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这已经是祁香贝第三次挪开面前的信纸, 她在给母亲姚常玉写信, 落笔三次都觉得不太妥当。

不可否认的是, 她肯定要在信里安慰母亲姚常玉,同情大哥的遭遇,她是不知道怎么说自己怀孕的事。

现在老太太肯定满心满意在大哥祁向东身上,如果知道她怀孕,心里绝对会难过不能陪在她身边, 可如果隐瞒消息,等来日母亲姚常玉知道,只怕会更伤心。

祁香贝翻开前面的三张信纸, 笔尖点了很多次,下决心,告诉老太太她怀孕的事,以后多写信汇报情况以安她心。

姚常玉接到信后确实纠结了一段时间,是留在家里还是去长春照顾闺女。

等收到祁香贝第二封信, 知道她状态良好, 邵鸿远和公婆对她照顾有加,她心里的担心少了很多,踏实地待在了家里。

随后,母女俩频繁通信, 展示自己的生活,让对方放心。

祁香贝会说团团的乐事,肚子里孩子的乖巧,邵鸿远为她做的点点滴滴, 还有婆婆米月红知道不是双胞胎的遗憾表情,不会说其实前三个月她根本闻不得油烟,闻不得很多味道,经常恨不得把苦胆水都吐出来,反而比以前更瘦了。

姚常玉会说祁向南给她买了新衣服,姚玲给她做了啥新鲜菜,就是祁向西给她寄的东西都拿来显摆,还说祁强国听她口述写信,不知道方言怎么写到纸上的乐事,她不会让祁香贝知道祁向东的脾气越来越坏,甚至打破碗,双手支撑摔下床想自杀。

祁香贝会告知老太太她在闹市区买了一个三间的底商,面积不小,简单装修隔断开好几间,租出去可以有稳定收入,她和邵鸿远上学养孩子不愁钱;她不会透漏政府限价政策已经正式实施,市场彻底被打乱,多数人在抛售君子兰,她花房里还有一半多的君子兰没有着落,她知道后面的发展,不想让老太太凭白担心。

姚常玉会跟祁香贝描述队上包产到户的热闹场面,会说祁向南县上的店面如何红红火火,不会说她陪在祁向东身边的苦闷,成宿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

祁香贝会说她的文章又发表了,还有两篇在小说月刊连载,读者给她写的信跟雪片一样飞来,完结的时候,编辑还说这两篇已经入了评委组的眼,只要不出大差错,就可以提名本年度最佳中篇小说;绝口不提她怀孕又要兼顾学业,尤其是遇到个严厉的导师,对她发表的文章三审五审,对学业苛刻要求,每天承受比别人更大的压力。

姚常玉会说.....

说来说去,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可她们内心也都知道对方的艰难,姚常玉养活四个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孕期可能的难受,祁香贝就算没经历,对照顾瘫痪病人的困难也不会一无所知,就是写个好消息,给对方个欣慰。

这天,祁香贝又去邮局寄了信,挺着五个月的肚子没有回家,而是坐上公车,去了一家装修雅致的饭店。

孙艳约她到这边吃饭,郑重其事,她可没忘记孙艳的话,合适的时候要把男朋友介绍给她,她想这个时机可能到了。

报了要去的包间,服务员前面领路,等她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只有孙艳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筷子,没有别人。

“就你呀,你哪位呢?”祁香贝关上门,坐到孙艳旁边,放下手里的包。

孙艳撇撇嘴,总算不趴在桌子上,改靠住椅背,“哪位也没有,就我自己。”

“哦,”祁香贝没在意,想着孙艳找她也许是其他事情。

孙艳看着祁香贝的表情就明白她的想法,“以后也是我一个人,再没有那位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前这日子不还挺好,兴高采烈的?”

祁香贝还想再问,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

孙艳点了菜,等服务员出去,给祁香贝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主动说起事情的经过,“他的思想,他对生活的想望,跟我想象的未来一个样,我以为找到灵魂伴侣,以后他就是我的另一半,没想到现实给了我沉重的打击。”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倾全家之力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就等着他毕业回馈家庭,这我不反对,受人恩典,总要还的,何况是一家人多照顾点也没差,我只当他有责任重情义。”

“可谁成想,培养他的人不止他的家人,还有个年轻的姑娘,人家把青春和钱财如数奉献出去,最后人财两空,我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无形之中伤害另一个无辜女人,果断退出。”

祁香贝抚着肚子,调整呼吸,看看大班长这高风亮节的气度,说了半天,就她跟那个女人的事,最可恨的是那个男人好不好,明明知道自己的情况还去招惹别人不是渣男又是什么?

“这明显是那个男人既想得到别人的实惠,又想把你当做理想实现,你就轻易绕过他了?”

