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祁山的葬礼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似乎一切风平浪静, 步入了正规。
可祁香贝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 她总会在不经意间似乎感受父亲还在身边, 坐在他独有的小板凳上, 收捡那些药材。
更别说母亲姚常玉, 经常性地多做一碗饭, 看着父亲的衣物愣神,要是不喊醒她,半晌都能过去。
祁向西在葬礼后一周回了部队,走之前强烈要求, 等明年开春母亲姚常玉跟他去住一段时间, 可惜姚常玉没同意。
她私下里跟祁香贝说,辛悦一看就是城里姑娘, 跟他们这些乡下人不搭边,住在一起两个人都不习惯, 时间长了矛盾重重, 影响的还是夹在中间的祁向西,不如这么远远得处着,还能各自念着对方的好, 不得不说,老太太看事还是明白。
祁香贝本来没想回县城,可母亲姚常玉觉得事情已经完结,再让邵鸿远来回奔波不合适, 人家孩子也是有父母疼的,不能这么折腾。
姚常玉也拒绝了去县城住的邀请,说本来房子就小,她要去住,邵鸿远就得住宿舍,这跟祁香贝住在大队也没啥区别,两口子总这样不行,容易出事。
祁香贝说不过老太太,默默收拾行李,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团团,随邵鸿远回了县城。
就算这样,她也隔三差五给队上去个电话,时间不长,就是问候一下,有时候甚至都不是母亲姚常玉接电话,表大爷刘长顺接了说几句就挂了。
知道母亲已经开始上工,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这么唠唠,慢慢地走出了悲伤,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这天,邵鸿远下班,兴冲冲推开门,啪地把两封信拍在桌子上,“看看,你期盼已久的通知书。”
祁香贝搓搓手,拿起来看过,难掩心中的激动,“太好了,咱们两个都被吉林大学录取,不用分开了。”
高考之前,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畅想过报考哪个学校,他们是两口子,肯定不能分开。
祁香贝前世是东北人,家在吉林一个小县城里,原本想着考大学离得近些,能跟大伯大娘再续前缘,可自从知道这是一本书的世界,她的这份心思就慢慢淡了。
可好巧不巧,祁香贝让邵鸿远先说想考到那个学校的时候,他直接报了吉林大学,祁香贝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外婆正是长春人,以前外婆在世的时候偶尔带他回去住些时光,他很喜欢那座城市,外婆还留了一套房子给他,距离吉林大学不过两条街,正适合他们两口子住,何况那边离部队也不远,坐半天车就能到。
既然这样,祁香贝当即表示夫唱妇随,报了吉林大学的文学系,这段时间的投稿,她激发了对写作的热爱,希望把这份职业进行到底,到学校系统学习一下理论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他们双双被录取,也算得偿所愿了。
晚上,邵鸿远开了酒瓶子,炒两个小菜庆祝一下。
祁香贝喂奶自然不能喝,以糖水代酒,两个人喝得还挺来劲,连带聊天越来越嗨,后来祁香贝哼着歌,两个人搂在一起翩翩起舞,间或亲亲熟睡的团团小宝贝,转着转着就到床上了。
反正明天是休息天,也不用操心早起,快活呗。
他们想得好,团团小宝贝也挺配合,天光大亮一家三口还呼呼睡着。
可就是有那不识趣的,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咣咣咣地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邵鸿远捞过来床头的表,眯着眼看,才九点多,谁呀,扰人清梦。
祁香贝也睁开迷蒙的双眼,先摸摸团团,不错,盖得挺严实,身上热乎乎的,小拳头攥着放在嘴边,不知道是不是饿了解馋呢。
邵鸿远迅速套上衣服,刚开门,田水妮就要往屋里闯,被邵鸿远扯着胳膊甩到了门外,差点撞到看热闹的群众身上。
“大嫂,干啥呢?一句话不说就往屋里奔。”
邵鸿远犀利的眼神扫过去,吓得田水妮瑟瑟后退,站定之后挤出个笑脸,“她小姑父,我不知道这个点了你们两口子还没起,罪过罪过。”
这话一出,周围看邵鸿远的眼神可就带着点调侃或颜色,年纪轻轻这么晚不起,能干啥?小夫妻那点事呗。
就算是,也不能让吃瓜群众就这么认定,祁香贝出现在门口,“大嫂,你来有啥急事?昨天晚上团团有点闹腾,我俩后半夜才睡,本来想着早上补补觉,谁知道被搅和醒了,有事进屋说吧。”
可怜的团团小朋友,安安分分睡个觉,却被当娘的坑了,好在咱只是个七八个月的娃娃,还不必在乎啥个形象问题。
“那真是我的不对了,”田水妮刚才有点小心思,就想冲进去看看他们家的摆设,好为后续做铺垫,可惜,邵鸿远不是吃素的,拦住她还不是小菜一碟。
戏还得演下去呀,她渐渐变了脸色,要是个柔弱女子那就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田水妮身上,就是不伦不类,“她小姑,小姑父,今天大嫂是来求你们的,感谢党的领导,感谢政府的栽培,你们的大侄子,我儿子志国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这是咱队上的骄傲呀,昨天通知书到了家里,牛队长还让放了鞭炮呢。”
“本来是大好事,可之前志国断了腿,家里花了大笔钱,爸的事上,又花了一笔,家里已经被榨干了,志国他上不起学呀。”
“她小姑,我知道以前我得罪过你,我给你赔罪,你们就可怜可怜志国吧,借点钱给我们,让志国上大学吧。”
这番唱念做打,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不免沾染了伤感,这真是个为儿子着想的好母亲,考上大学多不容易,因为没钱去多可惜。
祁香贝轻哼一声,田水妮可算个人才,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知道在她面前撒泼打滚肯定没效果,干脆来了个哀伤政策,还不是私下说,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摆在这么多人面前,干啥?道德绑架她吗?
