。”

桑芷搭着眼,似乎对壁女的话无所谓,蹲下身放下怀里的徕米,小家伙还在半梦半醒间,忽然脱离温暖的怀抱,撒娇地蹭着桑芷打圈圈。桑芷摸了摸徕米的狐狸毛,轻声道:“徕米听话,就和你大哥、明骚哥哥在岸上等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

说罢,果真起身直接往湖面走,壁女唤道:“小狐狸,可真想清楚了?”

桑芷回头,笑靥如花,“折寿又怎么样?没有浚束,就是活得再长也不过是煎熬。”语毕,再不回头地跳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