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失散…

似乎察觉到斜上方的灼灼目光,六郎猛地抬眼,眸中似寒刀出鞘,谢映棠心尖一跳,猛地缩了回去。

手心不由得渗了汗。

是六郎。

她与这位堂兄素来没什么交往,六郎擅于武艺,只是年纪尚轻,尚不如二郎战功卓著,却也极为难缠。

比起二郎,世人皆说六郎城府深重,心思多疑,行事偏激。

谢映棠不用想便知,她失踪的消息应是早就传去了阿耶那里,那么阿耶身边的这些兄长们,自然也是知晓了。

她心里一沉,冷静不得,抬手合上了窗子。

方才匆匆一瞥,不知六郎注意到她了没。

谢映棠垂下眼。

红杏看她神色慌张,奇怪道:“夫人这是瞧到了什么?”

“是六堂兄。”谢映棠冷静道:“他行事素来不近人情,比我阿兄有过之而无不及。红杏,你这几日切勿出去,莫要被发现了。”

红杏一惊,她在谢府那么久,自然也知道这自小就长在军营里的六郎,不由得惊慌道:“那怎么办?若是被他发现,六公子定会将您带回去。”

“我若被带去见了阿耶,我便彻底完了。”谢映棠暗暗咬牙,沉声道:“这几日,我们都要小心,若当真被察觉,无论如何也要逃走。”

红杏惴惴不安地点头,手不由得绞了绞帕子。

谢映棠侧眸去看窗外,透过窗棂,天边黑云涌动。

正是山雨欲来。

风挟马蹄声而来,一队士兵停与太守府前,谢六郎高踞马上,眉目冰冷,身侧校尉翻身下马,大力扣动府门上铜环,声响惊人。

须臾,大门被人推开,府中老奴一看来人,吓得腿一软,忙上前笑道:“这几位将军不知找太守……”

话尚未说完,六郎沉声道:“回去通传,安北将军谢秋嵘特来襄阳要兵。”

那老奴一听姓谢,连忙赔笑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通传。”一面说,一面连滚带爬地去了。

六郎手握缰绳,看那人狼狈模样,讽刺地嗤笑一声。

不多时,太守邓安陵走了出来。

邓安陵抬头看了看六郎,淡淡笑道:“谢将军这么大动干戈过来,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战场之上,事急从权,我倒是想问问邓大人,太尉亲令太守即刻调兵,为何不调?”六郎冷冷问道:“邓大人若延误军机,论罪当如何,大人心里可有数?”

“是否延误军机,非谢小将军一人可断定。”邓安陵轻抚长髯,眸子精光微现,“老夫在此处,早就收到了西陵成静之信,胡人主帅性狡猾多谋,极有可能将袭击夷道作为缓兵之计,实则穿越荆山突袭襄阳,直取荆州腹地,我若贸然调兵,届时襄阳城破,百姓又当如何?”

“啧,成静此人,不过区区签典,陛下要他参知军政,非让他敢贸然插手军务,太尉亲自下令,区区成静,太守拿他出来说事,未免也太过可笑。”六郎不屑一笑,翻身下马,缓缓走到邓安陵面前,右手慢慢按上腰间佩剑,笑意渐渐泛冷,“邓大人是不是误会了,我来此地,不是来与你商议,大人若当真要违将令,本将军便不客气了。”

邓安陵脸色微变。

他唇动了动,愠怒道:“你!你们谢族行事,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么!”

六郎微微扬眉,摇头道:“大人此话差矣,若你当真不服,便去与太尉亲自去说罢。”六郎扬臂冷声道:“拿下!”

周边侍卫齐齐出剑,横指邓安陵,泛起一片刀光。

邓安陵怒声道:“谁敢!”

六郎轻轻嗤笑一声。

邓安陵急急道:“陛下昨日刚刚下诏,改成静为车骑将军,金印紫绶,掌征伐军事,如今他之将令我又为何不可遵?”

六郎神色微变,“你说什么?”

从文官中书舍人忽然变为车骑将军?

一步登天,不外乎如是。

邓安陵冷笑,“昨日陛下圣旨抵达之日,成将军便直接下令给襄阳,严防死守,不可懈怠,谢将军说我到底遵是不遵?”

六郎右手猛地攥紧,青筋暴跳。

他死死盯着邓安陵。

心下却在飞快权衡。

成静并非善茬,得陛下宠信,他若公然与之为敌,届时恐怕会让陛下更加忌惮谢族。

来襄阳之前,大伯父亲自下令,尽量逼邓安陵交出兵权,只要邓安陵不与成静里应外合,此战便不会过多触及士族利益。

成静的出现,他们本都不放在眼里,可如此才后知后觉——

此人,对士族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所以,到底要不要硬来?

若是硬来,陛下会怎么想?

从前还能说成静不过区区典签,如今却不同了,他是车骑将军,位比三公,有临时战场决策之权。

除非大伯父亲自过来,才可压成静一头。

更何况……成静刚刚娶了他堂妹为妻,如今棠儿下落不明,不知与成静是否有关。

六郎眼色渐沉,连道了两声“好”,终于转身离去。

邓安陵登时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六郎的身影,转身回屋,低声对迎上来的秋无易道:“今日谢秋嵘回去,未必会放过襄阳,你若回西陵,切记提醒成将军。”

秋无易点头:“属下记得!”

