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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妈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无论在人世经历怎样的人生,最终都要回到天上去。妈妈,还有爸爸、伯伯无疑都是去了天上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孤苦的人世独活。那种深切的孤独感让她一度以为她今生都将孑然一身,直到遇见容。虽然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就是爱情,但她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并且为之付出了全部。

然而,四月忽略了,人和人之间的相遇其实也如星辰,有些人注定是流星,刹那间划过夜空就再难寻踪迹。

在香港的一个月,应该是四月自成年后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幸福。

每天上完课,容念琛就会开车到学校接四月出去吃饭、游玩。四月最喜欢到太平山顶看夜景,那密密匝匝的灯海,闪闪烁烁,恍若无数星辰坠落凡尘,直让人感叹人的渺小,什么都不可靠,唯有眼前。也就是在太平山顶上,四月答应了容的求婚。容跟四月商量着,要她结束学业后到他的新公司去工作,跟他一起重新创业。

“起步会有点困难,因为是从零开始,四月,怕是要你跟着我吃苦了。”容当时笑着跟四月说。他的笑容衬在璀璨的星光下,有些恍惚。

四月靠在他的怀里,哽咽道:“我不怕吃苦,我从小就吃了很多苦,我只是希望有个安定的家,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四月……”容搂紧她,“我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拥有你这样好的女孩子,四月,你不知道我很幸福,上天到底是待我不薄的。”

“上天到底是待我不薄的……”

这话时隔多年后再忆起,竟恍若隔世,令四月不由得欷歔落泪。四月觉得容太天真,她也太天真,以为上天真的就此放过了他们,慷慨地给予他们平静和幸福。抑或她跟容的宿缘太浅,他注定是她生命中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相遇和错过,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命运设定好了的一盘棋。

他们都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身不由己。

四月做梦都没想到,就在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之后不久,她回到上海的第四天,容从香港某酒店大楼的二十三层纵身跃下。

四月再见容时,他已经是躺在太平间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四月全然不知。

但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容不会选择这条不归路。四月后来仔细回忆在香港的点点滴滴,除了容后来在情绪上有些不稳定,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记得开始都很好,容非常开心,每天都早早地等候在学校门口,恨不得直接把她接去他的住处分分秒秒地厮守,只是四月这边纪律很严,带队老师将他们看得很紧,未经允许是不可以在外留宿的。

容情绪的转变是在四月回上海的前夕,那天刚好带队老师放他们的假,准许他们一天的时间自由活动,因为当时交流活动快结束了,在同学们的强烈抗议之下,老师才准他们假的。那天四月跟容在浅水湾的住处吃的午饭,容接了电话后就出门,说是去见个客户,可是一直到很晚才回来,脸色阴郁。

之后的两天容一直情绪低落,神思恍惚。送四月去机场时,容在候机厅意味深长地跟她说:“四月,我会想你的,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我不后悔。只是四月,人世太险恶,我很担心你应付不过来,因为你太善良,有时候善良反而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记住,要学会保护自己,别太轻易相信别人。”

回到上海后,四月一直打容的电话,都不通。她以为是信号的问题,或者是容太忙,无暇接她的电话,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直到那天早上,四月接到了香港那边警局打来的电话,告诉她容去世的噩耗,说是容留有遗言,指名要她去接他“回来”。

而容能回来的,只是一把灰。四月捧着容的骨灰下飞机,姚文夕和李梦尧在机场等候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抱住她哭。而四月,还没有从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她始终觉得容还活着,她怀里捧着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私人物品。

四月在姚文夕和李梦尧的搀扶下,将容的骨灰葬在他家花园的那棵菩提树下,这也是容的遗言之一,说希望她能帮他完成。

“我就是这棵菩提树,无论你走多远、去多久,我都在这里等你。”

这是那日四月在树下跟容说的话。

“我答应你,这棵树就是你我的约定,无论生或者死,我们都会在这棵树下找到彼此,一定可以找到彼此。”容当时是这么回答四月的。

原来,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注定的,她和容这辈子注定了只能阴阳相隔。一棵树,一把灰,就是他们的结局。

“四月,你要坚强。”姚文夕扶住浑身战栗的四月。李梦尧眼圈也是红红的,“四月,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你这个样子让我们很不放心。”

“我想一个人静静。”四月说。姚文夕马上显得很紧张,“四月,我们陪你吧,你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会害怕的。”

“我为什么要怕?我就是希望容回来,我想在这儿等着他。”四月的脸色苍白得骇人,样子像个鬼,声音沙哑得每吐出一个字都很艰难,“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我想好好静静。你们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我会活下去。”

“四月……”姚文夕再次抱住她。

晚上,四月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树,舍不得合上眼睛。就怕眨眼工夫,连那棵树都没了。容就是眨眼工夫就没了的,这让她怀疑这世上一切存在的事物。既能存在,是不是随时都可以不存在?不存在了,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容,你真的不在了吗?”

