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静歇息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出去继续忙碌了。
谢映棠坐在院中喝茶赏花,她不好去打搅那些将军们,只能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让成静担心她。只是到了傍晚,谢映展过来找她了。
屋内点了盏灯,谢映棠跪坐在长案前,将热气腾腾的茶推给谢映展,温声道:“阿兄,夜里冷,喝热茶暖暖身子罢。”
谢映展接过茶,看她好一会儿,见她眉目恬淡安宁,比起当年在洛阳的模样,不知沉稳安静了多少。
人遇逆境,总能飞快成长。
谢映展低头微抿一口热茶,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再次出战,今后或许与成静不是一路之人,你……真的确定要跟在他身边?”
谢映棠微微一笑,“是。我与他,如今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如今对我来说,只想和他面对着今后的所有事情,阿兄还是不要再干涉我了。”
“你早就出嫁了,你是他成静八抬大轿正儿八经娶过去的夫人,我还管你作甚么?”谢映展无奈地摇摇头,“当初你出嫁时,我与三郎都在想,将来你若受了委屈,娘家又当如何为你撑腰。可如今再看,你过得很好,倒是我们谢族对你放不下。士族与成静越发水火不容,你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谁又忍心将你也视为敌人呢?”
谢映棠动作停住,垂目沉默了一会儿,含笑点头道:“我知道,阿兄不必担心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果然你还是长大了。”谢映展挑眉一笑,又道:“你知不知道,你从洛阳跑出去的事,可把三郎气得不轻,等战事结束,你回了洛阳可得小心一点,见了他千万绕道走。”
谢映棠瑟缩了一下,她想起三郎就有些毛骨悚然的。
谢映展哈哈大笑,慢悠悠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便笑着出去了。
他才出去没多久,成静便回来了。
他身影岑寂,衣袖淡垂,水色衣袍沾着夜的清凉,细闻便带淡淡冷香。身形带动窗边烛台上的火光一颤,那光照入深黑眉眼,便显出眼底三分暖意。
他看见谢映棠端坐在那,案上放着弓和长剑,金属漆黑坚硬,在她白皙的手下愈发显得肃杀。
她听见声响,起身迎来,替他拍了拍身上露水,然后贴入他怀中,笑道:“这几日忙过之后,会不会稍微得闲一些?”
他摇头,“陛下心急,不会容我在襄阳耽搁太久,几位将军皆奉上谕,意欲加速赶往北方,而我这里需先退胡人,收复失地。是以这几日之后,还需继续行军。”他握了握她的手,低头问道:“呆在这里,闷不闷?”
“有红杏陪我,不闷。”她眼神温亮,拉着他的水走到里面去,一边道:“我已命人备了热水,你早些歇会儿吧,你若怕我闷,日后将我带在身边亦是也可,我绝不再如上次那般打搅你们。”
他薄唇微弯,“我是主帅,你爱打搅便打搅,此事之上,我倒是委屈不了卿卿。”说着,他一把将她抱住,又偏头在她耳侧轻舔一下,“卿卿既然心疼我,那要不要满足一下为夫?”
她脸色微红,却也不拒绝,只扬声吩咐了一下外边婢女莫要再进来打搅,便主动去解自己身上衣裳。
女子曼妙身躯渐渐显现,他眸色渐沉,上前吻住了她的锁骨。
六郎赶来襄阳城时,天色熹微,城中侍卫刚刚换班,便看见谢家六郎骑马冲撞进来。
谢映棠早早起身,刚亲自下厨做好糕点,便听见外面马蹄之声,随即有人一路往里,侍卫急急喊道:“哎!谢将军!您不能进来……”
那人脚步不停,冷笑道:“我偏要进来,他成静能奈我何?”
谢映棠听见那说话声便是一怔,尚未有所动作,便看见有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她抬眼与那人对视一瞬,霎时浑身汗毛直立,放下手中东西便连忙往里跑。
“谢映棠!”六郎快步追了过来。
谢映棠飞快地推开房门,没有一丝迟疑地反手关门,成静刚刚梳洗完毕,闻声抬眼看来,尚未说出一个字,便见一溜烟儿地蹿到了他身边,拉着他衣袖紧张道:“静静保护我!”便一把蹲在了他的身后。
成静眉头一皱,侧身垂目扫了一眼怂成一团的谢映棠,谢六郎已推门进来,看见冷然而立的成静,倒是一勾唇角,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成大将军在此处,倒是唐突了。”
“我纵使不在此处,谢小将军追着我夫人不放,便是不唐突了么?”成静对谢映棠低叱道:“起来!像什么样子!”
谢映棠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抓着他的衣袖慢慢起来,就是往他身后躲。
三郎好歹还讲道理,这个六郎却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主。
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了,襄阳城快破的时候他不来支援,如今城池保住了,他却过来找她的麻烦?
谢映棠暗暗咬牙,把成静抓得更紧,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六郎看她躲自己躲成这样,气得都笑了,“好啊!谢映棠,你之前不是挺会躲我吗?我手下那么多人都没找到你,现在怎么不躲了?”
谢映棠还嘴道:“我为什么要躲你?我阿耶和阿兄还没说什么呢,你上来就要大动干戈,以为我现在还怕你么?”
六郎不怒反笑,“那你过来!”
“不过来!”
“你信不信把你逮回去?你年纪长了,胆子也长了?”
