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常鸣的回乡,似乎对苏勤他们一家并没有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们以前怎样,如今依然还是怎样。
所不同的就是,整个人确实轻松了许多。
苏勤跟陆思华已经商量过了,邵家的一切,那都跟他们没关系,虽然那个钱是父亲赚下来的,但是到如今这个规模,跟邵家人脱不了关系。
这四十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如今在宜安村的一切。
从来想过,要去跟邵家人急个家产什么的。
认祖归宗,自然是想的。既然不是苏老爹的孩子,就没必要还认在他门下。
好在户口已经迁了,以苏常鸣的意思,得去祠堂那边,把族谱给改了。
苏常鸣对这方面很重视,他从小在下河村长大,后来去了港城那边,对族谱方面的事情很重视。
现在已经改革开放,革委会都已经拆了,后来以前被忽视的东西,也都慢慢地开始派上用场了。
比如族谱这样显示家族的东西,又开始重视起来了。
晩晚自然知道,爷爷的心思。
他出外已经这么多年,哪怕他成了大老板,钱多的花不了,心里依然会有遗憾。
这种遗憾,是刻进骨子里的。
他这一生,或许有两件遗憾的事情,一件是关于苏父的,另一件自然是跟晩晚那个未谋面的二姑有关。
苏父这个儿子已经找到了,也没有了遗憾,二房这一家过得并不差。
另一个遗憾关于二姑,这个就成了爷爷这一生最大的心病了。
晩晚也从父母那里听说过这个二姑,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卖掉了。
她不知道苏老太是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个二姑给卖了的,卖掉后,就再也没见她回来过。
那个又是战乱,谁也不知道现在她去了哪里?
“我曾经找过,去港城之前就已经找过了,但是什么也找不到。也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什么消息也得不到。”苏常鸣叹息,“后来解放后,我和娇娇也曾经来找来,问了很多人,都找不到。”
“那二爷爷和二奶奶那里,应该知道吧?”晩晚觉得,苏老太肯定是知道的。
卖的决定是她出的,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邵奶奶说:“我们曾经按着那个地址去找过,可惜了当时战乱之后,那个村子已经被战火给烧了,什么也没有留下。人,就这样失踪了。”
晩晚沉默了,那么久的事情了,当时又是战乱,确实是很不容易找到的。
人有没有活着都不知道,如果是现在这样地去找,或许还好找一点,但是那个时候真的是太乱了,而且苏老太当时就是随便把人一卖,卖给谁的都不清楚。
听说,当时是给的一个路过的货郎,那个货郎是个老光棍,住的地方很偏远。
人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了。
这或许可能会是爷爷一辈子的遗憾吧?
儿子找回来了,女儿却丢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们猜测,可能是死了。
毕竟那个时代造成的混乱,想要寻找都没这样的机会。哪怕势利再大,人海茫茫的,怎么去找?
“爷爷,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找到姑姑的,肯定能够找到的。”邵长青向苏常鸣保证着。
邵奶奶也是一阵的叹息,这件事情确实是一种遗憾。
她也挺替这个孩子惋惜的。
也能够想到,当年苏老太把这个孩子卖了,并不仅仅是因为家里穷养不起,更多的原因,可能是跟这是老头子的孩子有关,当年的事情又是这个孩子告密的。
苏老太,或许是恨着这个孩子吧?
她都能够对着自己的亲儿子做到那么狠心,卖掉自己的女儿这样的事情,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她肯定能够做得出来。
长青说得对,老虎再毒也不会吃了自己的孩子,可是纪红果这个女人,却能够做到这样的狠心。
天底下,或许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吧?
至少邵奶奶知道,她是绝对做不到这么狠心的,别说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了,就算对苏勤这个继子,她都是抱着善待的心理。
哪怕苏勤不是她生的,那都是老头子的孩子,将心比心,爱乌及屋,她也对苏勤一家有着极大的善意。
她都能够做到善待苏勤一家,为什么纪红果这个亲娘做不到呢?
“其实只要有心,我相信老天爷肯定会善待一切善良的人,会找到他姑姑的。”陆思华安慰了起来。
除了安慰,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难道还能够说,或许真的找不到了?那样不就是在老人的心里捅刀子吗?
