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算账…

谢定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带他去了谢族,依谢族家法,拿出藤条狠狠地抽了他许多鞭。他昂首笔直地静立在那儿,广袖翩然下垂,眸子半阖,薄唇抿得死紧,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谢定之惊叹于他的毅力,又命人拿杖子来。

成静若受伤严重,将来谢映棠又会如何心疼一番?倚靠在一边看戏的谢映舒想到此,连忙上前,“阿耶,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若罚太重而不可上朝,陛下问起又当如何?”

他微微一顿,又想起谢定之根本不必如此遮掩,又道:“阿耶若未消气,孩儿还有一招。”

“说来。”

谢映舒淡淡一笑,偏头对谢澄吩咐了什么,片刻之后,谢澄端了一大盆水过来。

“一盆盐水,不知定初可敢?”谢映舒拂袖转过身来,俊美无俦的容颜上,笑意摄人而冰冷,“定初会让我失望吗?”

成静脸色苍白,抬眼淡淡扫了一眼谢映舒。

谢映舒看他如看戏,一向谈笑晏晏的面容,无一丝昔日对他情面。

他淡淡一笑,颔首道:“来罢。”

谢映舒笑意渐无,转过身去,狠狠扬手。

那盆盐水被人端起,朝成静泼去。

谢映舒没有回头,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呻|吟求饶之声,只听得一声闷响。

他看见许多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连谢定之也叹了口气。他等了许久,终于转过身去。

成静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撑着地面,浑身湿透,身后的鞭痕上血迹渐渐褪去,他的身子在轻微地发抖,嘴唇毫无血色。

许久,他才平复住了呼吸,抬头看着三郎,哑声道:“如何?”

谢映舒心中没有一丝快感。

可他却微微笑了,哪怕那眼底笑意全无,他倨傲道:“算你还有些本事。”

谢定之深深地叹息,终于相信了成静的真心,彻底松口妥协。

成静这样狼狈地半跪在堂上,就这样笑了。

谢映舒看了他半晌,拂袖而去。

可才走出去,又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快去带他换身衣裳,包扎伤口,记得拿那不易留疤的药膏。”

谢澄愕然道:“郎君这是……”

“我不过是担心我妹妹罢了,别说是我吩咐的!”谢映舒冷冷瞥了一眼谢澄,快步离去。

成静被人带去包扎了伤口,待他稍稍平复了痛楚,才回了自己府邸。

谢族毕竟也不会太过分,只是将谢映棠的那间屋子重重围住了,成静想要探望却又想起答应谢太尉的话,便只站在屋外,淡淡看着那紧闭的屋门。

他如今算是让她安心了,他其实并无丝毫不妥,只是现在看到谢族侍卫的架势,才真正地了解到她在家中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软禁。

这骤然降临的祸事终于要结束,他希望她能变回从前那个谢映棠。

以前或许还觉得她那般吵闹任性,实在是还未长大的孩子,如今他却想见她吵闹任性,天天闹他也无妨。

成静到了深夜,忽然又想起谢映棠的那五只猫儿。

他第二日下朝,便直接去谢府将那几只猫儿抱了回来,那些猫儿跟了谢映棠,性子也都黏人讨喜,丝毫不怕生,反而蹭着他的掌心,围着他叫个不停。

成静将它们抱回去,命人为它们准备了食物,再将棠苑里的猫窝搬去,让它们尽快适应环境。

可其中有几只猫儿,却食不下咽。

许是想念谢映棠了,成静抚了抚它们的小脑袋,将它们交给谢映棠身边的侍女,让她将猫儿抱进去。

谢映棠瞧见猫儿,果真开心了不少,抱着那猫儿又是亲又是笑。

侍女对成静细细描述她的开心,成静听了,才稍稍心安。

而谢府中,三郎从尚书台归来时,一边往自己书房里走,一边听谢澄禀报府中事宜。

谢澄神色焦急,“洛水身材日显,今日殿下派人来问了,属下及时挡回去了,不知郎君究竟是什么打算?”

谢映舒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被忽视了多日的洛水。

上回他无故昏睡,才造成谢映棠翻墙去了成府,而族中长辈震怒,他还未来得及与她算账。

三郎冷笑一声,脚步一转,快步走向了洛水的居所。

洛水正坐在床边低头喝茶,忽然看见推门而入的谢映舒,身子抖了抖,随即起身迎了上去,不自然地笑道:“郎君怎么来了……”

谢映舒一把攥住她妄图触碰他的手腕,手劲之大令她吃痛蹙眉,“棠儿何时得罪于你?”

许净安眸子瞬间噙水,摇头道:“妾不知郎君何意……”

“你不知?”谢映舒冷笑一声,松开她的手,优哉游哉地寻了处地方坐了下来,拿过案上的狼毫把玩着,语气漠然而冰冷,“你若自己不承认,我便亲自来审问了。”

洛水迟疑地咬了咬下唇,就倔强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谢映舒唇边笑意更甚,抬手拍了拍,“甚好。”他蓦地扬声,“谢澄,进来!”

