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老爹的一刹那,苏老太的嚣张气势就弱了几分。
今天她过来村委堵老二,也是因为老大媳妇说老二家会有好事,她才过来的。
想到老二和李书记的关系,想想真有可能,哪知道老二死活不说,村委也没有人告诉她。
她那一贯的手段也就是撒泼,实现一哭二闹三上吊,但这次老二却是打定了主意,似乎不再为之所动,她有点儿急了。
但她并不想让老爷子知道,最近老头子管她管得很严,一旦知道了她的作为,肯定又会说她的。
谁能够想到,这老头子竟然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了,她都没有准备好呢。
苏老爹走进村委,看到两位村干部都在,老山叔甚至还似笑似笑地看着他。他一张老脸顿时就涨得通红,从来没有过的丢脸,在这一刻让他很想控个地洞就此钻进去。
这个蠢婆娘,有事没事就那么闹一下,真是受够了。
一次次地告诫她,让她不要闹不要闹,老二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哪怕真的得了便宜,享了富贵,难道还能够舍了对他们的孝道?还能够不管他们?
有他们在的一天,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就断不了,她怎么就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妻贤夫祸少,现在他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个真理。
家有这么一个蠢妇,好事也能够被她闹成坏事。
这一气,他就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苏成才已经从后面跟了上面,看到苏勤的时候,朝他投去了友好的表情,笑了笑。又抬眼看到苏老太就此躺在了地上想要闹腾,急忙就过去扶住了她:“娘,你这是做什么?”
苏老太看到连小儿子都过来了,胆子一下就大了,她不怕老头子真会跟她离婚,拉着苏成才说:“老三你来得正好,你二哥不知道跟村委达成了什么协议,他这是要抢你的好事。”
苏成才微微皱着眉头,小声问她:“娘,你这是听谁说的?”
苏老太一指刘招娣:“你大嫂告诉我的,说老二和他媳妇得什么好处了。”
苏成才看向大嫂刘招娣,心里都快打结了,他拉过老太太的手,小声跟她说:“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再为难二哥了吗?”
“我这怎么是为难?你二哥如果得了好处,可不得帮帮你?”苏老太瞪起一双混浊的眼睛。
苏成才说:“娘,我那天跟你不是说明白了吗?你怎么还……”有点儿无可奈何。
苏老太却固执地站在那里,不动弹,好在也没有再躺地上去撒泼。
苏老爹头疼地看着苏老太,打算眼不见为净,又望向了苏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娘怎么就闹上了?”
苏勤没有说话,旁边陆思华说:“公爹,我们也不知道娘是怎么回事?一进来就哭。”
苏老爹说:“我在问老二,老二媳妇你别插嘴。”
陆思华脸色冷了下来,苏勤按住她的手,朝她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之后面向了苏老爹。他嘴角一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爹,你想要说什么,就尽管说吧,我一次性解答你。”
这是苏老爹第一次从自己这个二儿子眼里看到的失望还绝然,他的心里一揪。看了一眼那边不作声的老三,再看向老二和老二媳妇,甚至他的孙子苏建国都是一脸的气愤。
他突然就悟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就看到一旁那两个村干部在那里看好戏似地看着他们,苏老爹的脸色沉了下来。
苏勤说:“爹,我们是分家了,还是没有?”
苏老爹皱起了眉头,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一种怪异。老二去找村委,按理他是村会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瞒着自己的。但偏偏,村委就没有叫他,老二也没有跟他说,难道真的是李书记那边有什么指示,通过老二跟村委传达了?
还是,……有另外的什么说法?
他的眉头越凝越紧,只感觉有些事情似乎有点儿脱离他的控制。
老山叔说:“你们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我们就看戏,纯看戏而已。
但是苏老爹分明就从支书眼里看到的一丝玩味,他是个爱面子的人,老二都已经把分家两个字说出来了,如果他再在这里把事情弄明白,会不会最后失了面子的人是他?
“都回去。”苏老爹在心里转了一圈,开口。
苏勤却没有说话,在这说也好,不说也罢。
他们搬家的事情,迟早会被两位老人知道的,只是早晚而已。哪怕在这里闹开,也好,正好几位村干部都在场,就好好唠叨唠叨当时分家时说的,分家的单子,可是分成好几份,其中有一份还在村委两位干部手里。
“走什么走?正好村委的几个干部都在,我们就说说老二不孝的事情?他老山叔,他大明伯,你们是村里最高两位领导,社员有冤屈,是不是你们得站出来替受害者说话?”苏老太瞪着苏勤,到这个份上了,老二和老二媳妇还不跟她道歉,她忍不下这口气,以前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什么时候,老二和老二媳妇这么蛮横了?