苏老太能够把才十几岁的女儿卖给了老光棍,就连她和苏老爹的那个女儿,也被她嫁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
“慢慢找吧,总能够找到的。”苏常鸣除了叹息,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
他只觉得很累,这一次来宜安县老家,比他在商场上驰骋风云还要累。
特别是面对他那几十年没有见面的弟弟,更是觉得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
但是他们要去下河村把族谱给记上,那么去下河村那是必须的路。
苏常鸣哪怕在港城生活再久,他依然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
传统到觉得族谱的重要性,传统到想要把妻子儿女们带到自己爹娘的坟前去拜祭一二。
他走的时候,他爹还没有死。当时他被抓了壮丁,虽然说无法肯定他被抓了壮丁,苏老刀曾经做了推手,但是也知道这件事情绝对就不简单。
如今再也不是过去了,有些事情就算他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除了把那两口子给踩进泥里去,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如今高度不一样了。
他到了宜安县,政府部门会亲自接待,而苏老爹和苏老太那两个人现在只不过就是乡下的两个糟老头和糟老太太,一辈子需要为了一口吃的,还要到处去忙活。
如今一想,也算是这两口子做下这些恶心事情的报应?
不说他们的长子苏大力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哪怕就是最有出息的小儿子,现在都在闹离婚。
不说跟邵家比,就是跟苏勤他们这一房比,那也是比不了的。
哪怕苏勤从小被他们教育洗脑的,要为这个家付出一切,依然还是比不上他们。
苏勤自己的工作就特别好,更不要说四个孩子了,哪一个没有出息?
这样一想,苏常鸣心里也就平静多了。
突然就笑了起来,他跟苏老刀去比较干什么?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
跟他们去比,他不就掉了身份了?
邵奶奶说:“你啊,这都多少年了,还一直都放不下苏老刀这个结呢?他如今有什么好跟你比的呢?
他比不了,什么也比不了的。
“是我想岔了。”在邵奶奶面前,苏常鸣永远都是处于那个下风的人。
他爱邵奶奶,胜过爱自己。
这个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他一起创下这万贯家业的女人,这是他一生的挚爱。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在那天的傍晚,在他捧着花求婚的时候,她点下了头。
这一辈子不离不弃。
“这不是我的心结,只是我被人绿了,还是自己的亲弟弟,都成了我的执念。如今想起来,我这么多年的执念,其实也是一场笑话而已。”
是啊,这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行了,不要多想了,明天还要去下河村。别在孩子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以免被孩子们看出点什么。特别是苏勤和思华这两个孩子,两人都敏感着呢,可别让孩子们担心了。”邵奶奶拍了拍他的手掌,安慰着他。
苏常鸣看了一眼外面客厅里正在陪着聊天的儿子们,看着自己的长子和二子三子之间的和睦相处,他又突然觉得很欣慰。
别人家,为了家业,总是会打得头破血你,斗得个你死我活的,他的三个儿子却没有。
二子和三子,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为了家产,就斗得兄弟反目。三个孙子也是,一直都相亲相爱的。他很感激娇娇,是她把孩子们教育得那么好。
如今长子认回来了,虽然四十多年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是苏勤确实是个好孩子。
纪红果那样地洗脑着他,孩子的秉性一直都好,这是多么得难得?
……
那边客厅里,苏勤和自己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坐在一起。
他穿着打扮,那是典型的农村人,而两个弟弟却是西装领带,他们看着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三个面貌相似的兄弟,却又有一条无形的线在将他们紧紧地窜连着。
“大哥,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如今我们在港城的商场,就有几十家,这还不包括别的地方的。总部在港城,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回港城,我把家里的产业一点一点的介绍给你。”邵爸爸跟苏勤说。
苏勤却摇头:“我就不过去了,我一个小学还没有毕业的人,去那边干什么?管理公司吗?我能管理过来吗?管不过来。我还是在宜安县,我在这里比较舒心一点。”
“大哥,港城那边的一切,也有你的份。”邵爸爸说。
苏叔叔也说:“大哥,我们以前是不知道有你的存在,现在知道了,怎么还能够让你在这里受苦?你那个运输队的工作,干不干都无所谓的,跟着我们一起回港城,家里的一切,怎么能够少了你?”
