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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礼服店里出来,天色已晚,街上的梧桐树已经黄叶凋零,暮色下尤显得秋意萧瑟。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街边大厦的各色霓虹,已经逐次亮起,行色匆匆的艳妆女子表情永远冷漠。无论你有多么不幸,从来不影响他人纸醉金迷的生活,这就是生活。

费先生派来的车已经等候在街边。已经秋天了,一阵冷风袭来,芳菲不由自主缩紧了身子,她穿得很单薄,这么冷的天就穿了件桃色针织裙。我赶紧脱下自己的牛仔外套披她身上。

“李小姐,费先生已经到饭店了。”司机毕恭毕敬地为我们拉开车门。芳菲点点头,闷不做声地上了车。

“姐,希望你……不要恨我。”芳菲将头靠在我肩上。

“恨你?为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我这么快就结婚,你不会觉得我抛下你不管吧?”芳菲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叹口气,“姐,我就是觉得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却总是被生活踩到脚底下……但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的,我希望可以帮到你……”

“怎么了,芳菲,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我搂着芳菲的肩膀,分明看到她眼角渗出的泪水。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

芳菲不做声,长长的睫毛低垂,我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不免有些意外。因为我知道她以前从不用香水,就像她最讨厌高跟鞋一样,她该是为那个男人用的吧,我听她说过,费先生喜欢优雅的女人。事实上,芳菲的确改变很多,以前极少穿高跟鞋,现在每次见到她都是穿着细高细高的CHANEL鞋子走路,感觉像踮着脚在跳舞,我总担心她会跌倒。

芳菲说,费先生最喜欢给她买鞋子,都两三百双了,如果一周内她穿了同款的鞋子,他就会不高兴,他说一个女人如果连鞋子都不会穿,面孔再美丽都会显得丑陋。这话真是奇怪,别的男人打量女人是从头看到脚,他却倒过来了,喜欢从下往上看,看来每个人的嗜好都不尽相同,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男人关注女友的鞋子胜过关注女友的脸孔。

所以芳菲说的“累”我多少能理解了。

远远地,就看见饭店门前竖着巨大的圣诞树。蓝色的灯光闪闪烁烁,很多人都在抢着在树下拍照。车子直接驶到富丽堂皇的大堂门口,马上有门童为我们拉开车门,一下车,首先看到的就是门两侧挂着的圣诞花环,非常有节日气氛。

芳菲挽着我的胳膊在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带领下直接进入大堂VIP电梯,我尽可能地目不斜视,仍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显然芳菲一身名牌更加衬托出我的寒酸,出了电梯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八十几块钱买的达芙妮打折货,平底,已经被我穿了两个年头了。我在心里想,费先生大约会失望了,他美丽的未婚妻有个这么穷酸的姐姐。

贴身管家将我们领入一间豪华包间。芳菲先进去,我在门外就听到程雪茹大惊小怪的声音,“怎么才来啊,费先生都等半天了!”

“姐,进来。”芳菲将我拉了进去。

足有两分钟,我立在门口没有动。

那个男人就是费先生?

比上次看到的那个侧影要显年轻多了,他虽然穿了西装却没有打领带,浅灰色的西服里配着的是粉色条纹衬衣,显得潇洒闲适,又不失礼。我很少见男人穿粉色衬衣,还穿得这么儒雅淡定。他的面目看上去很和善,戴了副无框眼镜,气质卓然。

果然,他见到我的第一眼是从脚看到头的,却并没有露出嫌恶或鄙夷的眼色,相反微笑着主动跟我打招呼,声音醇厚动人,“你好,颜小姐。”

“你好,费先生。”我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过来坐啊,干吗站着。”费先生起身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我坐过去。芳菲也牵我的手,“姐,过去坐吧。”

我和芳菲坐在一个沙发上。

费先生坐我旁边。

程雪茹和李老师坐芳菲旁边的沙发上。

“外面很冷吧,你好像穿少了些哦。”费先生侧身跟我说话,微笑的样子很和煦,完全没有芳菲说的那种冷漠。

芳菲说:“是我穿少了,姐把衣服给我了。”

费先生没有朝芳菲看,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脸上,“你该毕业了吧,学的什么专业?”