谢澄连忙推门进来,唤道:“郎君有何吩咐。”

洛水身子颤了颤,上下红唇轻轻嗡动,终究没有多说一句话。

谢映舒几近漠然地看着她,“她肚子里的孩子,留得也实在是够久了,今夜便赐一碗落子汤罢。”

洛水闻声,抬眼看着他,她泪眼朦胧,倔强地咬住下唇。

这个结果是她日夜梦过无数回的。

她不明白,自己分明是世族女郎的出身,为何就因她父亲下狱,她就得沦落至此?

她不配拥有自己的孩子吗?

她陪了他整整三年,可到头来,他竟也这般不留情面。

那碗汤药很快便端了来,送到了她的面前。

药汤浓黑,闻起来便令人头晕目眩。

洛水再也忍受不住,一把跪倒在地,膝行到三郎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哭求道:“郎君当真如此狠心吗?这是我们的孩子啊……难道郎君昔日对洛水的宽容……都是假的吗……”

谢映舒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洛水,千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这个人一旦没有耐心,便只剩下心狠手辣了。”他淡淡扫了谢澄一眼,谢澄大步上前,一把擒住洛水的手腕,在她的哭喊声中将她强制地拉了开来,她却还是看着三郎,就这样倔强的扭着头,死死地盯着他,眸中含着似恨非恨的情绪。

谢澄一把将她推攘在地上,拿过那碗药,就这样直接灌了下去。

药汁顺着脸颊没入鬓发间,混着滚烫的泪,谢澄松开洛水,她一把伏下身子,捂着胸口猛咳,越咳越厉害,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谢映舒看着她,等到她肚子开始疼,鲜血渐渐渗出衣裳时,才淡淡道:“传郎中。”

谢澄又应了,出去吩咐了下去,谢映舒看事情办得也差不多了,便闲闲起身,淡淡道:“你想好,孩子没了只是其一,你身边这些人的性命,又该如何?”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地从洛水身边走了过去。

三郎撂话时,并未避讳什么人。当夜,洛水身边的贴身侍女倩儿便跪在了谢澄面前,全盘托出了许净安与洛水的暗中联系,又道洛水曾求助于谢映棠,只是那时谢映棠并未贸然答应,虽然后来,谢映棠从成静那处探听到了三郎因朝中事情烦心的原因,让人转告了她。

后来,谢映棠还在被软禁时,许净安便与洛水暗中联系上了。

三郎听了谢澄的转告,当即震怒,却并未多做什么。

他还在等。

等洛水放下她所谓的倔强,向他亲口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后来,洛水依旧没有说。

去诊脉的郎中来回复谢映舒,说是孩子已经彻底没了,彼时谢映舒正在练字,闻声没什么表情,只挥手让郎中下去。

他正要提笔继续方才的书法,忽然看见案上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纸鸢。

她刚来谢府时,便是用这只小纸鸢让他选择留下她。

有些记忆实在太过遥远,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年他在宫里,也遇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那小娘子姓郑,用灵巧的纸鸢讨得他的外祖母明懿皇后欢心,便常常来宫里玩耍。

郑家小娘子,闺名秀宜,而没入奴籍之后,更名洛水。

她是洛水,不是郑秀宜。

谢映舒静立半晌,忽然一把掷开那笔,兴致索然。

翌日,谢映舒便命人叫来了谢秋媛。

谢秋媛绞着帕子,战战兢兢地杵在那儿,对于这个身份异常高贵的堂兄,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从未想过会与他说话,甚至是被他主动叫来。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可谢秋盈一早就听闻了谢秋媛被叫去之事,禀着凑热闹的心,她草草去给母亲谢容氏请了安,便跟着来了,眼见着谢秋媛被问及许净安的事情,却迟迟不肯答,便嗤笑道:“堂兄有所不知,她就是表姊的小跟班罢了,哪里会出卖她?棠儿出事那会儿,她们俩怕是私底下庆贺着呢。”

谢秋媛含泪道:“不是!是、是表姊……她不许我说……”

谢秋媛早就想报复许净安了,此刻便添油加醋,顺势将许净安的暗中所作所为悉数说了出来,大到对成静有意、诬陷金月盗窃,小到抢了她的朱钗,还在老夫人面前暗示谢映棠的任性妄为……

谢秋盈站在一边,闻言倒是愣了许久。

随即便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笑了。

许净安这是……被人给卖了啊。

谢映舒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女,谢秋媛如今还未及笄,长相随了她那身份低微的生母,不我见犹怜,却透着一股子无害,可她哪里无害?分明是心思深到了极点,才会这般借机倒打一耙。

便是一边看戏的谢秋盈,也颇为聪明圆滑。

他蓦地就想起自己那妹妹。

大族中的女子,单纯者甚少,诸如许净安这类人,也是数不胜数,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早就从未出阁时便开始了。

可谢映棠,真真是抱着一颗赤子之心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谢映棠都有些变了呢?

从成静归洛阳后,她被刘冶冒犯开始。

对世人绝无恶意的她,就这样被他一次次偶然的疏忽和故意的冷落,被逼到遍体鳞伤。

他垂下眼,抬手让她们退下,一边吩咐了下人送她们去谢定之那处告发许净安,将金月红杏调回谢映棠身边,才乘车又去了官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