起风了,树叶在夜色中簌簌地响。

四月望得都痴了,看着那棵树就像是看着容。夜深了,花园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一阵风吹来,雾的深处真的是容!但见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身姿依然挺拔,静静地站在树下。他的脸笼罩在树影下,看不清他脸上什么表情,只听他轻轻地唤:“四月……”

四月奔过去,哭喊:“容——”

“四月,别过来!”容叫住她,他朝前走了两步,隐约露出了下颌。“我一直在这里,你别急,好好保重自己。”

“容,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四月,没有办法,我们的缘分尽了。你别难过,我们依然在一起的,只要你在这里,我就可以看到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可是容,我看不到你!”四月哭着,泪眼模糊中,只觉容站在朗朗月色下,缥缈得仿佛一缕轻烟。四下里很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吹动着他的衣角,他恍惚笑了下,声音透着哀伤,“四月你别难过,虽然你看不到我,但你可以感觉得到我在你的身边,如果你心里有我的话。别哭,我不要你哭,我希望你从此过得幸福……”

“没有你我还怎么幸福,容!”

“四月,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我的轨迹注定跟你只是擦肩而过,今生我们已经到此为止了,唯愿来世我们能再次相遇,我一定还会在这棵树下等你,四月,记住我们的约定。”

“容——”四月哭着奔向容,可是树下空空,哪里有容的影子。

她仰着头,看着头顶茂密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簌簌作响,心里隐约明白,她真的已经失去了容。这世上,从此没有了容。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早上,四月披散着头发从沙发上坐起,迷迷蒙蒙地望向落地窗外的花园。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菩提树的树叶被雨水洗得发亮,满室皆是潇冷的雨意。原来是梦。

她站到露台上,怔怔地看着那棵菩提树,就如看着容……

莫云泽出现在四月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了。当时是在学校门口,莫云泽这次没有把车开进去,他打电话叫四月出来的。“为什么这阵子不肯见我?”莫云泽看着瘦了一圈的四月,真是很心痛。四月单薄得像个纸人,站在街边上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她声音还是有些发哑,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转瞬就没了,“最近老是生病,不太想见人。”

莫云泽叹口气,“你男朋友的事我听说了,我很难过。”

“都过去了,我没事了,哥哥你别担心。”

“一起吃个饭吧,你看你瘦得……”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四月低着头,她穿得太少,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地发抖。莫云泽忙脱下大衣披她身上,“上车去吧,车上暖和。”

车上的确很暖和,莫云泽将暖气调得很大。他带四月到一家僻静的私房粥馆喝粥,四月喝了一碗枣泥薏米粥,感觉精神好了很多。这些天她基本没怎么吃东西,精神很差,没有课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寝室蒙头大睡。睡得太多,眼睛都有些浮肿,嘴唇愈发的干枯惨白。

“我胃口不好的时候,经常来这儿喝点粥,觉得很舒服。”莫云泽看着四月,直皱眉头,“四月,打起精神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哥哥在,你不是无依无靠的,明白吗?”

四月微微颔首。她知道,不管她是悲伤还是痛苦,生活始终在继续。雪上加霜的是,容生前跟人合伙开的那家公司还没步入正轨就陷入纠纷,合伙人跑了,容却背了巨债,他所剩不多的存款被冻结不说,房产也因此被银行查封,听说近期要对外拍卖。四月昨天得知消息,连课都不上了,跑到那房子外,隔着镂花铁门泪流满面。

那棵菩提树依然在风中轻轻摇曳。

像是容无语的叹息。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莫云泽伸手给四月拭泪,“别哭,如果觉得心里很难受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哥哥,我没事,我只是觉得他走得太突然了,让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四月看着面前的空碗,吸吸鼻子,此时此刻,她突然很想倾诉,心里像压着座大山,沉重得已经让她无力承受了。她说得很慢,说一段就停好一会儿,记忆的碎片太多太乱,她得一点点地用回忆拾起来,然后再拼凑成一段段稍显完整的过去。

说到容的骨灰被葬在那棵菩提树下时,她哭得很厉害,莫云泽不得不起身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到怀里,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没事了,改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棵树。”

莫云泽心下叹息,不由得对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心生怜悯,他有些后悔,自己如果早些约他见面就好了,也许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四月摇着头说:“那房子已经被银行查封了,进不去的。”

“查封了?”