“小邵,香贝,你看这大嫂子多难过,别管你们有啥矛盾,这毕竟是你亲侄子,你俩一个月收入不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上不起大学吧。”
隔壁的杨华本来就嫉妒香贝得丈夫的心,过得比她舒服,如今正好借着机会,就想让香贝出点血,疏解心里的闷气。
她这么一说,围观的人里,有好几个人响应,纷纷做起了和事佬,说得很热闹,田水妮还适当表达自己的为难之处,一来一往,俨然成了香贝的批判大会。
邵鸿远想反驳,祁香贝恰好听见团团的哼唧声,推他回屋看孩子,一堆女人,他个大老爷们杵在这里倒显得另类。
剩下她独自在门口,就这样微笑地听着,不打岔,也不辩解。
有那没吭声的,见香贝不慌不忙,讽刺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赶紧捅捅那几位和事佬。
都不是傻子,见这情景,讨论声越来越小,最后消音无声。
祁香贝挑挑眉,扫视一圈,视线停在杨华身上,“杨嫂子跟我大嫂挺熟呀。”
“哪有?我也是第一次见着她。”杨华浅笑着,那斜睨的眼神就是告诉大家她是看不惯才管的。
“既然是第一次见,我又没跟你说过家里的事,在不了解前因的情况下,你凭什么轻描淡写就说我们的矛盾不算什么,分分钟可以化解,我就得心甘情愿掏钱给他们,说来我听听。”祁香贝把问题抛给杨华,让你这积极,这么多人就凸显个你。
杨华嗓子顿时卡壳,她哪知道这姑嫂之间有啥矛盾,能不能调解,“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是吗?杨嫂子觉悟真高,那前天顿足捶胸跟妯娌对骂的人肯定不是你了,一家人嘛,不就拿你点白面,值当吗?”
这是刚发生的事,街坊邻居记忆犹新,让这视妯娌如敌人的杨华顿时如泄气的皮球,躲到人群后面去了,那几个帮腔的人也缩着脖子埋下头,生怕被揭了短。
祁香贝又转向田水妮,“大嫂,没事回去该干啥干啥去吧,别到我这里找难堪,没用,我不会借给你钱。”
“想想分家的时候你是咋逼迫爸妈的,再想想你卖房那时候的神气劲,还有,给爸检查明明有钱一毛不拔,爸病重办丧事你跟大哥就出了一块钱,你好意思说出了一笔钱。”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这样,还想我借钱给你,太荒谬了,再说,你可是堂堂派出所副所长的丈母娘,不去找自己女婿借钱,来找我这个小姑子,也说不过去吧。”
田水妮抹掉脸上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眼泪,直勾勾对着祁香贝,“有年查不出案子,被革职在家,还被罚了很多钱,春燕怀孕反应太大,也没上班,他们两口子穷得叮当响,我哪好意思找他们呀。”
“哦,你不好意思找他们,就好意思找我呀,我也没上班。”
“好歹她小姑父上班呀。”
“辞了。”
“为啥?好好的工作为啥辞了,你俩也太任性了。”前院的周婶子一直没吭声,听见邵鸿远放弃好好的工作,觉得年轻人不知道轻重。
祁香贝知道周婶子是好心,浅笑道:“我跟鸿远都考上了大学,很快就要去报到,肯定得辞了工作。”
啥?他们两口子都考上了大学,啥时候的事?没听见他们敲鼓放炮呀,可能,也许,考得学校不太好吧,大家自以为是。
“你们怎么可能考上了大学?”田水妮尖叫连连,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祁香贝耸耸肩,反问道:“志国都能考上,我们为啥考不上?”
“你学习咋能跟志国比,你年年垫底,志国可总在前面。”
“哪又怎么样,谁让我有个好老师,邵老师呢,他最会讲课,晚上给我补课,考不上都难。”
正好这时候邵鸿远安置好团团,不放心外面又出现在门口。
“邵老师,小邵吧,哎呀,想不到你学习这么好,我们家孩子还差点,让他跟你学学吧。”
“还有我们家孩子,你给指点一下,不求考多好的学校,能考上就行。”这年头是大学就是好的。
呼啦啦人们都围着邵鸿远去了,事关自家娃娃的前途,谁还管你田水妮来干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