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皇帝病危,辅政大臣悉数入宫,消息传出皇宫,文武百官俱预备入宫。
三郎出事的消息本不欲走漏风声,但当日动静实在太大,洛水的尸体被人拖了出去,这事便有些压不住了。
成静就等这个时机。
他起兵了。
之前为了让帝王退位顺理成章,谢族以为成静已死,便不再怎样抹黑他,任由民间传言皇帝冤杀忠良,而成静也料定谢族不会再干预流言,也令手下人暗中传播了一些流言。
是以他发兵之日,百姓并无抵抗情绪。
在他们看来,他们所能见到的,并非如今站在权力顶端的权贵,而是真正能让他们看到对他们好之人。
成静便是其一。
他为百姓征战沙场,也曾救济过他们,他提拔的那些官员,也为了百姓与士族对抗。
他们都铭记在心。
三郎昏迷不醒,手中诸多事情,皆被谢映展趁虚而入。
没有谁会怀疑谢映展,这位谢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骁勇善战,正气凛然,若非只是庶子,他或许能与三郎一较高下。
谢映棠说:“阿兄,这是唯一的退路了。如今就算谢族赢了,执掌乾坤,又能怎样呢?百年之后尽为千夫所指,后患无穷。将来若能登极,皇位亦名不正言不顺。”她顿了一下,又反问道:“你是将军,如今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谢族所为是否合乎时机,阿兄,你看不出来吗?”
谢映展双手攥得死紧,垂眼道:“可如今哪有退路……”
“有退路。”
“什么?!”
“只要陛下没有驾崩,事情便能以大化小,只要我们能联手将事情及时压下去,便能力挽狂澜。”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我保证,谢族一定有退路。”
天色未明,远方战报抵达洛阳,便被谢映展提前截获。
他下令给亲信,大开城门,迎接成静。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海,城外蓄势待发的将士们正在磨刀霍霍,他们只听见一声巨响,便纷纷抬头看着慢慢打开的城门,傻眼了。
一校尉警惕道:“将军,末将怀疑有诈……”
成静高踞马上,低低笑出了声来,挥手下令道:“传令大军,立刻进城,不必戒备。”
一路城门大开,连过数城,悄无声息,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连刀都没□□。
谢映展在洛阳外等成静。
他看着眼前这活得好好的人,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奈懊恼,低声骂道:“果真是祸害遗千年,你哪有那么容易死。”
成静扬眉一笑,“二郎也出乎我的意料。”
“我只是想争取后路,谢族所做之事,我并不赞同。”他冷冷瞥了他一眼,强调道:“绝非是帮你。”
但是,如今也只有你能挽救局势。
后半句,谢映展没说。
谢映展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有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家族的一天,趁着三郎昏迷,他动用三郎信物,蒙骗过了谢族麾下的将领,待他们回过神来,已经追不回撒丫子狂奔的成静大军。
数百面旗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洛阳城外,城门将士睡眼朦胧,一眼瞟过去以为自己眼花了,再望一眼,登时吓得手中长。枪哐铛一声落在了地上。
身边同伴被吓了一跳,咕哝道:“干什么啊真是……拿个东西都拿、拿——”
那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成静微微一笑,回身问道:“诸位准备好了吗?”
身后将士齐齐吼道:“属下待命!”
吼声如排山倒海,霎时狂风卷起,尘土喧嚣,战旗猎猎作响,惊动整个洛阳。
文武百官都在往皇宫赶去。
帝王寝殿内,烛火昏暗,皇帝望着床顶的龙纹,眼前渐渐模糊。
谢定之笑道:“陛下无子嗣,臣已经帮陛下找好了继承人,赵王世子秦昭可堪大任,陛下觉得如何?”
他微微伏低身子,贴近了皇帝的脸。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俱是不加掩饰的野心,皇帝猛地抓紧床褥,竭力出声,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最后的时刻,陛下还是歇会儿吧,九泉之下自会有人等您。”谢定之笑道:“陛下千不该万不该之事,就是与臣做对。臣历经几朝,当初尚书令成诤入狱,为何臣却不动分毫?先帝都拿臣没有办法,何况是陛下您?”
成诤为人正直,谢定之不同。
他懂得揣摩人心,比成诤更适合官场。
尚书令成诤得民心而名满天下,到如今也不过满门被灭,唯一的后代成静也终究不是对手。
他们都忠君,忠君之后的下场,都是如出一辙的凄惨。
谢定之却只忠于自己。
大内官冯意端来最后一碗药,绕过屏风,笑着唤道:“陛下,恁该喝药了。”
皇帝瞳孔微缩,竭尽全力想要大喊,却连动都困难。
谢定之拂袖道:“灌下去。”
轰——
不费吹灰之力,洛阳城门轰然被撞开,成静一扬马鞭,飞速往皇宫方向冲去。
净卫悉数出动,却在看见谢映展之时,犹豫起来。
城门校尉华萍眯了眯眼,怒斥道:“谢将军,你在做什么?!”
谢映展冷冷回道:“三郎在我手中,虚文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华萍眼皮一跳,望着他的目光越发不善。
他们这些京城士族子弟,皆以若瑾为首。
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可……谢映展是疯了不成?
权衡许久,华萍挥手道:“全部退下。”
成静大军畅通无阻,直逼皇宫。
一路马蹄沉沉,震起一地烟尘,声响惊天动地,未曾来得及入宫的文武百官被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百姓皆闭门不出。
谢府之中,谢映棠陡然睁开眼睛,猛地起身。
她浑身血液停涌,心快要跳出心口。
他回来了!