“嗯,听说要对外拍卖。”

日子一天天翻过,转眼到了来年春天。毕业前夕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写论文,找工作,考研,忙得连吃饭都凑合。芳菲那阵子倒是很闲,毕不毕业她根本懒得操心,反正事事都有程雪茹为她打点。容去世的那些天里,芳菲一有空就过来陪姐姐,两人商量着,毕业后一起到外面租房住,这样她们又在一起了,就像从前那样。

“姐,我要赚很多钱,然后养着你。”芳菲那天勾着四月的臂弯说。四月戳了下她的前额,“你呀,能养活你自己就不错了。”

因为芳菲经常来找四月,跟姚文夕和李梦尧也混得很熟,几个人经常在一起逛街吃饭,一直憧憬着毕业后的日子。有时候是一起去学校的舞厅疯,或看晚场电影,回来就偷偷在宿舍煮东西吃。欢声笑语中,四月的情绪慢慢好了很多。戴绯菲没有参与其中,她自知不受大家的待见,很早就搬出去跟男朋友到外面住了。

那阵子四月跟莫云泽见面也很频繁,莫云泽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过来接四月出去吃饭,有时他人在国外,也一定会电话问候,温暖妥帖得让人无法拒绝。因为彼此是兄妹,所以四月对他也没有设防,只是慢慢地相处久了,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他的目光,他淡淡的表情,他说话的声音,总让她有种莫名的惶恐,她的心很慌,却又不知道慌什么。

    他只是她的哥哥而已,她反复这么跟自己说。

莫云泽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四月很少见过有人穿白色像他那样穿得超凡脱尘的,他的衬衣、针织衫,或者西服,很多都是白色,或纯白,或米白,四月从来不知道白色可以穿出这么多层次。每次看着他白衣胜雪的身影,四月总有种记忆交错的恍惚,让她想起了那年的梨花,淡白的影像不知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还印在她脑海里。

而四月不知道,莫云泽那段时间正在积极联络银行,欲买下芷园。让他意外的是,银行方面对此事的态度一直模糊不清,不久传出消息,芷园已经被一个神秘买主买下,莫云泽问负责这件事的阿森:“谁买下的?”

“目前还不清楚,银行拒绝透露对方身份。”阿森如实相告。

莫云泽颓然地仰靠在椅背上,“我们晚了一步。”他吩咐阿森,“马上去打听是谁买下的芷园,我要买回来,价钱不是问题。”

这还不算,最让莫云泽意外的是,盛图的股权被神秘财团收购了27%后,对方突然停止了行动,原本盛图动用了集团储备资金铆足了劲要跟那边拼死决战的,那边却撤了,就跟当初猝不及防来袭一样,撤得无声无息。

莫敬添很高兴,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以高枕无忧了,莫云泽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说:“三叔,那边突然停止行动,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他们不想玩了,二是他们故意逗我们玩,要玩死我们。”

当时是在莫云泽的办公室里,莫敬添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皱起眉头,“没这么严重吧?”莫云泽看着身材发福的三叔,淡然一笑,“恐怕比这更严重,因为对方突然停止收购,恰恰是在我们有所行动之后,这就是说,他们对我们这边的行动了如指掌……”

莫敬添当即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家贼?”

莫云泽点点头。

第二天适逢周末,莫云泽带四月去梅苑吃晚饭。那几天刚好沈端端跟莫敬添去泰国旅行了,否则他也不会贸然把四月带回梅苑,他知道端姐对四月并非如表面上的那么热络,而四月对端姐也好似很生疏。四月先后见过端姐几次,她觉得端姐对她很客气,可能就是太客气了,让她愈发局促。“四月,你真像你妈妈。”这是端姐说得最多的话。四月问莫云泽:“端姐从前是不是跟我妈很熟,她为何总是提我妈妈?”