苏老爹的一双眼睛如刀子一样射向了苏老太,这个蠢婆娘,做事情不过脑?在这里闹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除了能够说老二不孝之外,还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未必能够就此给老二扣上不孝的罪名,反而更容易让他有了借口。
苏老太有些委屈,为什么老伴和小儿子都不愿意理解她?这半年来,她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以前那个老实听话的儿子,已经慢慢该听话了,而且她还得受他的气。她想跟村委说说,难道还错了吗?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老二的亲娘,她就算打他骂他了又怎样?还打不得骂不得了?他还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如果没有她受了怀胎的罪,把他从肚子里生出来,哪还有他的今天?他的命都是她给的,她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他也不应该这么对她。
就只是为了那个丫头片子,竟然闹到这样,她很想问问他,在他的心里她这个老娘和那个赔钱货的丫头片子比起来,到底谁更重要?
委屈,心酸,让她的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
倔强了一辈子,为了几个孩子操劳了一辈子的苏老太,终于尝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与难过。
她真的很想去政府告告这个不孝的儿子,这么狠心对对待自己的亲娘,政府还管不管了?
老山叔说:“好啊,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们村委,自然是为所有的社员服务,不管是谁,有委屈就说出来,我们可以开一个批判大会。有错误,那就纠正了,有大事也可以说出来解决。”
大明伯说:“支书说得对,毛主席也说了,有错就要纠正,批评使人进步。不管是父母还是子女,谁有理那咱就站在谁的一边。”
苏老太一顿,“毛主席他老人家真这么说?”有点儿心虚起来。
“自然,不管是父母还是子女,谁有错都得纠正都得批评,不能因为是父母,就可以无条件地打骂孩子,这是犯法的。”大明伯并没有说,这话是不是真是毛主席说的。其实后面那句话是他自己加的,只不过没有辩解一二而已。
苏老太的脖子一缩,心里颤抖了一下,小声嘀咕:“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父母还打骂不得孩子了,那还讲究孝道干什么?”
老山叔说:“孝道自然是要讲,毛主席老人家也没有说讲孝道不对。但是不能愚孝,这是不对的。不管父母做得对还是错,一味地认为父母是对的,这就是愚孝,这是不提倡的。”
苏老太说:“他老山叔,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儿子媳妇们对你孝顺,就不管别人家了。我们家,老大老三都孝顺,我也一样执行你刚才说的话,但是老二他不孝顺啊。他作践我这个老娘,为了一个丫头片子,他连老娘都不要了,难道还不许我说了?那跟逼我去死有什么区别?哪天我要是气死了,就是老二这个混账东西气的。”
很大的一顶帽子,就这样的扣在了苏勤的头上。
苏勤气得,脸都涨紫了。
这就是他的亲娘!
他的亲娘啊!
他的嘴里全是苦涩,以前他什么都不反抗,也没捞着她一句好,现在稍微有点儿反抗了,竟然成了她口里那个顶顶不孝的人了?还说是他要逼死她?这是亲娘会说出来的话?
“在那胡说什么?老三,还不快把你娘拉回去。”苏老爹的脸已经阴沉地快成墨色了。
这个婆娘,在几位干部面前乱说些什么?她不嫌被人笑话,他还嫌丢人呢。
“我不回去,如果村委不给我一个交待,那我就去镇政府去县政府!就像镇政府的领导认识老二又怎样?还没有王法了?我要问问政府,难道任由这样的逆子,不管不顾自己的爹娘,真的是对的?”
老山叔和大明伯看向了苏勤,看他如何处理。
如果真的任由她去政府闹,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严重的,还真的有可能交到革委会去。
苏勤却不看向自己娘,反而看向了苏老爹,“爹,你们真的要这么做?”
“你别听你娘在那胡扯,爹没这个意思。”苏老爹决口否认。
苏勤又对苏老太说:“娘,你说我不孝对吧?那行,今天两位村干部也在,正是当初我们分家时的见证人,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让建国把李书记从公社叫过来。如果你觉得李书记会向着我,那咱们现在就去县政府,当着县长书记和所有县领导的面,把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揉开来,都说清楚。到底是我不孝,还是你为老不尊。”
苏老太微张着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苏建国捂着嘴笑,看来老太太这是非但没把爹的气势压下去,反而把他的火给勾了起来。
这事好啊,他太赞成了!
闹去县委,虽然二房也丢了脸,会被人诟病一段时间,但他们不怕!
大家都是明事理的,知道真相之后,非但不会指责他们,反而会同情他们。
爹这些年,可是一件忤逆的事情都没有干过。除了分家这件事情是他最先提出来,但也没有错。
“好喽,爹,我一定把李书记去请回来,让他老人家将真相调查清楚。”苏建国笑嘻嘻地,就要往门外走。
苏老太脸色大变。
苏老爹说:“建国,别跟着你奶胡闹,你奶脑子烧迷糊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谁说我……”苏老太爆起,却见到苏老爹在那里恶狠狠地瞪着她,后面的话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苏成才也在拉住苏老太,“娘,听爹的,别闹了。”
“你也……”也怪我。苏老太很伤心,连老三也在怪她,她就真的那样的胡闹吗?还不是因为被伤了心?
苏建国说:“奶,还要告吗?”
苏老太正想要开口,就被苏老爹瞪了回去,他说:“告什么告?回家去,在这里闹,又像是怎么回事?”
