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让凡人闻之色变的痘神娘娘。
桑芷小公主上任没两天,这位随处游荡的痘神娘娘就荡到了桑芷的管辖范围,这里逛逛,那里瞅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痘疹传播到了平乐镇每一个角落。
平乐镇本就疾苦清贫,没有什么像样的郎中和防范措施,瘟疫这样一传播,几乎死了大半个村子的人,是以桑芷这才每日忙得团团转。眼下,痘神娘娘正落脚在离张小娃家不远处的一个破庙里,浚束就带着桑芷等人一并前去探望。
痘神娘娘对于众仙的前来倒也不意外,微微瞥桑芷和浚束一眼,即冷哼:“我就知道迟早要和浚束大人您见面。”
原来,浚束也不是第一次和痘神娘娘打交道,因为其神祗特殊,每到一处送“福祉”,必弄得当地土地神叫苦连连,是以浚束也曾和几位土地神劝解过痘神娘娘离开。
浚束深呼口气,噙笑道:“娘娘莫怪,我为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平乐镇的新土地神桑芷。”
听了这话,痘神娘娘连眼都懒得抬,“我管你桑芷绿芷,哼,反正就是本娘娘走到哪,你们就追到哪,要撵我走……”念及此,痘神娘娘话音一转,略带凄凉,“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无依无靠,就如那过街老鼠——”
桑芷见到这段时间,害的自己夜不能寐,饭不能安食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叉腰打断痘神娘娘的话:“什么无依无靠?过街老鼠?我记得我姨母明明就在雄鹿山给你筑了宫殿。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跑出来到处祸害人!”
听了这话,痘神娘娘瞪大眼睛,终于直视桑芷道:“雄鹿山?那个连草不都长的鬼地方?既然我也是神,为什么不让我住天宫?为什么众仙僚见我就躲?为什么别的小神小仙走到哪里,哪里的土地神就热情招待,唯独我……”
说到这,痘神娘娘的眼里已经饱含泪水,声音哽咽道:“唯独我,被你们排斥,被你们追赶,嘤嘤嘤嘤嘤嘤……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嘤嘤嘤嘤,我还不如凡人呢!做什么神仙,做什么娘娘,嘤嘤嘤嘤……”
一时间,痘神娘娘泪眼婆娑。这边,桑芷几人却被她的哭腔魔音弄得头晕脑胀。浚束也颇为头痛地扶额,众小仙中,他最不想打交道,最不愿打交道的,就是这位痘神娘娘。每次话说不上两句,就哭闹不止。
这边桑芷捂着耳朵也止不住痘神娘娘的哭声,终于跳脚:“闭嘴闭嘴!你要再哭,我用狐火烧死你!!”
语毕,破庙霎时安静。众仙诧异地抬头,就见痘神娘娘似乎被桑芷喝住,惊恐万分地盯住这边。见状,桑芷露出狐狸牙咧嘴,得意洋洋地给闷骚凤凰扬眉:看见没有?本公主厉害吧?
浚束瞥了桑芷一眼,却把头抚得更深:萝莉,你太单纯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痘神娘娘扯着嗓子比刚才还高了几个音阶地大哭起来:“嘤嘤嘤嘤,小狐狸要烧死我,嘤嘤嘤嘤……没天理了没王法了,自己是公主就了不起吗?有个天狐爹爹就可以为非作歹吗?嘤嘤嘤嘤……你们欺负我,都欺负我,欺负我孤家寡人………”
“啊啊啊!”小狐狸暴走,冲过去就欲止住痘神娘娘哭嚎,“你给我闭嘴!闭嘴!”
浚束眼疾手快,一手拎住桑芷的衣领阻止她过去,此情此景,小狐狸哪有不恼的,扭头过来就要施展自己的猎鸡必杀技能——咬。可就在下狐口的瞬间,觉得……手臂上怪怪的,似乎…有些痒?
桑芷回头,就见手臂上起了无数红色的小疙瘩,当即明白过来闷骚凤凰不要自己过去的原因。
“你、你无耻!君子动手不动口,你居然敢把你恶心的痘疹弄到本公主手上!”
