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请婚…

天色将暗时,成静送谢映棠回了谢府,便径直入宫去了。

他先是与皇帝细细说了近日的战事,皇帝翻开荆州一带的奏报,淡淡道:“若是所料不错,羌人这回有备而来,朕单单派几个将士去,未必能解燃眉之急。”

成静道:“陛下怀疑,羌人或许是与胡人合谋?”

皇帝搁下奏报,目光雪亮,隐有淡淡怒色,“若当真是合谋,天下必然大乱,朕才继位三年,决不能在朕的手上失去一丝一毫的疆土。”

成静垂眸。

皇帝盯着他,眼神越来越亮,眸底似闪着两簇幽幽火焰,“定初素来有计策,那醉酒之计,便是你事先料到的,而如今,想必也已经想好了作战对策?”

成静抬眼,看着皇帝期待而殷切的目光,心底骤然一凉。

这么多年,皇帝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因为从小到大,都是他在出谋划策。

皇帝是个好皇帝,心系天下,从不刚愎自用。

可,帝王无情。

他摇头道:“臣无能,上回提前得知羌人之事,只是因为当初偶尔识得的商贾无意间提及羌国内乱,食材断货,臣因而知晓新主当为暴戾之君,才敢就此一赌。然敌国计策,臣实在无从得知。”

皇帝唇角一搐,沉沉道:“谢太尉不日将前往南方,一来稳定军心、加固防守,二来,防备胡人突然进攻。”

成静道:“只是陛下担心,谢太尉若去了,而那处无战事,当地军队是否会重新洗盘,是否会有一部分人被打压。”

皇帝深深地看着他,颔首道:“定初知朕。”

殿中一片寂静。

良久,皇帝才抿唇道:“南方水患未止,胡人若打来,势必一团乱麻。”

成静道:“陛下想如何安排?”

皇帝缓缓道:“朕让你,以签典的名义,前往公安一带安抚流民,清算当地贪污官吏,并时刻监视秭归诸郡动向,一旦有异动,火速向朕密报。”

成静抿了抿唇,眸子微凉,低头领命。

皇帝拂袖让他退下,可他忽然跪下,低低道:“臣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微微讶然,转过身看着他,“定初还有什么事?”

成静垂眼道:“臣欲娶谢族的端华翁主为妻,恳求陛下成全!”

成婚虽是两家议定,但他身份特殊,必须要与皇帝事先说清楚。

君心难测,何况眼前的君王,擅于猜忌,生性多疑。

皇帝蓦地一惊,随即皱眉道:“你说什么?”语气微沉。

成静行礼叩首,“臣与翁主两情相悦,还请陛下成全,臣虽娶她为妻,却不会为谢族所用。”

皇帝拂袖,“荒谬!”

成静一言不发,一直这样跪着,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殿中一片清凉,金砖地面寒凉一片,寒意透过膝盖慢慢渗透上来。

皇帝低头看着他,这一对君臣忽然僵持起来,没有人主动开口。

许久,皇帝才寒声道:“你要娶的是什么人,你当真清楚了?”

端华翁主,他那表妹地位之重要,应是极好的联姻工具,以谢族之势力,她所嫁之人应当是天潢贵胄,非皇即王。

“臣心里明白。”成静道:“是以,臣才来特地告知陛下。”

“成静!”皇帝愠怒道:“你不要仗着朕对你的信任,就以为朕会容忍你的一切!”

“臣不敢。”成静淡淡道:“陛下从未容忍臣的一切,臣素来有自知之明,臣也明白,若背叛陛下,下场必如烈火焚身,万劫不复。”

皇帝喉间一哽,竟是被他给噎住了,隔了许久,依旧恨恨地看着他,心头没由来得越来越气,那股气越无可宣泄。

从他为帝之后,成静便喜欢动不动给他跪下,恭恭敬敬,百无疏漏,将自己贬到了尘埃里,仿佛在说:你是帝王,我是臣子,你可以不讲道理,你随便对我发脾气都好,我不介意。而自他从洛阳归来,该笑时还是在笑,却越发恭敬了。

皇帝心里憋了一口气,看着这个昔日与自己兄弟相称的男子,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闭目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在讽刺朕。”

“臣不敢。”成静还是那句话。

那眼帘低垂,跪姿卑微而沉静,对皇帝的态度表示漠然。

皇帝气急,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道:“朕虽然登基,却还是念着当年的情谊的,阿静,你不要想太多,朕不许你娶谢家翁主,也是怕你被谢族掣肘。”

成静将头埋得更低,只道:“臣明白,臣感谢陛下。”

当年,那场大火,烧毁了他所有的念想。

从此,他成静成为了唯一一个无父无母,亦无族人的孤家寡人,他原本想着,待他扶持如今的君主登基,他便能与昔日分离的亲人取得联系,他便能搜寻证据,平反成族上千人口的冤案。

可他心心念念辅佐的君王登基的第三天,他便一无所有了。

他还敢信吗?

年少时最为坚定的信仰一夕坍塌,他用了三年才能适应独自坚强地往上爬,他不敢了。

如今,若不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迟早会再次承受一次锥心之痛。

皇帝见他油盐不进,脸色愈差,许久,才道:“你要娶端华,不是不可以,只是朕再给你赐一位妾室,帮你与谢族周旋。”

成静摇头道:“臣不做负心之人,臣只娶一人。”

“你放肆!”皇帝只觉额头上青筋暴跳,恼怒道:“朕已退了一步,你却还是不领情?”

