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小道, 祁香贝走回家, 路上见着乡亲们就停下来唠两句,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高考那点事, 算上邵鸿远, 祁家有三个大学生, 如今可算是队上的焦点家庭。
就这样走走停停, 没到家门口, 天已经蒙黑,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该拐弯的时候,祁香贝听见有人在哭,辨别了方位, 返回来扒头看看, 发现是春桃蹲在地上低声啜泣。
“桃子,怎么哭了?是有人欺负你吗?”祁香贝蹲在她对面, 关切地问。
祁春桃紧着抹了抹眼泪,摇摇头, “没人欺负我, 我就是心里难受,忍不住哭了。”
祁香贝知道肯定是他们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却没有, 心里委屈,明明她学习更好呀。
“你知道高考录取是逐步进行的,每个院校下达通知书的时间不一样,你看志国的通知书就比我跟你小姑父的早, 你的肯定在路上了,再等几天准能到。”
“小姑,你说的是真的?我的通知书在路上呢。”祁春桃眼里迸射出期望,她也是关己则乱,迟迟没收到通知书,大大打击了她引以为傲的自信心。
祁香贝拉着她起来,坚定地说:“当然是真的,你成绩一向很好,又复习那么长时间,没道理落榜,说不定是考得好大学抢着要呢,别哭鼻子了,走,回家吧,再不回去你妈就该找了。”
她肯定没跟家里说就偷偷躲在这里哭,天黑还不回家,二嫂一会儿就能出来找。
祁春桃有点不好意思,不想家里人知道她哭过,央了香贝别说,还趁着没人注意溜进房间,擦了脸才出来吃饭。
如今姚常玉已经不单独开火,粮食都交给祁向南,跟着他们一家吃饭,就是祁香贝回来带了东西,也是交给姚玲支配。
姚玲别的不说,孝敬老人这方面做得相当到位,会顾忌姚常玉牙口不好菜炖烂点,有了好吃的首先端到老太太跟前,衣服被褥都帮着收拾。
她的这些表现,祁香贝都看在眼里,每次回来都大包小包拎着,老太太才能吃多少,大部分可不就进了强国他们的肚子。
祁香贝都不在乎,只在乎母亲姚常玉能生活得舒服。
相聚总是那么短暂,分离又来得太快,邵鸿远拎着行李,祁香贝抱着团团,在家人的陪送下,坐上队里的拖拉机,他们就出发去火车站了。
突突突,黑烟滚滚,不管什么时候,祁香贝都不能适应这种味道,好在天冷捂得严实,稍稍能够忍受。
“远哥,远哥!”
刚走一半路,就看见迎面秦叔航挥舞着左手在跟他们打招呼,脚下自行车骑得飞快,脸上的笑容如绽放的花朵一样灿烂,就连风吹扬起的头发,都带着欢快。
拖拉机停下来,祁香贝赶紧深吸几口气缓缓胸口的郁闷。
邵鸿远一跃从车上跳下来,正好秦叔航骑车到跟前,“远哥,我爸平反了,我爸平反了,我能去接我爸了。”
邵鸿远拍拍他肩膀,跟他一起高兴,“太好了,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嗯!”秦叔航难掩激动,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总之就是,经过好几个人的努力,总算证明他父亲的清白,可以从林场出来了。
“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邵鸿远问。
秦叔航理所当然地回答:“去接我爸呀。”
“这是肯定的,我是问再之后,留在这里还是回老家?”
秦叔航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我打算留在这边,那个,这次接我爸,婷婷会跟我一起去,等明年开春,就找队长批地基盖房子,到时候我就该跟婷婷结婚了。”
他到底没参加今年的高考,还说以后的也不打算参加,就想这么活着,挺好。
“你有规划就好,秦叔看见你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肯定特别欣慰,一家人团聚,哥提前恭喜你。”
“谢谢远哥,”秦叔航看了看车上的香贝和团团,“你今天坐火车回家吧,哎,刚说我爸回来,你就又走了。”
“相聚离散终是平常,还会再见面的。”
“那肯定,你总得带着嫂子跟大侄子回来看看吧。”
两个人相视大笑,拥抱一下,各自上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我听着秦叔航要跟王婷婷结婚了。”祁香贝在车上没下来,只打了个招呼,留足他们兄弟道别的空间。
“他也该结婚了,之前为他爸的事奔忙,现在事情圆满解决,没理由让人家姑娘还等着。”
“那倒是,王婷婷比我还大,咱儿子都快一岁了,她还没结婚,王书记恐怕早就着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有点遗憾,他们的婚礼咱怕是参加不了了。”邵鸿远可没忘,在他跟香贝结婚的时候,这小子跟在蔡焕松屁股后面没少起哄,他还想着报仇呢,谁知道这么不凑巧错过了。
