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半仰在草丛里,手臂撑着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又退了退。
面对眼前的两个彪形大汉,一时间小狐狸惊诧得竟连恐慌都忘了,只见这两人身形魁梧,眼如点漆发如戟,面若锅底胡满腮。皆穿着铁重如山的银甲,走起路来震得地面微颤,一人手持墨笔,一人捧着账簿,明明是两样毫无杀伤力的东西,却看得桑芷心底恻恻,凉意从脚底一直沁到胸口。
小狐狸攥紧手指,盘算着逃跑的可能性,偏偏脑子乱成一锅粥,理不出一点思绪,电闪雷鸣间,屋里却传来桃树精的疾呼声,一路奔出房,契乐便跪在桑芷身前道:
“这、这两位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认得两位大人。可…可这桑芷,她……杀不得!杀不得!”
契乐被眼前两人早威慑的魂飞魄散,说起话来亦是颠三倒四,亏得他此时此刻还有胆量跑来护在桑芷身前。患难见真情,小狐狸一时也被感动得稀里糊涂,拽着桃树精的手,正想说“就算我今日真死在这了也绝不怪你”。可话还没出口,就见桃树精挠头着急道:
“真杀不得,她、她……她还欠我五两银子没还呢!”
桑芷:(╰_╯)#
两位帅锅,在杀死我之前,先劈死这棵无良桃树吧!
这边执笔判官对桃树精的烂债似乎也毫不感兴趣,大笔一挥,自有黑墨凭空而出,来势汹汹卷着契乐便飞了出去。桑芷看得惊呆,不明怎么墨水如绸也能伤人,正噤若寒蝉,判官面无表情,已昂首道:
“不论何人何身份,意图撰改命格簿者皆要死!”
话音刚落,墨水已如绸缎划开,朝着桑芷呼呼卷来,小狐狸自知躲不过,自欺欺人地闭眼等待下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可久待亦没有感情,桑芷微微掀开眼帘,大惊——
自己身前竟撑开一道薄薄的绿雾屏障,正奋力与执笔判官抗衡。桑芷吓呆,趁着这空当儿瑟瑟发抖地化回原形,正急得要喊母后却听耳边赫然又传来刚才的女子声,简短清脆,只一字罢:“跑!”
此字瞬间填满桑芷空白的脑袋,小狐狸翻身往前疾奔,谁料爪子才跑出两三步,大滴墨汁却打了下来,桑芷眼疾手快,卷着尾巴闪到一侧,就见刚才还青葱的草地乌黑一片,打出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桑芷甫一回头,刚才保护自己的绿雾屏障已没了踪影,心里明了其也败下阵来,更慌不择路地狂奔起来,心里翻过来转过去,只道完了完了,难道今日真要死在这?
正发疯地逃窜,桑芷就觉后颈一紧,再恍神过来,已被抱进某人怀里。花香淡溢,桑芷扒着狐狸爪子竟有丝心安,顺着这人发梢看去,面若冠玉,唇红齿白,不是闷骚凤凰又是谁?
怪不得身上这么香!
小狐狸耸毛,一边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有心思骂臭凤凰,一边似找到救星般紧抓着浚束胸口不放。此时此刻,浚束脸色暗沉,亦是说不出的凝重肃穆。桑芷正欲开口说话,就见片片簿纸如雪花般飘洒下来,桑芷刚才尝过墨汁的厉害,惊叫小心已晚,簿纸已落在浚束头顶上方。
小狐狸闭眼不敢看,浑身缩成一团瑟得厉害,但过良久耳边依旧没传来浚束的闷哼声,掀开眼帘缝隙看罢,原道簿纸只要稍欺近凤凰半尺之内,便会自动化作粉末,悄无声息而消失。
桑芷定眼再看,原来凤凰竟在自己身边打了道结界。这边执笔判官、命簿上君见浚束亦不慌不忙,声音中气十足:“此狐狸罪犯滔天,旁人莫要插手!”
闻言,浚束冷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慌张,鄙夷微瞥两人一眼,诡笑道:“我偏要插手,又如何?”
语毕,众人皆是一怔。执笔判官与命簿上君再不多言,提腿便欺近。桑芷吓得炸毛,爪子伸出正欲抱紧浚束,就被浚束一手拎住,瞪眼道:“待会儿再与你算账!”
说罢,便往后用力一抛,小狐狸嚎叫,却刚好跌进契乐怀里。桃树精哭:“公主啊,这次是……是我害了你,呜呜呜!”
小狐狸跳下契乐肩膀,金光一闪化作人形,跺脚道:“你也知道害了我?等我回去再与你算总账!”
契乐嘴角抽搐,戚戚然还想着银子,“行,小的任公主差遣打骂,只要……别退货!”