痘神娘娘停止哭泣,冷哼:“也不知道是谁先下的手?”语毕,霎时又如变脸般地换上凄凉的表情,继续哭:“嘤嘤嘤嘤,有理说不清,别人小公主有王母罩着,有画裳公主宠着,哪里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嘤嘤嘤嘤……青丘国有什么了不起?当年桑毓求亲想娶我,我还不答应呢,嘤嘤嘤嘤……”
桑芷有一大原则:爹爹是自己和母后骂得、欺负的,别的人,绝对不可以说酸狐狸半点不是!显然,现在痘神娘娘已经触碰了桑芷的底线,听她越说越离谱,居然说酸狐狸要娶她,桑芷忍无可忍,爪子成拳,暗暗开始积攒狐火。
不能近攻,远杀总可以吧?
小狐狸蓄够真气,正欲念诀就忽然发现整个人都动不了了,惊讶地抬眸,却见闷骚凤凰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在狐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死凤凰!你定我身干什么!!”
浚束看都不看小狐狸一样,只懒懒道:“痘神娘娘,你且说说,要如何才愿离开平乐镇?”
听了这话,痘神娘娘再次神奇地噤声,不再哭泣地坐直身子,黑眸子不知是因为刚被眼泪洗涤过还是因为别的,异常明亮:“本娘娘也不愿给凤君增添许多麻烦,只要有一样东西,本娘娘立马离开平乐镇!”
长夜寥寂,冷月寒霜。
清梧里,传来一声破云晓月的尖叫:“我——不——同——意——”
桑芷踩在木桌上,卯足吃奶的劲喊完自己的宣言,水汪汪的黑眸就一瞬不瞬地瞪住闷骚凤凰。她知道,自己没控制好情绪,头上的狐狸耳朵一定出来了,脸一定也因为刚才的嘶喊胀得通红。
再反观后者,浚束一脸了然地端坐圆凳上,白衫如雪,青丝若瀑,一双亮若明星的凤眼还似有非无地敛着笑。明明已是春暖还寒的时节,他的手上却依旧不离一把无字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看得桑芷好生恼火。
一屁股坐在桌上,桑芷撅嘴露出小獠牙:“反正我不同意,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
刚才,浚束等人在破庙“接见”了痘神娘娘后,这位恬不知耻的散仙表明:要奴家走可以,不过要拿样东西恭送自己离开。而她要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桑芷小公主身上的金铃铛。
话说这金铃铛,在桑芷还是小小小狐狸的时候,就挂在脖子上了。叮叮当当,随风而动,桑芷带着它配上尖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煞是可爱。后来桑芷幻化人形,铃铛也就随着主人做了衣物上的装饰品——在腰间围成一圈红绳,左右各挂着一对金铃铛,显得桑芷的腰肢婀娜多姿。
如果说,这铃铛只是一般的装饰品,桑芷作为福泽一方的土地神,用它解了平乐镇的危机也没什么。偏偏,金铃铛是画裳公主最宝贵的东西,当年又是其亲手赠与女儿。几百年来铃铛从未离身,桑芷戴久了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是以说什么都舍不得把这么宝贵的东西送给别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正是当年垂涎过阿爹美色的痘神娘娘。
彼时,痘神娘娘提完要求,也不等桑芷反对,就鄙夷地冷哼声:“桑芷公主不要着急,可以慢慢斟酌慢慢想,反正你什么时候想好奴家什么时候走,只是不知道等到那个时候,平乐镇的人死光没有,哦活活!”
想到痘神娘娘那个欠揍的样子,小狐狸的拳头就已经攥紧,“母后跟我讲过,之所以给我这个金铃,是因为这是她和我阿爹的定情信物。三界谁不知道痘神那个丑八怪当年喜欢我阿爹,倒追不成反成就了母后和阿爹的一段情,她一定怀恨在心,要趁着这个时候把定情信物夺回去!”
七水听了这话,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么说,痘神娘娘下一步莫不是想把天狐帝君也夺回去?”
“怎么可能?”桃树精契乐摇头晃脑,将往日听来的八卦一一分析,“听七水你一言就知道你往日消息甚为闭塞。今天哥哥高兴,就免费告诉你——这天狐帝君是妻管严早是仙界不可公开的秘密,让他劈腿真是比让唐僧闭嘴还难。”
摸摸下巴,契乐一副精明的模样:“依本大仙人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这痘神娘娘知道平乐镇的土地神正是情敌所出,故意前来砸场闹事,骗走定情信物后,回家天天拿着金铃铛来蹂躏践踏。可惜啊可惜,这都是天狐帝君当年惹出的风流债……”
桃树精除了爱财,最大的嗜好就是八卦。此时聊到兴头上,滔滔不绝完全忘记了某人的存在,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正说得起劲就见面前的七水不停地瑟啊瑟。
契乐奇道:“七水你冷吗?”