“你又能大我多少?”谢映棠不以为然,有成静挡着,她有恃无恐道:“我阿兄还在这里呢,他都没意见,你算老几?”
“你!”谢六郎抓紧了手中剑鞘,怒道:“你再怼我一句?!”
谢映棠:“……”她觉得六郎真的敢动手,便没再敢还嘴。
成静也是头一回看她又怕又怂又跳脚的样子,谢六郎逼上门来,这倒也是头一遭。
是不是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成静冷淡道:“谢小将军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闯入我卧室,冲撞陛下亲封骠骑将军,是目无礼法,还是藐视圣上?”
六郎冷哼一声,不屑地对他抬了抬下巴,道:“怎么?拿陛下来压我,你还敢治我之罪不成?”
他心里笃定,成静不敢。
如今破胡人,成静必须仰仗士族的力量,不然他寸步难行。
他若敢对他发难,便是成静率先在两方势力中发难,届时陛下要怪,也要怪成静不识大体。
他谢秋嵘骁勇善战,在将士中名望颇高,也不是那么好动的。
成静抬手拂落谢映棠的手,慢慢上前几步,淡淡道:“六郎贸然闯入城中,扰乱军中秩序,按兵法当行军棍二十,以公而论,六郎非我之不下,是以我因将你绑回谢太尉处,再做处置。以私而论,六郎冒犯我夫人在前,冲撞我在后,我亦应好好教训你。”
谢映棠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悄悄观察二人的神情。
六郎直视着成静,笑意渐收,“你敢对我动手?”
成静淡淡道:“不敢。”
他哪里敢?谢家儿郎,他随便绑一个,便是公然地挑衅士族,尤其在如今这种敏感期,对他有害无利。
谢六郎料他也不敢,便缓了神色,道:“你带她在身边终究不妥,今后凶险难料,不若将棠儿送回洛阳,自我三堂兄与陛下好好照看着。”他说完抬眼,瞳孔蓦地一缩,心下登时警觉。
成静通身气息冷冽,他只是淡淡看看六郎,那双漆黑宁静的双眸冷意刻骨,裹着浓厚杀意。
那抹显而易见的杀意转瞬即逝,他垂下眼来,又笑,“谢小将军还是想得太多了,我是不敢动你,但有些事情实在忍不了,便与敢不敢无关了。”他蓦地抬手,冷声道:“拿下!”
屋外侍卫霎时涌来,抬枪对准了六郎。
成静慢慢上前,蓦地抬手抓向他脖颈,六郎微惊,横剑来挡,谁知成静招数极快,以手肘轻轻一撞,将那剑重新撞回剑鞘之中,再抓着他的手腕一转,那剑鞘便横在了六郎颈间。
“你!”六郎重来没料到过,成静看似文弱,伸手却如此了得。
“论招数与巧劲,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练武是在沙场,不知我自小赖以生存的是什么东西。”成静冷笑,慢慢靠近他,杀意又再次浮现,声音压得极轻,“谢族?如今恰逢乱世,哪个家族也做不到独善其身。她既然是我的人了,便容不得谢族插手她的一切。”
六郎睁大眼,第一次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
成静,谁人不说此人城府极深,却如棉花一般,一拳揍过去也没什么反应?
“静静别……”谢映棠见他们动了真格的,忙上前去拉成静的衣摆,咬唇道:“你不让他带走我就行了……”
成静转眸冷冷瞥她一眼。
谢映棠头一次见他眼神这般得冷,有些呆住了,便听见他问道:“我若非要处置呢?”
若非要处置你谢家的人呢?
你究竟是顺着你夫君来,还是帮着你所谓的亲族?
在成静看来,这些士族子弟,大多如谢六郎之流,狂傲肆意,目中无人,为所欲为。
谢映棠或许只是觉得他们脾气差些,他却知道,这些人的滔天大胆之后,不知轻轻松松地弄死多少条人命。
所以,才不将他放在眼里。
或许是以为,哪怕他成静娶了谢映棠,其地位也不过上门赘婿,任他谢家拿捏。
着实天真可笑!
谢映棠慢慢咬住了下唇,脸色唰得惨白下来。
成静冷淡地看着她渐渐变化的脸色,蓦地一笑,“难以决定?”
六郎也紧紧盯着她。
谢映棠沉默。
成静便不再等候,寒声下令道:“给我绑了!送回谢太尉军中,顺便转告太尉已句,谢秋嵘目无军纪,宜当杖责,有我军中全体将士作证,还望太尉勿要徇私才是。”
“是!”身边士兵高声应道,随即将六郎退了出去。
成静等人全部退下,才慢慢讽刺一笑。
大清早的,当真是好一出闹剧。
如今是他坐镇军中,难以想象,当年那些并非士族出身的将领,是如何被士族子弟屡次这般随意摆布的。
难怪,这么多年,朝中战事不断,却屡屡吃亏。
朝中不乏优秀将领,却上下难以齐心,有能力者被掣肘压制,士族牟利,不愿一家坐大。
不过,这种局面,也应当结束了。
他既然出了洛阳,便不会轻易回去。
他要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依旧加速情节,就是解决一下主要矛盾,然后差不多本文就没了。
女主对家族的印象还是她年少的避风港,却忘了,她眼中的亲人,在别人眼中究竟有多可怕。
她觉得是性格不好,别人却觉得是目无王法。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尔潼立微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