苏勤还是摇头:“我在这里已经习惯了,去港城那边,我不习惯。运输队的工作,我干得挺好的,而且我也喜欢这份工作。跟工友们呆在一起,我开心。如果去港城,对那边那么陌生,我怕干不来。”
邵爸爸沉默了,他看得出来,这个大哥是真心不想过去的。
别人那都是恨不得跟着一起去,好争夺家产,但是大哥却并不想过去,看着也不是客气话。
这一刻,邵爸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这样的话,也在陆思华和晩晚他们之间谈着。
晩晚和陆思华一致认为,港城他们去不得。
虽然邵奶奶很好,邵二叔三叔人也很好,但他们要真的去了港城,那可能就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那边的家产,是邵家人打拼出来的,他们这样贸然地挤进去,最后还是会生出矛盾来的。
在跟利益有关的时候,兄弟就可能不再是兄弟。
他们呆在宜安县挺好的,不去港城,在这边,他们还能够念个好。如果真的跟着去了港城,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苏家一致认为,港城绝对不能去。
这个家产,他们最好就不要太去计较,就当不存在。
以前不知道苏爷爷的存在,他们也过得很安逸,如今知道了苏爷爷的存在,难道就过不下去了?
……
下河村,沸腾了。
谁也没有想到,传说中已经死在战场上的苏老冒,竟然没有死,又回来了。
谁都出来迎接,特别是村干部。
远山支书比苏常鸣小,当年苏常鸣被抓壮丁的时候,他还只有二十岁,刚娶了媳妇还没有多久呢。
如今看到苏常鸣衣锦还乡了,他们又怎么能够不好奇,不羡慕,不激动?
好几辆小轿车,慢慢地驶进了下河村。
下河村很少会来车子,也就是几年前萧老他们被接走的时候,来过车子,后来就一直没有出现过。如今沉寂了多久,终于又迎来了车子。
“真是老冒哥?”远山支书看到从车子里下来的苏常鸣,都惊呆了。
没想到老冒哥不但没死,还坐着那么气派的小轿车来的下河村,真的是让人想不到啊。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家族族谱的事情。”苏常鸣也不瞒着,说了自己的来意。
“知道你要回来,我一早就让族长太爷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以前不讲族谱,如今又讲究了,也没有人再讲这是封建迷信了。
如今,连革委会都拆了,成分也都没有了,谁还去说这些事情呢?
下河村,整个村子,苏姓的人最多,而且原来被当作村小学的祠堂,如今也重新供奉上祖先们的牌位。
而村小学的校址也已经选好了,是由邵长青亲自主持的,钱也是邵家出的。
远山支书对邵家那是说不出来的感激啊。
“这件事情先不忙,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好好地办理。”苏常鸣突然说。
远山如今笑得跟什么似的,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苏常鸣他们的事情更重要的。
要知道,邵长青那边可是答应过他,要给村子里办个厂子,是让村委加入一起建设的,算是合股的。这样的好事,他怎么能够不高兴呢?
这不但解决了村子里的经济,更是解决了村民们的就业问题啊。
在农闲的时候,村民们可也有去处了。
苏常鸣说:“那是有关四十多年前那年被尘封的往事,该浮出水面了,那些曾经做过错事的人,也该受到惩罚了。”
远山似乎知道了是什么事情,“你是说苏老刀和纪红果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本来这是苏家兄弟他们自己的事情,作为外人,自然是不能去议论这些事情。
当时老冒哥被抓了壮丁,后来纪红果嫁给了苏老刀。把苏大力带了过去,苏老刀对大力又像亲生儿子似的,他们都觉得,苏老刀真的是个好人,对侄子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帮哥哥养着儿子,没有断了老冒哥那边的香火。
如今老冒哥回来了,这是要把大力认回去了吗?
苏常鸣说:“四十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啊。”以前因为国家的政策,他来不了老家,如今终于有机会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那两人。
他的眼睛望向了人群中某个点:“老二,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