苏老太张嘴,最后又闭上了嘴,颓废得都不想说话了。
苏勤那阴沉的脸,却并没有因为苏老爹说回家,而彻底地放缓下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苏老太的话伤了心。如果说上次晚晚被扔狼窝让他彻底地从愚孝的深渊中被拉了出来,那么这一次苏老太的所做所为,让他的心更加的寒了。
以前他奢望过,自己的娘能够像对待老大和老三那样的对他,哪怕是一丁点的好也可以,但是一次又一次地,他失望了。
他有自己的妻子孩子,还去奢望并不该有的母爱干什么?
再看向苏老爹,他都有一丢丢的失望。爹,再公平那也是偏心的,在他的眼里,自己还是被放到了最后的位子吧?
罢了。
他抹了一把脸,再不为父母兄弟伤心了。
“爹,我觉得,还是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吧?”苏勤的话,适时地阻止了往外走的苏老爹的脚步,也同时让苏成才回了头。
苏成才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定定地看着苏勤,眼中有着探究。
“两个村干部都在,当着见证人的面,咱把话说清楚。如果娘觉得还不够的话,咱就去公社说,去县政府也行,把所有的话全部说清楚。我不想,哪一天娘心里一个不高兴,又是哭又是闹,又是说我不孝,又是说我逼她去死。我不想背着这样的罪名,不想被人在背后指着骂。要定罪,那就拿出证据来,别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我不孝就不孝。”
苏老爹一张脸黑得跟墨汁似的,看来老二这是不肯罢休了?
他又恶狠狠地瞪了苏老太一眼,眼里分明在说“都是你干得好事!”后者却有些委屈,嘟着嘴都不愿意说话。
“老二,你娘的话你也当真?她就是生气了,乱撒一阵子气,过会就好了,你还能生你娘的气?”苏老爹说。
“我觉得,娘就是这样认为的,觉得我不孝,那咱就把这事说清楚。”苏勤却摇头。
苏勤却认死理,就因为这认死理,前几十年因为苏老太从小对他的洗脑,他觉得为了这个家付出没什么不对,愚孝没什么不对。现在他拐过弯来了,深刻地认识到了前几十年这样活着是窝囊,他又想要把这个理辩解辩解。
让所有人都说说,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娘想要去政府里告他不孝?既然都给他按上了不孝的罪名,那么他自然是要搞明白,不能白担这个罪名不是?
老山叔也在那不嫌添乱地说:“我觉得勤娃子说的对,既然要告他不孝,那就把他怎么不孝的事情都说清楚。我和大明哥也好给你们做主不是?如果不放心,那就请公社干部来。”
苏老爹沉声道:“不需要。”
“老刀哥,我看老嫂子很想要我们村委给她做主。”老山叔又下了一刀子。
苏老爹说:“老三,还不快把你娘拉回去,再做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苏家不用呆了,把你舅他们请过来,离婚。”
苏老太也动了怒,以前苏老爹一说这话,她都会熄火,但今天她如炮仗一样地炸了,“离婚,你离一个试试!我这些年为你操持家,为你生儿子生女儿,现在临老了,你就一句离婚,你咋不上天呢!”
苏老爹额头上青筋暴露,手掌在用力地捏紧,这个糟老婆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生气之余,他亲自动手,将苏老太往门外拉。
苏成才在一旁帮忙,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苏勤一眼,这才离去。
苏勤却一肚子气还没有降下来,还在那里用力地喘着气。
苏建国却悄悄地指自己的父亲竖了个大拇指。
只有晚晚是最平静的一个人,她作为旁观者看了全部的过程。她为爹的进步而高兴,虽然这中间是付出沉重的代价,那就是被老太太气得不轻,但是看得出来他是真正从原来的那种压抑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了。
他能够真正的认识到了自己以前的错误,那就对了。
虽然代价很沉重,能够从中体会到什么,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可以想象得出来,苏父以后不会再被老爷子老太太欠着鼻子走了。
以前他虽然也认识到了自己这样做不行,也反抗了老太太,但是很少反抗老爷子,老爷子一说话,他很少有不听的时候。但是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老爷子的话在他的心里分量也变轻了。只有真正对的话,对二房有利的话,他才会听,这样很好。
这才是她想要的父亲,一个能够保护妻子儿女的父亲。
“勤娃子,你赶紧把宅基地的资料拿回去,赶紧去把房子建起来,就算不建,也拿点儿东西围一下。只怕过不久你爹娘就会知道了,只怕你爹娘也会眼馋。这次没有让你爹参加村委的决定,也是为你着想。”老山叔叹息着说。
苏勤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朝着老山叔和大明伯道谢,就领着老婆孩子出了村委。
老山叔看着苏勤他们夫妻离去的背影,摇头一叹:“可惜了勤娃子了,这孩子真心不错,这老刀哥和老嫂子真是……”后面的话没有说,但大家都知道。
……
一出村委大门,苏建国正想朝自己的爹竖起大拇指称赞,就见到了三叔苏成才就等在了村委外,正等着他们呢。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什么。
苏勤他们三人停了下来,不知道老三等在门外是干什么?
苏建国收回了要夸出去的拇指,好奇地看着苏成才,心里思索着。
“哥,你们是不是办下宅基地了?”苏成才一开口就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