“君王何必插手臣子的家世?此事臣心意已决,朝廷诸事,绝不会因成婚而搁置,还不够么?”成静讽刺地笑了一声,摇头道:“而今局势变化,翁主本与崔族定亲,而突然间改嫁于臣,在外人看来,臣不过是那强取豪夺之徒,翁主不过是利益的牺牲品,臣对于谢族来说,终究还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放心呢?一切来自士族的愤怒与不甘,都有臣在前面受着而已。”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道:“……罢了。”

成静立刻叩首,“臣多谢陛下。”

皇帝复杂地看着他,“朕交代给你的事,你记得好好办,届时朕会再暗中派你一千兵马,那一千人怎么用,全看你自己。”

成静淡淡道:“臣遵命。”

两人又陷入沉默。

皇帝转身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问道:“端华性子如何?朕记得,她如今长大,似乎出落得更加好看,能讨你喜欢,应是个好姑娘罢?”

成静想起她,便微微笑了,“是,她性子讨喜,一如外界传言。”

皇帝看着那抹刺眼的笑容,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你退下罢。待成婚后,便与她一道入宫来,让朕看看。”

“臣告辞。”成静慢慢起身,转身离去。

谢映棠回府后,还未跨进棠苑,便瞧见红杏和金月两人站在门口,正翘首望着,见她回来了,忙笑着迎了上来,双双跪倒在地,含泪唤道:“小娘子。”

谢映棠没想到居然能再看见她们,忙亲自将她们扶起,心底也有些一抽一抽的疼,“我还能见着你们,又看见你们没事,我便也放心了。”

红杏擦了把眼泪,破涕而笑,“是盈小娘子告发了许氏,三公子震怒,便将事情闹大了告知老夫人与郎主,顺便为我们求情,郎主便命人将我们放出来了。棠苑的侍女多数又变回从前的人了,三公子身边的人还说,小娘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您要嫁给成大人了,我们都为您高兴着呢。”

金月哭哭啼啼道:“小娘子,我们可想您了,伺候您那么久,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谢映棠忙拿出帕子,亲自为金月擦了擦眼泪,亦酸涩道:“你们吃苦了,日后跟着我,再也无人胆敢为难你们。”

红杏金月对视一眼,纷纷笑了。

红杏道:“小娘子快进去吧,我们已经收拾好了,盈小娘子还在里面等着呢。”

谢映棠点了点头,便往屋里走去。

才推开门,正坐着喝茶的谢秋盈听到声响抬起头来,便一把冲了过来,用力地抱住了谢映棠,“棠儿!你可想死我了!你这死丫头,有了心上人便忘了我,你嫁人了,我今后可怎么办呀……”

谢映棠被她撞得往后踉跄了许多步,谢秋盈力道之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谢映棠微微无奈,心底却仍旧是甜蜜的,便扬唇笑道:“我哪里会忘了你?我被软禁的那些日子,可时时刻刻都想着秋盈能外面放着风筝,然后进来一起陪我呢。”

谢秋盈噗哧一笑,松开了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算了,我就原谅你了!你如今嫁人也好,成大人是个好人,往后你跟着他,他也能好好照顾你。”

谢映棠抿唇一笑,两靥梨涡浅浅,煞是可爱。

谢秋盈再把谢映棠拉到一边,与她兴致勃勃地说了许净安的下场。原来,谢秋媛全盘托出许净安的所作所为之后,一向宠爱她的老夫人也发怒了,谢定之也觉得此女实在白被谢族养了这么多年,顾忌着已故妹妹的颜面,便决意将许净安送到乡下别庄去养着。而谢族其他人却认为许净安年岁已大,还是嫁人为宜,便在为她寻找夫家。

只是,许净安在宫中落水之事不知何时被抖落出来,她浑身湿透地被赵王和成静撞见,成静要娶翁主,自然对她无意,而赵王……王妃过世已有三年,如今府中倒是缺了一些女人。

谢秋盈说到这里,十分气愤,“她倒是好命!耍了那些个腌臜手段,没想到还能当上王妃!若非我族为她撑腰,她哪里来的资格做赵王继妃?”

谢映棠倒不是如此认为,她读书甚多,在与那些寒门书生接触的过程中,才渐渐了解到,如今宗亲被士族压制,也并没有在朝政上讨到多少好处,今上继位后,诸王多数被狠狠打压至一蹶不振,如今不过虚挂着王爷的头衔享受俸禄,却没有一点旁的用处。而赵王,因与皇帝自小感情甚好,故而仍旧有一些实权,手上兵马不多,却时时刻刻都被掣肘着,这是宗亲仅剩下的力量之一。

而皇帝一面信任这个弟弟,给他权力,也一面想着要压制掣肘他。赵王看似身为王孙贵胄,风流肆意,镇日喝酒寻欢,实则也如履薄冰。

世人说赵王鲁莽,耽于享乐,可她看来,这赵王也算是一个聪明人。

毕竟,鲁莽无能的他,好过一个懂的算计的他。

许净安嫁作赵王妃,怕也是从此入了火坑了。

谢映棠心底暗嘲。

成静早就与她说过今后天下可能的局势,这赵王今后若被清算,许净安又会如何呢?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将来,当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