“设计。”

“唔,女孩子学设计很好。”

“专业有些偏,不是很好找工作。”

“没关系,到时候可以到我公司来上班。”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很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注意到程雪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连忙说:“谢谢,我有自己的安排。”

“肚子饿不饿?要不开饭吧。”这个男人果然厉害,不露声色地化解了尴尬,他侧身朝静候在旁边的侍应生说,“可以上菜了。”

偌大的一张圆桌,就坐了五个人,显得空落落的。

一桌的佳肴,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来,试试看。”费先生主动拿起筷子。

我注意到他拿筷子的样子有些生疏,看得出来平常吃西餐吃得比较多。这让我想起容,从小在国外生活,每次拿筷子都很别扭。

“菲菲啊,还不敬费先生酒,过两天就要订婚了。”程雪茹是个不甘冷落的人,有些不满女儿的呆滞。李老师则干坐着,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场合。

谁知费先生不买账,道:“我们就免了,反正都快成一家人。”他端起杯子,绕过坐他旁边的芳菲,直接把杯子举向我,“来,我敬颜小姐一杯,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跟你共进晚餐,祝你学业进步。”

我紧张地看看程雪茹僵冷的脸,还是举起杯子,“谢谢,还是叫我四月吧。”

“嗯,可以啊,这么叫比较亲切。”费先生微微颔首,笑得很由衷的样子,“那我们干杯,OK?”我诚惶诚恐地跟他碰杯,迅速瞥了下他的眼睛,笑意分明抵达了眼底,莫不是他很会演戏?他真的不像芳菲说的那样森冷傲慢,相反一点架子都没有,虽然很年轻,但是举手投足却不失稳重,侃侃而谈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放松,不会刻意给对方压力。

芳菲坐在他旁边说话很少,也吃得很少,郁郁寡欢的样子让我很担心。程雪茹则明显有些心急,几次把话题引到订婚酒会上,费先生总是漫不经心地岔开,“这些事我会找人安排的,您不用费心。”

语气平缓,没有任何的不敬。

可我仍听出来他好像并不是太在意这个酒会,也不太喜欢跟程雪茹交流,跟李老师更是没话说,跟芳菲也是。他只跟我说话。这无疑让程雪茹极度地不满,我不想再搅和,饭吃到尾声就借口还要回学校查资料就起身告辞,费先生马上也跟着起身,对程雪茹视若无睹,“那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我到门口打辆车很方便的。”

“那怎么行呢,这么晚了,你一个单身女孩子走夜路很不安全的。”他说着就用手机给等候在大堂的司机打了个电话,执意派车送我回学校。

而且,他还一直将我送到电梯门口,亲自为我摁了“下”。我进了电梯,他还笑吟吟地跟我说了句:“四月,很期待酒会上见到你哦。”

芳菲订婚酒会那天早上,我正在寝室里翻箱倒柜找衣服,容打来电话,显得有些兴奋,又很小心的样子。“颜,她怀孕了。”我听见他轻声说。

他很少直接说苏珊娜的名字,每次都是以“她”代替,怕我受伤。我一时僵住,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形容,自己喜欢的人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是该悲伤还是该庆幸?但是我很快想到Sophie的病有希望了,马上说:“真的吗?那太好了,Sophie有救了!”

“难说……”容欲言又止,“颜,你不知道,Sophie现在的情况很糟糕,都不知道能不能拖到孩子出生,医生……要我们别抱太大的希望。”

隔着一个太平洋,我都能感觉到容的伤心,他还在做最后一搏。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握着话筒簌簌地掉泪,“容,你要坚强,Sophie会好起来的。”

明知道这些话没有用,但又只能这么说。我听到容在电话那端叹气,“但愿吧。”片刻的僵滞后,他突然哽咽起来,“颜,我真想快点见到你,可是又害怕最后的结果到来,我都快疯了!我想念你,非常非常地想念,做梦都梦到那棵菩提树……”

挂掉电话,我伏在床头的被子上低声饮泣。

姚文夕刚好端着早餐进来,满嘴都塞着馒头,她对我的情况多少了解,使劲咽下馒头,过来坐我床边,“你男朋友又打电话过来了?他女儿病情怎么样?四月,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哭坏了身子。”想了想,又岔开话题,“呃,你不是说今天是你妹妹订婚吗,衣服挑好了没?”