“饶过他?他长了那个神通了吗?不过好歹有那么长时间的感情,我也不想做得太过分,只是找棍子敲了他一顿,现在在医院躺着呢,我本来想捅他一刀,想想为这种人坐牢实在不值当。”

祁香贝本来在喝水,噗地全吐出来了,连着咳嗽好几声,说来挺解恨,可孙艳这话说得有那么点找笑。

孙艳赶紧掏出手绢给香贝擦衣服,“小心孩子,不能太激动。”

祁香贝也感到肚子里的孩子开始活跃抗议,站起来走动走动安抚他。

这时候服务员端菜进来,就两个人,点了两菜一汤连带两碗米饭足够。

孙艳摆好筷子等祁香贝转悠完坐下一起吃,反手从包里拿出来一瓶酒,一饮而尽杯里的水,倒了半杯白酒进去。

“事情我都解决完了,可我心里就是难过,想找人陪陪,喝点酒。”孙艳抿了一口酒,眼泪伴着酒的辣味流下来,接着喝了一大口,泪水流得更多了。

她吸吸鼻子,“本来没想找你,你怀着孕,听这种倒霉事怕影响心情,可就近也没别人,我去找刘珊珊,她忙着新公司的事,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转,哪有时间听我啰嗦。”

祁香贝重新坐在她身边,静静听着,她知道孙艳想要的不是她的劝解,而是陪着她,听她倾诉就好。

一瓶浊酒一串眼泪,娓娓道来感伤钟情。

酒喝完了,话说完了,眼泪也流干了,倾注在那段感情里的所有所有,都抛却了。

孙艳擦干眼泪,“惹得老娘流那么多眼泪,我突然觉得敲一顿太便宜他了,就该套头再揍一顿。”

“要不要我帮忙,你知道我们家鸿远身手不错。”祁香贝紧忙递话,她很乐意帮这个忙。

孙艳突然被逗乐了,“我就说你靠谱,算了,我不想再见到他。”

这事没有勉强去的,既然孙艳放弃,祁香贝也不会主动张罗。

话说得有点长,两个人都没顾得吃,饭菜都凉了,央着饭店给热热,才吃了这顿饭。

祁香贝和孙艳相协出饭店,别看孙艳一瓶半斤酒全下肚,跟没事人一样,半点醉意没有。

“香贝,我送你吧,谢谢你陪我。”孙艳牵着香贝的手过马路。

祁香贝哪能让她送,“跟我客气啥,我坐公车就行,你不用送,快回去睡会儿觉吧,睡醒什么都好了。”

孙艳没说什么,一直陪着香贝,等她坐上公车才转头离开。

祁香贝从窗户里往后看,只看见一个落寞的背影,在道路的交叉口,不知道选择那条路更好。

祁香贝祈祷,但愿孙艳能顺利度过情伤期,找到自己的白马王子。

公车晃晃悠悠,她又刚吃过饭。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祁香贝不自觉地抱着肚子,脑袋一点一点。

“哎,同志,同志,你醒醒,你坐到哪站呀,可别坐过车。”

旁边的人见香贝就这么睡过了三站,推了下她的胳膊,好心提醒。

祁香贝立马惊醒,意识到自己在公车上,而不是躺在自家软和的大床上,看向窗外的景观,还好,还是熟悉的建筑,没到家呢。

“谢谢!”祁香贝感谢好心人。

旁边的男同志憨厚一笑,“没事,你别坐过站就行。”

祁香贝好奇,忍不住打量这人,等看清,她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多年的生活阅历让她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所处的环境,才忍住。

低头捂嘴,就怕自己无意识出声,眼睛睁大,呼吸短促。

“同志,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这人又发善心。

祁香贝放开手,轻声说:“没事,就是味道不好,我有点想吐。”

“要不我跟你换换座位,我这边味道轻点。”

祁香贝笑笑,“不用,我嗅觉灵敏,坐哪边都一样,谢谢你呀。”

男人挠挠后脑勺,“谢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就得互帮互助。”

“哦,是呀,”祁香贝接着搭话,“我看你拿着行李,不是本市人吧。”

“不是,我来长春找个活干。”

“找到了吗?”

“还没找呢,我刚下火车,打算去投奔一个老乡。”

“哦,同志叫什么呀,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齐连家。”

祁香贝拿包的手抓得更紧,“你家里还有啥人呀?”

齐连家被问了个大红脸,“家里还有刚娶的媳妇,叫周春花。”

祁香贝的包吧嗒掉到地上,看清面孔她就有猜测,前世她没见过本人,可他的照片,准确说他的遗像经常看到,再听他说家里有媳妇周春花,她再无疑虑,这就是她前世英年早逝的大伯。

可她不明白的是,前世从来没听养母提过大伯来过长春,不知道是忘了还是觉得不值一提。

本来按着她所想,过两年去前世的家乡访访,真有他们存在,就尽自己所能帮大伯度过死劫,没想到提早在长春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