一旁的七水见了,忙摇头道:“你到底是摇钱树还是桃树,没见过你如此爱财的。”
“我不会放过你!”桑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契乐看得满头冷汗,见对方亦步亦趋地朝自己走来,急中生智指着前边道:“啊!凤君!”
桑芷和七水扭头去看,浚束已然站在执笔判官和命簿上君面前,双方皆是煞气逼人。此时,西屋的命格星君也已转醒,亟亟奔出来在旁规劝:“请两位大人看在浚束凤君和老夫的薄面上,放桑芷一马。老夫保证,日后绝对命格簿不离身,不再犯今日之错。”
执笔判官沉声:“玉帝派我二人驻守命格簿,即怕命格星君你偶有闪失,遭奸人迫害,这天命之簿落于他人之手。今日若开了先河,往后怎与众仙僚交代!”
浚束冷笑一声,眸子抹出一片冷色,淡淡道:“这么说,还是要打吗?”话音刚落,桑芷等人就觉眼前仙光大盛,抬眸去看,浚束所站之地光彩夺人,须时便有一只朱红火凤翔于半空,瑞云腾腾,耀目绚烂,却是让这万物都忽然失了生机般。
火凤挥舞五彩霞翅,于空中低鸣一声便似要施法,命格星君骇得手足无措,匍匐在凤凰身下喊道:“凤君使不得!使不得!您这八荒凤火一烧,别说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就连平乐镇外的小妖小怪也要受牵连啊!”
“凤君三思、三思!”命格星君摆手说毕,又赶紧去拽不远处的桑芷,道:“桑芷你也快劝劝,平乐镇有个什么闪失,你这个土地神也脱不了干系啊!”
桑芷闻言却不动也不语,眼睛只直勾勾地瞪住火凤凰,一瞬不瞬。好熟悉,真的好熟悉,这种对峙的场景、变身的过程、凤凰的长相……果然他就是四百年前蟠桃大会上的大公鸡。
甩了甩脑袋,小狐狸自嘲,怎么到这种紧要关头,还想着吃鸡。踌躇间,抬头再去看浚束,却见凤凰眼眸流转,竟也微微睥睨自己,只是眼神中说不出的……怨恨。
命格星君见小狐狸傻呆呆,又只得回来劝解执笔判官与命簿上君,拱手且道:“两位大人所言正是,当日玉帝派遣两位大人看守命格簿,即是保护天命不被他人任意利用。既然现在桑芷并没有铸成大错,所谓不知者无罪,也就是还有回旋的余地。但若两位今日执意要刑罚,凤君这荒火烧下来,试问又要逆反掉多少凡人的命数?修仙的小妖小怪?”
命格星君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末了终一字一句道:“倘若真铸成大错,老夫与凤君等人自然无法逃脱干系,但两位大人如此咄咄逼人也敢说毫无责任吗?还望两位大人斟酌!”
执笔判官与命簿上君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已有计较,偏面子上过不去,还是执意问上一句:“我二人自知斗不过凤神之子,但今日不肯迎战且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平乐镇百姓着想。但本座依旧有句话问你,这灵狐与你毫无干系,你何以要如此护卫?”
凤凰收敛光彩,霎时再化作浚束的模样,玉树临风地立于众人面前,负手淡笑:“谁说没有关系?”语毕,浚束轻飘飘一抛,一道金光就准确无误地落在桑芷头顶,顷刻,小狐狸便觉头清脑明,定眼一看,竟是金铃铛完璧归赵。
小狐狸左瞧瞧、右看看,原本的金铃铛现在却变成了朱红色,唔~~竟与闷骚凤凰身上的羽毛颜色相似,桑芷正道奇怪,就听契乐惊道:“凤、凤凰泣血……”
这边执笔判官与命簿上君见状,心领神会,终于端正伫立,片刻便见两人化作一黑一蓝两道光彩,再回命格簿中。命格簿哗啦啦翻上几页,终于合上。
见状,小狐狸知大难解除,狠狠地吁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命格星君道:“真没想到凤君大人您……此乃天意!天意!”
七水亦乐呵呵地奔到桑芷面前,仰着发光的小脸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桑芷惊,什么叫一——家——人——
七水还在喃喃:“唔,我还是第一次看凤君定血契,和壁女姐姐那次,我还没伺候凤君呢!”
小狐狸咋舌,被七水越说心底越慌,心里暗叫不好地问:“什么凤凰泣血?什么血契?什么……”什么一家人。
桑芷话还没问完,就见浚束从自己身边擦过,手臂上还依稀可见血迹,桑芷默了默正欲言,闷骚凤凰就忽然回眸,微眯凤眼冷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桑芷:-_-|||
好端端的,你火什么火?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