谢映棠坐在楼上喝茶。

茶水才喝一半,忽然便听到楼下响起沉沉脚步声,有人发出惊慌叫喊。

谢映棠蓦地起身,下楼去看,才走几步,便透过楼梯间隙,看到侧脸俊美的六郎。

他果真看到她了!

谢映棠身子一僵,飞快地冲了回去,红杏正在屋中,不知她为何如此惊慌,谢映棠劈头便道:“六堂兄应是过来抓我了!我现在要快快躲起来,他与你未曾见过几面,你记得若是找来,千万要假装不认识我!”

红杏心中大骇,急急道:“那夫人要去何处去?!这里哪有地方可躲!”

谢映棠深吸一口气,飞快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地方可躲,到时候我寻机躲入人群中,等他们离开,我自会回来。”说完,她再也等不及,打散头发勉强挡住一张秀丽的容颜,推门跑了出去。

红杏还待唤住她,却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登时打了个寒战。

六郎将剑横放在桌上,负手而立,等着侍卫将人抓下来。

只要他之前那一瞥没有看错,定然是谢映棠。

他虽然想不透,她是怎样从洛阳千里迢迢来到襄阳,但成静在西陵,不是吗?

若真是她,抛弃家族来寻找成静,也当真是大错特错。

只是,他到底不是三郎,也不是二郎,谢映棠不但不是他的亲妹妹,也还有翁主头衔,他并不能如何,只能将人先带回去,让大伯父处置。

他不由得又想到自己那个亲妹妹。

谢秋盈与谢映棠自小感情就好,这两个小丫头,镇日就只道打闹,母亲不知多少次在信中忧心秋盈将来如何嫁得出去,毕竟秋盈始终还是比不上谢映棠,谢映棠如何顽皮都没有干系,但谢秋盈的彪悍之名却传了出去。

若今日逃的是谢秋盈,他定将那丫头打上一顿,再好好捆回去。

实在是反了天了。

过了不久,一士兵下来道:“将军,没有发现人。”

六郎侧目道:“嗯?”

他亲自动身,上去一一看了一遍,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当真没有发现任何人。

只看见一个身形与谢映棠相似的女子。

六郎眯了眯眼。

难不成……当真是他看错了?

谢映棠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大缸里。

那缸许是要用,谢映棠在黑暗中倾听着动静,却忽然感觉自己被人给抬了起来,有人嘟囔一声“怎么忽然这么沉”,然后将缸一路搬下楼,搬到了后院。

谢映棠感觉差不多可以出去了,便掀开盖子跳了出去,那搬缸的仆人见状吓了一跳,谢映棠低低道了一句“抱歉”,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怕三郎还要搜查后院和一楼,便极快地往街道上人流里冲去。

只要她还能记得回来的路,便不会有什么事情。

只是大街上期初人流并不多,不久之后,官兵却忽然全数出动,招呼着百姓快速撤离,谢映棠看所有人行色匆匆,便问一老伯发生了何事。

那老伯答道:“据说胡人预备攻城了,快些逃命吧!”

谢映棠心底一沉,正要往赶回客栈寻红杏,奈何人流拥挤,有士兵看见她在往回跑,不耐烦道:“回去干什么?不要命了?还不快走!”说着,将谢映棠往前推攘了一下。

谢映棠不小心踉跄一步,咬住了下唇。

百姓撤离刻不容缓,守城将士全数出动,不管谁想不想留,皆要快速撤离。

谢映棠被迫一路往前走,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与红杏失散,说不定红杏此刻也被迫要离开,只是她怎能就此离开?秋无易寻不到她,她又当如何与成静团聚?谢映棠暗暗咬牙,寻了一个机会,看准了一边看似品级不一样的将军,便猛地朝他冲去。

那将军吃了一惊,谢映棠已急急道:“我是秋将军家眷!这位将军可否帮帮我,让我找到我夫君……”

她话未说完,一边的士兵已叱责道:“哪里来的女人,还不速速撤离!”那将军暗想秋无易哪来的家眷,心中冷嘲,正要冷眼看着谢映棠被人撵走,眼神忽地一闪。

他看见了谢映棠腰间玉佩。

他微微一惊,直接探手伸向她腰间,谢映棠极为敏捷地后退一步,抬手掩住玉佩,警惕地看着他。

她这一抬头,才露出被乱发遮挡的绝佳容颜。

那将军冷冷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会有此玉佩?若不坦白,我便将你抓起来审问!”

谢映棠微微一愣。

她抓紧那玉佩,有些迟疑要不要说出自己身份,那将军又冷笑道:“看来,这玉佩是你偷的了?”

谢映棠摇头,道:“这是我夫君给我的。”

“秋无易?”那将军又是冷笑。

秋无易怎么可能有成大人随身之物?

谢映棠抿紧唇,沉默不语。

就在那人快没有耐心之时,她才忽然抬头,淡淡道:“我夫君不是秋无易,但将军既然认识此玉佩,是谁还需要我说么?”

那将军眯了眯眼。

成静之妻?

天下皆知,成静之妻是谢族的端华翁主,翁主贵不可言,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如此狼狈不堪?

谢映棠沉默须臾,忽而抬手,从袖中拿出另一物件。

那是她一直随身带着的,证明她翁主身份的腰牌。

上面篆体雕刻“谢”字,醒目刺眼。

那将军蓦地一惊。

他猛地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魏凛,见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