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的孩子,我还是会好好生下来的,上回只是气话,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一室草药香气弥漫,成静端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安静的容颜。
谢映棠抚着小腹,阖眸道:“你终究与谢族非亲非故,我不强求你要与我一般尊重爱护我的家人,你所坚持的东西,自然是有你的道理。成定初所做的决定,迄今为止,天下人都没有丝毫的怀疑,我也相信你,因为你是我夫君。”
“但是,我待我家人态度如何,我要如何选择,你同样不能干涉我。”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冷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如何?”
昨日她因父亲所说之话情绪失控,整整一夜的时间给她冷静,她已经慢慢想清楚了。
她既然不能左右他的决定,那她便决定她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但是她知道,此刻的她只能顺着心走。
是以,今日清晨,外面军情紧急,她仍是让成静来帐中,与他开诚布公地说了这一番话。
成静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眸子,沉默须臾,点了点头,嗓音清雅,“可以。”
她听见他答应了,便微微一笑,起身要走,成静却又唤道:“棠儿。”
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没有应答,没有回头。
身后响起沉沉脚步声,旋即落入温暖的怀抱。
成静抱紧她,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你要说的说完了,那我在意的东西呢?”
她蹙眉问:“你在意什么?”
他眸子黑沉而锐亮,“夫妻间的感情。”
她微微一怔,竟是语塞,成静不等她说话,又低头蹭了蹭她的发,“卿卿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声音软了下来,像春风乍然拂过一池桃花水,尾音又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和委屈,不像平日步步紧逼的他。
谢映棠的心,霎时抽动了一下。
旋即,密密麻麻泛滥开的,皆是一抹说不上来的心软与疼痛。
她眼眶一热,抬手想回抱住他,却又松下手去,就这么背对着他,红着一双眼,反手推开了他。
成静被她的动作弄得往后一退,他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身影,垂下手来,袖中手慢慢紧捏成拳。
当日大军已经逼近大将军麾下大军驻扎之地。
成静在走过营帐,监督士兵操练,正打算回去,身后蓦地有人唤道:“成将军!”
他止住脚步,转身淡道:“何事?”
那士兵心急如焚,期期艾艾道:“是、是援军之事,属下虽然不懂决策,但是属下觉得……这战事还是拖不得了,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命,粮草不济,兵甲缺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将军到底打算何时出兵?”
那人神色紧张,唯恐唐突问及计划是冒犯,徒惹成静不悦。谁知成静只是微微凝眉,旋即笑道:“我定会尽力去救他们,不必担心,出战就在这几日。”
“那太好了!”那士兵满脸欢欣,咧嘴笑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又道:“那成将军亲自去吗?”
成静一怔,失笑道:“为何问我?”
“不瞒将军您,属下之所以来南方参军,就是仰慕您已久,谁知来了没多久,您就去洛阳了,如今……属下跟着您也打了半年了,属下总觉得,只要将军出手,一定是可以打胜仗回来的!”
“当真如此信我?”
“自然!”那士兵激动道:“您如今在我们心目中,可是那头号战神呢!不过将军自有安排,属下也不好干涉一二。”
成静负手而立,抬眼看了看天色。
天色正好,在对具体地形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之下,适合突袭。
他微微一笑,“我会竭尽所能。”
而后回营帐,谢太尉果不其然,有意命成静出战。
众将商议足足两个时辰,而后定夺成静与二郎各率兵马,兵分两路,而后首尾合击,先试探敌军深陷,再重创敌军,不求退敌,以援助大将军、保留实力为上。
而谢七郎再率兵马随机应变,用以接应,防范未然。
夜里山风凉意袭人,寒意迫人,谢映棠裹着厚厚的狐裘,慢慢走上山坡。
大军连夜集阵筹备,自山坡从上往下看去,便看见暗夜里的火把闪烁着,像黑暗中巨兽的双眼,幽然阴森,在她眼前这般晃来晃去,令她没由来得心悸。
她就这么看着大军慢慢集结,心跳也逐渐加快。
哪怕这一路顺利,她随军以来从未遇过真正的危险,可她对于战争的记忆,仍旧停留在血腥与刀光之中。
成静这回出营率军作战,她很担心。
红杏在一边道:“夫人还是回去罢,再不回去,郎主之后寻不着人,怕是要着急了。”
谢映棠点头,转身回去。
一路与许多士兵插肩而过,绯红衫子广袖飘然,长摆摇曳流苏轻坠,她这一抹红艳引来无数士兵侧目,却未有人敢多看一眼,如此唐突冒犯。
她目不斜视,径直往成静帐中走去,便看见帐前侍卫下意思横戟,见是她,忙又收戟低声道:“将军刚刚回帐。”
谢映棠颔首,冲他们一笑,抬手掀帘而入。
眼前光影一晃,尚未看清一切,身子已被狠狠拉入一方狭小天地之中,后背似乎撞上什么硬物,她身子一软,低低娇吟一声,叫完才哑然噤声,狠狠瞪向来人。
帐中没有点灯,黑暗中幽幽浮着他森黑发亮的眼睛,成静抱住了美人,满怀馨香,又放肆地抚她秀发,捏她下巴,亲她脸颊,在她的颈边锁骨处留恋,眷念深深,难以自拔。
她再气愤的眼神,俱被他一一无视。
谢映棠尝试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他大掌温热,探入她衣下,柔声道:“卿卿不要挣扎,我就想亲热亲热你。”
她咬牙,声音微抖,“你又想硬来?我如今有孕了!”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委屈又无辜,“那回真的是意外,我不硬来,你让我抱抱可好?”