七水上牙打下牙,抖着手指戳了半天才抖出两个字:“后……面……”
契乐下意识地回头,还来不及看清桑芷小公主眼里的熊熊怒火,就被一爪扔出了房,成了天边最闪亮的那颗星。七水知道桑芷不好惹,缩成一团躲到浚束后面,就听桑芷闷闷道:
“反正拿金铃铛出来,我不同意。”
浚束似乎闻所未闻,继续喝他的茶,没吐半个字。
桑芷抖了抖已经暴露的狐狸耳朵,撅嘴:“我知道作为土地神,应该以凡人的安康为职责,可是公私分明。这金铃是我的私人财产,没道理让我充公去换平乐镇幸福的!”
浚束顿了顿,停下撇茶沫的动作,半晌,扯了扯嘴角,依旧不搭腔。
桑芷耷拉着脑袋,重重叹了口凉气:“阿爹和师父以前都曾教过我,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肯定有别的解决办法,不一定要用我的金铃铛去换的。”
语毕,浚束搁了茶碗,这次终于开口,却只有一个字:“好。”
桑芷和七水不约而同地眨眨眼,望天道:“你说……什么?”
原本以为死凤凰臭凤凰闷骚凤凰一定会搬出一大堆理由让她交出金铃铛,可刚才……呃~就在前一秒钟,浚束说了什么?
浚束扬眉,笑得祸国殃民,“本凤君说,好~”
“桑芷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不愿强你所难,夺你所好,就等明天天亮再一起商议对策罢。”
桑芷扇了扇狐狸耳朵,歪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
半个时辰后,依旧还有些茫然的萝莉小狐狸从浚束的房里出来,一步挨一步地往土地庙走去,与此同时,天边那颗“契乐恒星”依旧没有陨落。
桑芷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一边往回走,心里…闷闷的。小公主虽然骄纵了些,但本质不坏。她明白人生苦短,凡人只有短短几十余载,其实已经很可怜了。先前大家找不到平乐镇死亡人数高涨的原因也就算了,但现在明明解决办法就摆在眼前,却因为自己无法实施,桑芷心里,的确是有些愧疚的。
事有凑巧,桑芷一边往住处走,一边就瞥见小路旁有女子在哭泣,近了看,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抱着奄奄一息的阿爹在哭泣。唔~~这个孩子桑芷认识,姓景名乐。
前些日子她才来土地神拜过自己,还祈祷说希望爹爹的病早日好。而祈祷的人成千上万,之所以让桑芷牢牢记住景乐的原因是……她许诺,要是土地神显灵,阿爹的病好,她一定宰了家里最肥的母鸡来孝敬土地爷爷。
母鸡啊,油多肉肥,小狐狸一想到就流口水。自来了清贫如洗的平乐镇,桑芷就没好好吃过一顿腥荤,更别提母鸡了!所以对这孝敬孩子记忆犹新。只可惜,命数之事桑芷不能插手,而现在,显然景老爹快要不行了。景乐抱着唯一能倚靠的人哭得稀里哗啦,嘴里不停地唤着:“爹、爹,你睁眼看看乐儿,就一眼。我以后都听您的话,不再和隔壁的牛子他们胡闹,好好在家学绣花,学三从四德……呜呜……”
此情此景,桑芷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自家的酸狐狸。唔~酸狐狸也是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要是哪天酸狐狸也那个啥了,自己是不是也要追悔莫及地喊“偶以后一定好好学法术”?啊啊!打住打住!桑芷晃晃脑袋抛掉可怕的念头。
景老爹睁了眼,费力地看了看眼前的宝贝女儿,却出乎意料地推搡了把景乐,景乐为此哭得越发凄惨。
桑芷忍不住酸了狐狸鼻子,景老爹是怕女儿也被传染上天花吧?心里揉成一片汪洋的桑芷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泪,四下眺望,确定没有别的人看见,背着手悄悄地弹了道光打在景老爹身上。
霎时,景老爹再次陷入沉沉的黑暗。
镜头拉回。
清梧居里,七水一边斟茶一边咬牙又咬牙,正憋得难受,“啪”的一下,扇子又打在头上。
七水哭,他常常觉得,别人说凤君随身携带扇子是闷骚装风流倜傥,其实这是不对的,其实凤君真正随身带扇子只是方便敲自己脑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