我很不情愿地把两年前的那条白裙子从箱子底下拖出来。果然是好料子,在箱子里压了两年居然没怎么皱,提在手上宛如无物。我还是不想穿,姚文夕说:“你总不能穿着T恤球鞋去参加妹妹的订婚宴吧,那显得多不庄重。”李梦尧则拿过裙子在我身上比画起来,突然说了句:“四月,不穿太可惜了,既然人家敢送,你有什么不敢穿的。”

“我又不知道是谁送的。”

“呃——”姚文夕像一下子想起什么,敲了下我的头,“四月,送你礼物的人肯定是认识你的人,而且就在你的周围,说不定今天他也会去参加你妹妹的订婚宴,虽然你不知道是谁,但只要你穿了这条裙子去,没准对方会露出马脚哦,就看你到时候怎么观察了……”

李梦尧连连点头,“对呀,对呀,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的,四月你就穿上,给他点狠看,看他还有什么招!”

“没错,把那双鞋子穿上!”

“嘿,还真当自己是灰姑娘呢。”说这话的是躺在床头看书的戴绯菲,自从上次的衣柜事件后,她已然跟我们划开界限,很少插嘴说话。寝室的气氛也大不如从前,大家都憋着闷气,谁看谁都不顺眼。

姚文夕走过去靠住床边的小桌,冲戴绯菲嫣然一笑,“穿水晶鞋的未必是灰姑娘,穿布鞋的也未必不是公主。”说着冲我眼一横,恶狠狠地吼,“叫你穿上就穿上,哪那么多废话!是公主还是灰姑娘,出去遛遛就知道!”

“那是骡子。”李梦尧这次的反应很快。

“你才是骡子呢,臭丫头!”姚文夕白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投降,“好了,好了,我穿就是了。”

也许她们说的对,送我礼物的这个人可能真的会去酒会现场,既然如此我有什么不敢穿的,我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我从未参加过此类酒会。跟容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不带我出席这样的场合,他说我还是学生,不能受污染。

“哇——”

当我穿好衣服从洗手间里出来时,李梦尧和姚文夕的嘴巴张得好半天合不上,戴绯菲很不屑地瞟了我一眼,目光也分明流露出惊诧。虽然洗手间里有镜子,但我没敢照,我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很怕受打击。

姚文夕凑过来,将我从头打量到脚,激动得口不择言了,“乖乖,你这哪是骡子啊,简直,简直是……”她回头冲李梦尧一瞪,“是什么来着?”

李梦尧哈哈大笑,“是仙女啦!”

“对,就是仙女!”姚文夕指着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仙度瑞拉!四月,你什么时候下凡的啊……”

但是我还没步入酒会现场就被在门口的程雪茹拉到了一边,慌得不知所措,“四月,芳菲有没有跟你打电话?”我一愣,“没有啊,怎么了?”

“哎呀!这死丫头,她不知道跑哪去了啦,到现在都没个影……”程雪茹急得团团转,拽住我的胳膊不放,“她到底给你打电话没有啊,她早上起来,说要去做头发,要我们先来饭店,我还交代她快点,可是你看……你看……”

她把腕上的表伸给我看,“酒会马上开始了,费先生也已经到了,她还没来!这可怎么得了,客人都来了,费先生会下不了台的!”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都怪你,逼着她这么早订婚,出事了吧!”李老师今天穿了件中山装,算是非常正式的衣服了,可是脸色也很不好看。

程雪茹推他一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风凉话,如果她不想订婚就跟我说啊,干吗让我们让费先生出丑呢,她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啊,今天她要是真不来,事情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她会嫁人的,但未必是嫁给我。”费雨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的身后,我们的话他都听到了。我回头一看,一身黑色正装的费雨桥正对着我微笑呢,目光闪烁不定,非常惊讶,“这是四月吗?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今天真漂亮!”