祁香贝哪能不知道邵鸿远的心思,还取笑了他一番。
火车站很快到了,这次买到的还是卧铺票,一个中铺一个下铺,感谢穆部长,真是体贴下属的好领导,纵然邵鸿远已经从武装部离开,还是帮着联系了票务。
上车的时候,车厢里的铺位已经基本满了,他们上铺和对面上铺是一对青年男女,应该是处着对象,隔空相望,想看又藏着掖着,露出来的羞涩让祁香贝想到了上次跟邵鸿远回部队的情景,估计当时他俩在别人眼里也是这幅模样吧。
对面的情况跟他们一样,也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个孩子,住着中铺和下铺,孩子三岁左右,趴在床铺上睡觉,两口子正在分食一张大饼。
团团小朋友一上车就对坐火车很好奇,总喜欢透过窗户看外面,手里攥着窗帘,小腿一蹬一蹬想往上爬,小脑袋恨不得贴到玻璃上。
祁香贝哪敢让他这么爬,玻璃可冷得很,只好托着他的小屁股,让他看外面,手腕子都累了,还没看够。
邵鸿远想让香贝歇歇,伸手抱过团团。
这可坏了,团团小朋友根本不想离开妈妈的怀抱,扭着身子朝祁香贝伸胳膊,眼睛里蕴含的泪水马上要倾喷出来。
祁香贝揉揉手腕子,哀怨地叹口气,儿子,为娘的手要掉了,跟你爸爸玩会儿吧。
邵鸿远看着祁香贝的小表情还挺幸灾乐祸,“没办法,儿子太知道心疼我,你就多受累。”
嘿,他还挺嘚瑟,从包里拿出来一份报纸,优哉游哉地看着,可能是看无聊了,仰头倒在床上,双腿别在一起,让人咋看咋来气。
祁香贝从桌上的小纸包里拿出来一块饼干逗团团,慢慢吸引他的注意力,总算把眼睛拔了回来。
她掰了一块儿饼干,捻松软捏到团团嘴里,凭着前面的四颗米粒般的小牙,没一会儿就吃进去了,还啊啊啊地要。
“团团,喊妈妈,就有饼干吃。”祁香贝语句放软,晃悠着饼干,引导孩子说话。
团团现在爸爸说得很溜,可轮到妈妈,那真是长了金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蹦出来一次,每次祁香贝听见都欣喜若狂,觉得为了这个小宝贝,就算与全世界为敌她也愿意。
团团不知道妈妈的心思,着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把饼干拿那么远不给他吃,伸着小手要抓,祁香贝怕逗哭了影响车厢里其他人,把半块饼干放进他手里,让他自己啃。
团团吃得很满足,饼干连带口水糊了满嘴,像是偷食的小花猫。
这时候,对面的小男孩揉揉眼睛醒了,嚷嚷着,“我要吃饼干,我要吃饼干。”
“吃吃吃,就知道吃,饼干有啥好吃的,在家都吃腻的玩意儿。”孩子妈妈搂着小男孩坐好,束缚住他。
小男孩吵嚷得更厉害了,其他铺位的人纷纷侧目,祁香贝看这孩子面善,也算缘分,赶紧拿出来一块递给他,“阿姨给你吃,拿着吧。”
“快谢谢阿姨。”孩子妈妈要求他,小男孩清晰地说了声谢谢,接过饼干吃起来,就那吃相就知道他妈妈说得对,在家里只怕没少吃。
小男孩吃了一块想着另一块,一点不客气地看着祁香贝,孩子爸爸这时候赶忙说:“同志,你这饼干卖不卖,我都买了。”
邵鸿远呼地坐起来,跟对方四目相对,“不好意思,不卖,这是特地给孩子买的,就那么几块,我家孩子小吃不了别的,这可都是他的口粮。”
说完,还把装饼干的纸包塞进包袱里,免得那孩子总惦记,同时拎起水壶,穿过过道去接热水。
孩子爸爸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只能想方设法哄孩子忘掉饼干,可孩子不干,非说要吃,最后孩子爸爸没办法从其他人手里买来一些才算消停。
孩子妈妈就埋怨爸爸,“事先也不知道给孩子买点饼干,要不哪有这一出。”
“谁让你带着孩子非要跟着我,在家千事好,出门万事难,不出来,在家啥东西吃不着?弄得孩子跟着一起受罪。”孩子爸爸很不服气。
“谁让你快过年去出差,去的还是那个地方,我能不防着吗?”孩子妈妈更不服气,几句话顶了回去。
“单位委派的,我哪控制得了?”
“你是控制不了,可也阻止不了我们娘俩跟着你,除非你心里有鬼,还想着辛悦那个女人。”
这话一出,孩子爸爸赶紧捂住她的嘴,“这是什么地方,啥话都能说出口?”
孩子妈妈斜眼瞪着他,不再旧事重提。
可坐在对面的祁香贝,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就因为她听到了辛悦两个字,别忘了,她三嫂也叫辛悦。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面的父子,让她发现一个惊悚的现象,怪不得她看着小男孩面善,他跟爱国长得有几分像,站在一起,说是兄弟也不为过,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