她哑然,心中暗道:作甚用这委屈的语气同她说话讨好,还问她肯不肯给抱,他如今已经把她抱得这般紧了,他给她机会拒绝了么?
虽是这般想着,可她的感情毕竟还在,还是没能抗拒得了这般柔软又小心翼翼的他,便由着他抱了。
成静抱着她,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又忍不住蹭了蹭,她小腹如今并看不出来已经有孕,他却小心翼翼的,唯恐碰到了他们的孩子,又怕她又不愿意了,一边软软地蹭着,一边又低声唤她,“卿卿”和“棠儿”轮番着叫,却将谢映棠的心越唤越酥软。
她忍不住,推攘了他一把,“今日怎的了?”
他低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脸蛋儿,“我明日出战。”
她“嗯”了一声,“那……注意安全。”
“只有这一句话么?”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出他有些郁闷的神情,“我今日其实又喝了酒的,你闻到了么?”
她闻了闻,“闻到了。为什么喝酒?”
“于我,喝酒之后,抱你才肆无忌惮。”他说:“我真的很难过,不要再与我闹别扭了,被你粘惯之后,再瞧见你冷言冷语的模样,我真不知如何自处。”
她不言,他自顾自地说:“棠儿,有些事情我不妥协,是因为我觉得,一旦妥协,或许会有难以预估的后果,我赌不起,我爬到今日,除了你之外,我便只有这一条命了。”
“我这条命,谁都想取,但是他们偏偏取不到,为什么?因为我身后是陛下。可是你又明白不明白,陛下杀了我的亲人,我却还要为他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滋味?他是君,我无可怨由,但是,我也并非冷血之人,四年前,我亦失去了我至亲之人。”
“所以,我懂你的感觉,也知道你有多痛苦。但是人此生若只随心来,又会酿成多少烦恼?我们都身不由己。”
“但是,谢族与我的家人不同。成家落没于十几年前,便是因帝王猜忌不满,当年的成家,便如如今的谢族,我父母死于帝王之手,亦死于党争、士族、权力、迷失本心之中。”
“谢族。”他低喃,讽刺道:“谢族,泱泱大族,善于弄权,绝非善类。棠儿,你信他们的好,为什么就不信我的好?我对你的爱,绝不会比他们少。”
她偏过头去,扬声唤红杏道:“红杏!快备醒酒汤。”
“你瞧着我。”他皱眉,抬手将她头扳正回来,迫使她看着他,又笑了,笑痕深深,低声道:“你就这么多看我一会儿,天亮之后,我就去打仗了。”
“此战把握如何?”
“没有把握。”
她心里一堵,重复道:“……没有?”
“羌人深浅未可知。”他闷闷道:“计策定了不知凡几,终究还是拿捏不定,羌人情况如何,我方一无所知,届时皆看随机应变。你父亲说,我非出战不可。”
她心口蓦地一堵,无言以对。
沉默了许久,她反手抓住他的手,柔声道:“平安归来。”
他眼睛霎时大亮,沉声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晋江崩了,章节死活发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