虽提前知道他计划,诸事进展也十分顺利,但她却未曾料到他会如此之快,此刻乍然听到那震天喊杀之声,好几日深陷囹圄的阴霾悉数烟消云散。
谢映棠喜形于色,直接推门欲离开棠苑。
谁知刚走一半,却看见谢澄迎面走来,一把抽出了剑,横在她颈间。
她浑身一僵,谢澄冷笑道:“翁主,郎君已经醒了,请您过去说话。”
***
谢映舒靠在榻上,正低低咳着,青丝拂落在肩上,烛光镀不暖他俊秀的面容,他低垂着眼睫,脸色苍白而冰冷。
谢映棠被谢澄拿刀架到此处。
她一眼便看见床上的谢映舒,有些不自然地瞥开头,轻声问道:“阿兄,你怎么了……”
话还未落,谢映舒倏地睁开眼睛。
那黑眸冷戾阴鸷,像冰封千里的雪原。
她一时噤声。
谢映舒冷冷看着她,撑手艰难坐直,他唇色苍白,青丝垂落在颊边,与白日的凌厉截然不同,此刻透着一股病态的清冷。
她看他撑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连忙上前去扶他,“你、你没事吧……”
他却蓦地抬手,她只觉身子不稳,被他狠狠拉到跟前,身子磕上床角,痛得她紧紧皱眉。
旋即一只手,狠狠扼住了她的脖子,逼她仰头。
他虽然中毒,手上力道却丝毫不减,她呼吸受阻,仰头看着他冰冷的脸色,眸中泪光微闪。
此时此刻,她最亲近的兄长看她的眼神中,俱是滔天杀意。
他只想杀了她。
她知道是她下手在先,却仍觉得心里被剜了一般地疼。
若非他执意谋反杀成静,她又如何能被逼到出此下策?
她又怎么舍得?
谢映棠蓦地闭上眼,手抓住他的手腕,因为太过用力,谢映舒腕上青筋迸出,她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从未想过真的要杀了他,她给洛水的毒药,也并非是致命的。
只会让他昏迷,错失良机而已。
他要杀了她,可成静来了。
他若当真杀了她,成静必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些,她抓着他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挣扎得稍稍剧烈了些,大脑却因为缺失空气,渐渐失去意识。
颈间力道却忽然一松。
她身子不稳,攀着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便哽咽起来。
谢映舒含恨道:“看来是我低估了你,未曾想到,我防得了别人,却被至亲的妹妹所害。”
谢映棠摇头,一只手捂着脖子,一只手慌忙抓紧他的手腕,哑声道:“阿兄,只要你现在停手……你停手,我夫君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你停手好不好?”
谢映舒脸色苍白,拿过一边的一叠纸张,冷笑道:“这又怎么算呢?”
谢映棠脸色微白。
这是她给洛水看的东西。
若无这些东西,洛水也不会为她所用,亲自对他下毒。
更不会被谢澄一剑杀了。
谢映舒看着那纸,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杀了她”三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唤出来的,他那时的狂怒让他极想杀人,可当谢澄将剑刺入洛水体内的那一瞬间。
他分明感到了一丝难过。
他以为他会死,鸿鹄大志就被这样一个女人给了结了。
所以,就算是死,他也决不能放过她。
可醒来,他却发现是一场骗局。
洛水是受了至亲妹妹的哄骗,对他含恨在心,却没有下杀手。
她爱他,却被他杀了。
谢映舒紧紧闭上眼。
谢映棠咬了咬下唇。
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成就大事,她只能做出一些不得以的选择。
洛水是无辜的,可是谁不无辜呢?
谢映棠跌坐下来。
谢映舒闭目道:“把她关起来。”
谢澄上前,拉起谢映棠,她却忽然慌忙道:“阿兄,我夫君已经进入洛阳,事已至此,你快快停手罢!”
她被谢澄拉得一个踉跄,旋即拖了出去,声音渐远。
谢映舒冷笑道:“休想。”
帝王寝宫中,大内官伸出手指在皇帝鼻息下轻轻一探,轻声道:“大将军,陛下已经……没气了……”
谢定之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传位诏书,下令道:“传百官。”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轰然撞开大门。
一行士兵纷纷涌了进来,成静冷笑地抚掌道:“传百官?大将军导得一场好戏。”
谢定之惊怒道:“你没死?”
成静微微一笑,“我舍不得棠儿,又怎么会死呢?文武百官此刻皆落于我一人之手,岳父大人您……还是束手就擒罢。”
这一场大乱,就被成静一招假死重来告终。
谢定之来不及调兵与之抗衡,便落入成静手中。
谢映展跪下道:“阿耶,恕孩儿不孝,孩儿实在不想看您……一错再错下去了。”
谢定之怒叱道:“孽子!当真是孽子!”
成静冷眼看着,便直接进入了寝宫。
皇帝已驾崩。
他握着剑柄,沉默地伫立在御榻旁许久,看着皇帝最后的容颜。
他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世君臣,便到此为止罢。
不知过了许久,宋匀进来唤道:“将军!属下已经包围谢府,谢映舒在里面,是否现在抓人?”
成静这才回神,微微一笑,道:“走罢,最后一只漏网之鱼了。”
宋匀却大笑道:“将军该去把夫人接回来了!再不去,小心夫人等急了!”
成静笑着瞥他一眼,眉眼倏然一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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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映棠蜷缩在角落里,双手被反缚在身后,眼睛亦被蒙上,只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外面的有马蹄声,有刀剑相击的声音,继而一切归于沉寂。
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挣扎了一下,闻到那人温暖的气息,便没有再动。
成静在她耳侧温柔道:“是我。”
“一切都结束了。”
她浑身力道一泄,放松了身子,轻轻靠在他胸膛上。
他慢慢给她解下绳索,抱她出去,一路众将士嬉笑着看着他们,谢映棠有些不好意思,将脑袋扎入他怀中去。
却听得头顶上,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昼儿和妤儿都饿了,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