他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落在了我的鞋子上,“唔,这双鞋子很衬你。不知道是谁说过,美丽的鞋子会把你带到美丽的地方,很意外,居然把你带来了这里。”

我愣愣地看着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程雪茹讪讪的,赔着笑说:“那个,费……费先生啊,再等等可以吗,芳菲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每个人降临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费雨桥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目光直视着我,“四月,知道你的使命是什么吗?”

我懵懵懂懂地摇头。

他微微一笑,“就是不让我今天出丑。”说着他转过脸看向恨不得钻地底下的程雪茹,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语气冰冷似铁,“李太太,你说怎么办?”

程雪茹还在做着最后挣扎,“再,再等……”

“我的时间不是用来等人的,半个小时后我还要飞纽约签署一笔高达两亿的合同,如果你可以赔得起这笔交易,我就可以继续等,OK?”

费雨桥的脸上看似平静,眉目间又分明透着狠劲。

程雪茹明显有些畏惧费雨桥,吓得连话都不会讲了。倒是一直沉默的李老师站了出来,“费先生,我们当然赔不起,我们退出总可以吧,这个婚我们不结了,相信这也是芳菲的意思。很抱歉,耽误您宝贵的时间。”

费雨桥哦了一声,目光转向不卑不亢的李老师,“退出?那还要问我答不答应,这世上还没有谁敢让我出丑……”

“费先生!”我上前几步,打断他,“事到如今不是说狠话的时候,解决问题才是关键,只要您说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今天的尴尬,我们一定照做!钱我们是赔不起,但我们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事情是因为我们而起,您只管说怎么办,我们照做就可以了。”

    “痛快!”费雨桥脸上隐含的笑意顿时舒展开来,“还是四月有主见,刚才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使命就是不让我出丑。”

“怎么样呢?”

他朝我伸出手,“给我。”

“什么?”

“把你的手给我,和我一起进去。”

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还是不甚明白。他却已经拉过我的手,很认真地看着我,目光有种异样的坚定神采,声音不高,却格外清晰有力,“四月,跟我进去。”

当费雨桥牵着我步入辉煌的礼堂时,仿佛人生一扇未卜先知的门被打开,眼前一片浮华的虚空。一直记得那部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开头有个场景,老露丝陷入往事的回忆时,镜头中出现一张华丽的镂花门,门缓缓被侍应生推开,一如此刻。

映入眼帘的是水晶大吊灯下铺天盖地的奢华,偌大的厅内布满粉色纱幔和白玫瑰,灯光明亮得刺眼,一片刺目的白光中我看见前方有个鲜花铺就的礼台,台上站着若干乐手,都身着清一色的黑色燕尾服,非常投入地在演奏。而台下真正是衣香鬓影,男男女女们或低声说笑,或举杯同饮,那场面绝对不是我这样的贫寒女生应付得来的,我本能地往后缩,费雨桥却将我的手拽得紧紧的,还往前带了下,我欲挣脱,他就干脆伸手揽住我的腰,附在我耳根低声道:“不要让我出丑,我不说第二遍,OK?”

他说着这样的话时,脸上竟然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举止彬彬有礼,掩饰得天衣无缝,在外人看来似乎成了恋人间的呢喃耳语,因为现场随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直达礼台。费雨桥频频向宾客颔首,春风得意。这个时候我想挣脱已经不可能了,只觉头晕目眩,脚像踩在云端上一样,软绵绵的。

之后的一切我都很恍惚,我怎么被费雨桥牵上的礼台,怎么被他戴上的戒指,又是怎么被他拉到舞池中央共舞,我一概浑噩不清。在水晶灯下跳舞时,费雨桥带着我转圈,我更晕了,他的脸在我眼前不断重叠,忽近忽远,最后竟然变成了容的脸,分明就是容!那目光,仿佛是夜空下墨一样的海,我坠入其中不能自拔,而“容”更紧地贴近我,亲密而不失礼节,在我耳畔低语:

“你真美,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意外和收获,是上苍赐给我的礼物呢。”

“我和你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连在一起了。”

“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夺了去。”

“四月,你只能是我的。”

哦,容,我当然知道我是你的。一直就是!虽然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过你,我以为瞒过了你,瞒过了自己,其实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喜欢你,在心里梦里惦记着你,若不是因为卑微的自尊,当初我就会接下那颗璀璨的戒指,但是自尊抹杀不了这份感情,爱了就爱了,哪怕我卑微,可是谁也剥夺不了我爱与被爱的权利。从今往后,我会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不再欺骗自己的心,哪怕今生注定渺小如沙粒,只要有一个温暖的港湾,我一定会心满意足地靠岸。

容,你就是我的港湾。

是灯光太梦幻迷离吗?

