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边云呈现出火烧般的赤红。
谢映棠坐在围栏上,抬头看着天边云,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时日不多了,她的计策渐渐失效了。
若所料无错,敌军大抵是准备攻城了。
襄阳城粮草再充足,敌人粮草不足,也会速战速决。
只是不知……成静那边如何了。
若此役襄阳不保,成静又该如何准备收复山河呢?
她是静静的妻子,不能落入敌军手中,若她不得不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又当如何呢?
他会伤心的罢。
谢族或许也不会放过他的。
可她又能如何?
她或许一开始应该随六郎离去,是她太过鲁莽,不想再深陷囹圄,却让自己到了这生死存亡的地步。
可她若不留下,襄阳又怎能拖到现在?
她给襄阳争取了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红杏站在她身后,不忍道:“夫人还是回去吧,外面风大。”
谢映棠淡淡“嗯”了一声,慢慢起身,往屋里走了几步,忽而侧眸看她,低叹道:“我应让人将你送走的,害你也随我在此涉险。”
红杏摇头,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夫人不要这么说!红杏陪你,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你的。若没有夫人,我在您出嫁之前就会被打死的,又怎会今日的红杏呢?”
谢映棠微微一笑,“好。只是如今结局未可知,也未必是死局了,我们都不要伤心了。”
红杏连忙抬手擦干泪,猛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如今淡定稳重的谢映棠,心里实在是心疼得很,却又实在不敢当面说出口,只能强颜欢笑,不让谢映棠因她而伤心。
实际上,红杏不知偷偷在无人的角落哭过多少次。
谢映棠能猜到红杏此刻心里有多难受,她心里叹息,亦觉得很累很累,仿佛脑内那根弦随时要绷断似的。
可她不能松懈,亦不能垮掉。
第二日天色熹微时,敌军攻城。
许是襄阳城中有奸细,敌军攻城出乎意料之快,且提前获悉成静之妻谢映棠就在城中,故而下令不杀城中女子,全部生擒,而后一一筛查。
外面喊杀震天,城中一片凄惨萧瑟之象。
谢映棠站在屋中,慢慢擦拭着手中匕首。
她眼神宁静,红杏被她提前支开了,但是红杏此刻迟迟没有回来。
或许是因为猜到她的打算,亦理解她不愿为敌军俘虏的骄傲,所以红杏没有进来打扰她。
多劝无益。
又或者,红杏打算送她一程罢?
谢映棠将帕子掷于脚下,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慢慢抬手,双手握着刀柄,将那刀尖对着自己的心口。
她闭上眼,睫毛微微抖着,呼吸急促起来。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许多事。
……忽然就想知道,成静现在做什么。
千里之外,她的阿兄和阿姊是不是还在寻找她的下落。
她的家家如何了,阿耶若知晓她在襄阳,将来又会怎样想她呢?
端华翁主谢映棠,皇后之妹,公主之女,天生贵不可言,高高在上。
她或许将这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了。
只是……事已至此,无怨无悔。
双手微动,那刀尖抵上胸口。她的手抖得厉害,正要再次用力,屋门忽地被撞了开。
她霍然回头,下意识后退抓紧了匕首,却见那是一个面生的士兵,那士兵见她正欲自我了断,吃了一惊,随即急急道:“翁主莫要绝望!在下奉成大人之命前来接您,成大人马上回来支援,夫人快快随我走!”
谢映棠微怔,“他……”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来了?
她如堕梦中,那士兵却由不得她再犹豫,直接过去拉她手腕,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便将谢映棠飞快拉走。
谢映棠心乱如麻,只能满心茫然地随那士兵从隐蔽的小路一路逃离,她不知如今满城哪处能暂时躲避灾难,只听到四面八方不绝的兵戈和惨叫声——胡人已经入城了。
那士兵走得轻车熟路,谢映棠不由得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她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
成静若能赶来支援,为何太守都未曾得到消息,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兵,却能提前得知?
她越发怀疑,脚步微顿。
眼前的人猛地回头,抬手劈向谢映棠脖颈。
她只觉颈上剧痛,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谢映棠只觉脑子昏昏沉沉,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连动一根手指都难。
她睁开眼,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用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想叫喊,却发现自己的口也被堵住。
她感到绝望,呼吸乱了一丝。
面前似乎站了什么人,她听到一丝细微的声响。
有人啧啧怪笑,“成静之妻?长得倒是不错,这细腰这小脸,我倒是想把她留着自己享受享受。”
另一人谄媚道:“将军若是喜欢,自然可以留着,只是要先利用她去和成静谈谈条件。将军可不知道,这可是谢定之的女儿,您不但可以威胁到成静,还可以威胁到对方主帅。”
那人惊讶地“哦”了一声。
谢映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随即,一只冰凉粗糙的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大惊,拼命挣扎,浑身却没有一丝力气。
那人哼笑一声,“看来是醒了,醒了也好,等成静赶过来,就把她吊在城头,让千军万马都看着,成静的夫人要遭遇什么。”说着,又觉得有些可惜,“好好的小美人儿,老子见了那么多中原女子,也未见到比这个漂亮的,可惜了。”
谢映棠默默听着那人的话,泪顺着眼角流下。
她想咬舌自尽,此刻却连死都难。
成静刚刚与胡人交锋结束,手下兵马刚与谢映展会晤,并火速赶往襄阳。
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成静依靠对地形的熟悉程度,绕了其他的路。近日没有雨,道路易走,麾下将士士气极高,转瞬便可抵达襄阳。
成静高踞马上,探路士兵飞快策马回来,翻身下马,禀报道:“将军!胡人以基本攻下了襄阳!”