莫云泽意味深长地答了句:“那是很正常的,因为过去在我们家,你和你妈妈是大家议论最多的。”

四月于是不再多话。

吃过晚饭,莫云泽把四月叫进书房聊天。四月还是一进门就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像看,喃喃自语道:“你们兄弟长得并不像。”莫云泽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点燃一根烟,端详着指间的烟头,目光有些飘忽,“我们本来就是堂兄弟,何况……”

“何况什么?”

莫云泽的眸底闪了下,笑笑,“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很多事情你不必知道那么多。”说着他转过脸望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再过些日子后山梨花就开了,四月,你要过来看。”

四月于是也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后山,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枝丫还是光秃秃的,但是冬天已经过去,不是吗?

坐了会儿,莫云泽驾车送四月回学校。因时间尚早,莫云泽问四月想不想去外滩走走,每次都是这样,一到分别的时候就很舍不得,总是想尽办法跟她多待会儿。四月对他也并不抗拒,他说去哪里,她一般会应允。只是外滩上的人很多,到哪儿都是人满为患,莫云泽不喜欢喧闹,就将四月带到路边一家咖啡厅喝咖啡。

“要是怕晚上睡不着,可以喝些果饮。”他想得很周到,帮四月点了杯椰奶杏仁茶。他自己却点了咖啡。四月问他:“你不怕睡不着?”

他耸耸肩,“反正喝不喝都睡不着,无所谓了。”

四月本来想问为什么睡不着,终究没问出口。每个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有些隐痛,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辗转反侧。睡不着,很多时候是因为寂寞。

    咖啡厅有缓缓的音乐流淌。四月觉得音乐这东西对于寂寞的人来说是种蛊惑,听着音乐,你会不知不觉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四月每次面对莫云泽,就觉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她不必防着什么,因为他是她的哥哥,是她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

“我曾经做过一件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所以我经常失眠。”这样的话说出来,四月自己都吓一跳。

莫云河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我罪不可赦。”

“我每一天都在赎罪。”

“可是我知道,这辈子我都赎不了自己的罪孽。”

“你说我死后会不会下地狱?”

莫云泽静静地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幽暗的眼眸仿佛夜空下的海,让人望不见底。他自始至终没有问四月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孽,他只是说:“四月,相对于我们家,你和你母亲无论犯过什么样的过错,都算不了什么。”

四月心底立即拉起一道防线,他为何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并没有说她犯下的过错跟他们家有关系,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也许我今晚说得太多了。”她掩饰地低下头。

“那你愿意听我说吗?”莫云泽的脸在咖啡厅的灯光下,透着一种匪夷所思的梦幻感,大约跟他眼中陡然闪烁的异样神采有关系,他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突然也想讲讲我的故事。”

四月久久地凝视着他。

“四月,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就是那种无论经过多长时间,那个人始终没办法从你心底隐去。你有过这样的体会吗?我就有过。很多年前我就喜欢一个女孩子,可是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一直都是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那时候她很小,我也年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就是想看她。四月,我想这种折磨你是不会理解的,她就像是一个梦,看着像是在身边,却无法触及。我怕靠近她,怕惊扰她,总是和她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因为我怕她发现后会离我远去……后来她长大了,我也成熟了,再见面时我以为我能很坦然地面对她,可事实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她就很绝望,因为我知道我跟她没有可能,一点点的可能都没有。四月,你有过这样的绝望吗?”

四月点点头,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怎么会不绝望?容走了,连她靠近那棵树都没有了可能,如果哪天那棵树被那宅子的新主人砍了,她跟容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她怎么能不绝望!

“最绝望的还不是这些,我最绝望的是她根本就不认识我……”

“为什么不认识你?”

“因为我的脸做过手术。”

四月细细地打量他,心下惊叹,“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真的。”

“历时三年,前后做过不下两百次大大小小的整形,耗费的金钱无从计算,当然看不出手术的痕迹。”莫云泽转过脸,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只是,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我的脸并不是我自己的……”

四月终于抑制不住满眶的泪水,哽咽道:“哥哥,那一定很疼是吧?”

三年,上百次手术。这该是怎样的地狱折磨!

“别哭,哥哥已经疼过了。”莫云泽伸手替她拭泪,只觉她的脸冰凉,“我能活着站在你的面前,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我曾那么向往过死亡的……可是我活下来了,很多的事情我一时没法跟你说清楚,怕太突然,让你没法接受。但是请你相信,我会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也会好好安排我们的未来,我九死一生挣扎到现在,不会轻易放弃的,谁也阻止不了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