我感觉“容”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无限地被放大,大到我本能地闭上双眼。他的唇轻柔地触碰到了我的唇,仿佛落花,抑或是飞絮,轻柔得不着痕迹,可又分明被他那样吻着,由最初的蜻蜓点水慢慢变得深沉灼热,他轻易就捕捉到了我的舌尖,婉转吸吮,不容我抗拒。他的气息完完全全地渗透过来,有些类似薄荷的淡香,带着隐忍的掠夺,瞬间夺人呼吸。

这吻很陌生,容不是这么吻我的。我战栗着试图推开他,可是他反而箍得更紧,放开我的唇,将我整个地拥入怀中,轻拍我的背,“四月,别怕。”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夹杂着笑声和叫好声。

我猛然惊醒,奋力挣脱他,惊惧万分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他不是容!他是费雨桥!天哪,我刚才做了什么!

“四月,来……”他再次朝我伸出手,刚好有一束灯光自他的头顶泻下,让他整个人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非常耐看的一张脸,可他不是容!他嘴角含笑,眼神却透着逼人的气势,他什么都没说,可那目光分明就有胁迫的意味。

我转身就往人群外跑。鞋子有点磕脚,我踉踉跄跄没跑几步就被他从后面拽住,但他很有分寸,一边笑着跟宾客示意,一边不露声色地将我拽到门厅的角落里,那样子像是有悄悄话要跟我说似的,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门口刚好有大片的粉色纱幔垂下来,还有高大的花篮,因此很好地挡住了宾客的视线。费雨桥面朝着我站着,他个子很高,我穿着CHANEL的高跟鞋也只勉强齐他的肩膀,因为避开了宾客,他的神色放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抿着笑。

“不要闹了。”他又搭住我肩膀,像哄小孩似的。

我甩开他的手,“请让开!我要出去!”

“四月,你已经接受我的戒指,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不能这么任性。”

“你神经病!”

“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四月,这里不是你任性的地方,你要撒泼或者发小姐脾气请放到私底下,我绝对奉陪。”费雨桥站在我的面前,半边脸都罩在阴影里,衬得一双眼眸更加阴寒森冷,但语气已经有所缓和,“很多事情我会慢慢跟你解释,现在,请你留下。”

“呸!你肯定是有预谋的!你当我和芳菲是什么,想要谁就要谁?做梦!”

“你要我说实话吗?”

“什么实话?”我这么问,心里却莫名忐忑起来,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不简单。脸是陌生的,可他的眼底暗光流转,深不可测,仿佛蕴藏着天大的秘密,只是我无法猜透而已。我仰起脸看着他,“说啊,有什么不能说的?”费雨桥先是不语,旋即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四月,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爱的从来就是你。”

“疯子!”我骂费雨桥。如果他真的爱我,他为什么会绕这么大个圈子?我到底哪里惹着他了,让他紧追着我不放,难道……难道他是莫家的人?!

兴许是站在门口的缘故,头顶呼呼灌下强大的冷气,不过站了几分钟我就浑身冷得结冰,薄如蝉翼的纱裙完全不能抵挡那冰寒彻骨的气流,我只觉胸闷气短,顷刻就呼吸不上来。

“你,你跟莫家什么关系?”我哆哆嗦嗦问他,牙齿伴着打战。

他神色自若地挑起眉,反问:“哪个莫家?”

他的表情很无辜,似乎真的不明所以,但我脑海中又闪现出那片火海,又是那样的火海,卷土重来,即便这个男人不是莫家的人,但他一定带着火种而来,他的身上分明透着燃烧的气息!我摇着头连连后退,最后夺门而出,根本不想在他面前多停留一秒。

“四月!”他对着我的背影喊。

我亡命一样地奔逃。即便知道逃不脱,仍是要逃。活着有多么不易,我知道,但我不只是为自己活着,爸爸妈妈还有伯伯,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孽,我认了,下地狱我也认了,但我不能被这个人生生撕开伤口,他既然不是莫家的人,凭什么要我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他?