成静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
他脸色遽然一变,一边的谢映展已脱口而出道:“居然晚了一步!”
成静猛地闭上眼,浑身鲜血逆涌。
她一定会没事的。
她还在等着他去救她。
他霍然睁眼,血色映目,咬牙冷道:“不晚!加速行军!”
大军抵达襄阳后,不做丝毫停留,直接开始攻城。
谢映展骁勇无双,为前锋率军扑向城门。
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尚未喘息一口气、享受一丝胜利的喜悦的胡人霍然听见喊杀声,大惊之色,随即便被雨幕般的箭矢刺穿了身子。
成静对胡人的怒火达到了极致,没有丝毫保留,用最骇人的手段攻城。
成谢大旗迎空飘扬,遮天湮日。
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城门第二次被攻下。
胡人统帅未曾料到成静来得这么快,大军迅速溃散,一开始便失去先机,以至于后面如一盘散沙。
而原本打算绑于城头的谢映棠自然也没有被带出来。
军队节节败退,厮杀惨烈。
成静忽然一扬马鞭,身下拂云长嘶,他挥剑猛砍敌军,飞驰而上,一时无人可挡。
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惨叫。
他抄起身后弓箭,拉满弓弦,箭尖寒光闪烁。
百发百中。
成静寒声道:“杀!一个不留!”
身后将士高声呐喊,声音排山倒海。
士气大振。
谢映棠闭上眼,忽然听到外面滔天的喊杀声。
她微微一怔,猛地睁开眼睛。
襄阳已经沦陷,这喊杀声从何而来?
莫不是……他来了?
谢映棠想动,身上仍无一丝力气。
忽然有人快步进来,猛地将她拽起,一把扛上肩头,快步出去。
谢映棠浑身难受,挣扎不得,心里越发沉重。
他们想要干什么?
谢映棠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发晕,脑子渐渐不清醒。
耳边喊杀声越发清晰,看样子,是援军破城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昏过去时,便被人狠狠地摔在了低上。
她后背剧痛,身子微微蜷起,又感觉被人蛮横地拖起,蒙头装进了麻袋里。
她听到有人在喊:“成静!哪怕我们此战输了,你的夫人还在这里!”
她身子一僵。
成静?
他在这里?
襄阳城已重新回归,只有这一部分胡人在殊死抵抗。
成静高踞马上,冷淡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被黑袋套头的女子,与谢映棠身形一模一样。
她看起来狼狈至极,被人用刀架着脖子。
谢映展霍然转头,看着成静,怒道:“棠儿为何会在此处?!”
成静不言,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那胡人将领怒道:“我就算攻不下襄阳,我们将军也能打得你们落花流水,迟早让你们的皇帝跪下来求饶!成静!就是你杀了我们不少将士,我这回就算是死了,也要拉你夫人陪葬!”
成静看着他,目光凉瑟,“死到临头,偏偏还做困兽之斗。”
那人怒极反笑:“成静,我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能备马让我离开,我便放你夫人一命。”
成静冷淡不语。
那人又笑,“哈哈哈哈,难道你居然连你夫人的性命都不要了?就为了杀我?”
谢映展怒道:“成定初!这是棠儿!”
如今局势既然已经挽回,为何不能救她?
半晌,成静才慢慢颔首,“备马。”
身后将士立刻去牵了几匹马来。
那人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人,手下立刻上马,将一个大袋子放上马背,袋中不知是何物,形状有些奇怪。
谢映棠在麻袋之中,拼命地挣扎,心里疯狂嘶喊。
她在这里!!她会被他们带走!
她绝望至极,难道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带走吗?
成静冷眼看着他们,沉声下令:“让路,放人。”
那人迟疑着,拉着身前女子靠近了马,又道:“你派人与我一同出城,等我出城,再把你夫人给你。”
成静讽刺一笑,抬手应允。
那人带着那女子翻身上马,猛地一甩缰绳,飞快策马逃去。
成静淡淡看着。
就在那人背对着他之际。
他忽然抄起身边弓箭,拉满弓弦,眼神在那一瞬间凝至冰点。
一箭射出,贯穿两人。
“棠儿——”谢映展目眦欲裂,猛地挥剑砍向成静,“你敢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