我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奔出大门,结果刚出来就撞上了一个人,对方被撞得连退几步,我也跌倒在地。“小姐,你没事吧?”我还没看清他的人,他就先把手伸给我,“快起来看看,要不要紧……”

我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时空交错了吗?那双眼睛,溢满星辰般光芒的眼睛,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还有那轮廓,不仅仅是似曾相识,是真的相识!

“要不要紧?”那人干脆蹲下来察看我的状况,以为我伤得很重。

我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哦,不,不会这么相似……世人都把生得好看的男人形容成面如冠玉,我也见过英俊的男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线条柔和、眉目清明的男子,似陌生,又似熟悉,记忆中久远的梨花淡香莫名弥漫而来,我的眼底瞬即腾起水雾,隔着模糊的泪眼我愈发相信这不是真的,完全不同的脸为什么长着同样的眼睛,一定是又出现了幻觉……

“你,你是谁?”我呻吟着问他。

那人粲然一笑,嘴角的弧线柔和得不可思议,“你好,我叫莫云泽。”

从订婚宴现场回到家,出人意料,芳菲若无其事地在家弹钢琴,她既不解释什么,也不回应母亲的质问,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她越是这个样子,越是让人担心,程雪茹明显有些发怵,怕女儿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数落她几句,就要她回房休息。但是对我就不客气了,她把如意算盘落空都怪罪在我头上,芳菲的逃跑在她看来完全是我在背后撺掇的,因为费雨桥把订婚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就凭这,我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程雪茹噼里啪啦骂了我足足两个多小时。

李老师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那些话我没法复述,因为太难听了,我知道程雪茹一直不喜欢我,但不知道她对我的厌恶竟然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还只是个没有出校门的女学生,竟然被她骂得那么不堪,整个楼道都响彻了她的叫骂声。

芳菲忍无可忍,后来又从房间内跑出来跟她妈对骂,场面很难堪,我不得不哭着离开。芳菲追出来,陪我到站台搭车,反过来安慰我,“姐,别听我妈的,她就是那德行。”

“你先别管我,我倒要问你怎么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我就是不想订婚呗,因为我觉得他并不爱我,而我也不爱他,我不会为了满足我妈的意愿而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姐,我已经长大了,婚姻这事我要自己拿主意。只是……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委屈,费雨桥没有为难你吧?”

芳菲果然是长大了,知道自己拿主意,也知道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这让我很欣慰,受点委屈没什么。

“从小到大,我受的委屈还少吗?”我拍拍她的脸蛋,笑道,“不用为姐担心,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芳菲,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幸福,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姐姐支持你。”

“可是……”芳菲欲言又止,“费雨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小心点就是。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幸福,姐,不过怎么说,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嗯,你也要多保重,看你现在瘦成啥样了。”我心疼地替她拢拢衣服。这时候巴士过来了,我上了车还是不放心,伸出头冲芳菲喊,“别跟你妈吵,实在不行到我那儿去住几天。”

“好的,姐姐。”芳菲站在街边目送我离开。

车子开动时芳菲突然又追上前几步,张着嘴说了几句什么,我只隐约听清一句,“姐,对不起,你别怪我……”后面又讲了什么我没听到,我从车窗外的倒车镜里看见她在街边抹泪,瘦小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我并没有深想她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我只是莫名伤感起来。因为我们都长大了,都将面临各自的人生,是福是祸无法预知,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怕失去她,在这荒漠般的人世间,除了容,我就只剩芳菲了。

感觉中,我和芳菲冥冥中注定是在一起的,第一眼见她时的亲切和温暖,至今记忆犹新。可是命运的规则残酷无奈,我和芳菲将来是背道而驰还是天各一方,我真是不敢想,就觉得心里很不安,伴随着莫名的焦躁,我预感到这次的订婚事件只是个开始。

那张脸,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