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惩治…

谢映棠听到阿兄的声音,身子便是轻轻一颤。

她垂下眼,眸底情绪看不分明。

她该猜到的,除非她能忍住不与成静说话,否则,这样的事,她阿兄如何会瞧不见?

或许是早就不满,如今不过是在等一个将她抓住的时机而已。

她侧身抬眼,看向成静。

他身姿修长挺拔,此时侧颜冷峻非常,只这般看着谢映舒,眸光微凉。

成静凉凉一笑,“管教?若瑾,令妹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当初,你是怎么与我说的?原来你成定初,也这般喜欢出尔反尔?”谢映舒向前走了几步,冷然振袖,一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红杏等人强硬地拖回了府中,并请谢映棠回府。

她身份尊贵,他们不敢随便动她。

谢映棠深吸一口凉气,慢慢起身。

她迎着那束迫人的目光,慢慢走到成静面前,仰着小脸看了看他,小声道:“我要回去啦。”

她眸底盈盈闪着泪光,又是自责,又是眷念不舍,还带着一丝惶惑。

成静彻底沉下眉眼,“我在这里,不必害怕。”

谢映舒冷笑一声,这尊贵儿郎的眉眼张扬而阴狠,就这样冷然地看着他们。

谢映棠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是谢家的人,我的家人,都不会伤害我的。我喜欢你,却也不希望,你如今就因为我而惹了麻烦,静……成大人,你回去罢。”她含泪笑了笑,转身走到谢映舒身边去,唤道:“阿兄。”

谢映舒冷冷道:“你唤我阿兄也无用,谢小娘子还是直接去大堂,自有人收拾你。”

谢映棠袖中的手紧紧捏了捏,她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身后,成静的目光还在紧紧黏着她的背影,其实这样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她没有再犹豫,直接跨进了谢府大门,随侍卫去了。

成静黑眸沉冷,像一把出鞘的剑,这样直直射向谢映舒。

谢映舒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我仅有这一位妹妹。”

“你这一位妹妹,自幼被你管束,如今就连她喜欢谁,若瑾也要干涉?”成静讽刺地微微笑了,摇头道:“我当初是这般答应过你,那时你说,我的立场非敌非友,将来我或许会一败涂地,不能给她最好的。如今我便重新告诉你,我拼尽全力,也会给她一个最好的。”

谢映舒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振袖大笑,“你?偌大的洛阳谁不知,你成定初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

“世人蝇营狗苟,既非我,又如何明白我?”成静丝毫不恼,垂袖走了几步,衣袍纤尘不染,冷淡道:“做陛下的狗,与做世族的狗,三郎又是哪一个呢?”

谢映舒敛了笑意,沉声道:“无论如何,你都别想娶我妹妹。”

“娶与不娶,尊府是有决定的权力。”成静微笑道:“只是,不知到了后来,是否会身不由己呢?”

谢映舒手心一攥,咯吱作响,眸底腾起火来。

成静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惧。

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无论曾经一起喝酒有几分真几分假,如今这般撕破脸皮,还是头一遭。

谢族是顶级门阀,势力之大,远盖过一个成静。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以蜉蝣之力撼树,又不是头一遭。

这么多年,先帝都没能让他自生自灭。

一个谢族,他纵使推翻满盘计策,重新筹谋,又能如何?

四下一片安静,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谢澄低眼站在一边,只觉这两人剑拔弩张之时,教人观之胆战心惊。

郎君甚少如此怒过。

这些年,翁主是他最亲近的妹妹,纵使朝堂上杀机四伏,族中竞争激烈,他对这一母同胞的妹妹,却是倾注了最为漫长的耐心。

谢映舒忽然冷笑了一声。

“那就拭目以待罢。”

他说完,便再也不看成静一眼,冷淡拂袖而去。

成静收回目光,抬脚走回自己的府邸。

分道扬镳。

谢映舒一路往正堂疾步而去,容颜冷酷,薄唇紧抿。

从那处过来的下人忙跑到三公子身边,低声道:“郎君,小娘子被郎主罚跪在祠堂里了。”

谢映舒脚步微滞,眯了眯眼,“阿耶亲自罚的?”

那下人叹道:“小娘子直言不讳,就说自己喜欢成大人,郎主素来宠爱小娘子,如今也被气坏了,说再不狠狠罚一顿,恐让她翻了天去。”末了,又补充道:“郎主还欲缒杀小娘子身边的下人,但是小娘子哭着大喊,便也作罢,只是将那些婢女悉数换走了。”

谢映舒冷笑道:“是我自小将她见她护得太好,反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下人问道:“郎君……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小娘子?”

谢映舒眸色微动,“不必。”说着,脚步一转,直接往自己书房方向去了。

当夜,奉昭大长公主带着公主府下人,亲自来祠堂救女儿。

谢太尉麾下侍卫早已守在门前,见公主过来,上前行礼道:“属下奉太尉之命,请公主离去!”

公主冷冷一笑,“本宫的女儿唤他一声阿耶,不是让他肆意责罚的!”

公主冰冷的眼神如有实质,冷酷如冰刃,通身气势寒冽,让那侍卫都觉得满头冷汗。

他略有迟疑,忽然单膝跪地,沉声道:“太尉之命,小将不敢不从,请殿下恕罪!”

公主寒声道:“让开!”

侍卫道:“恕属下不能让!”

公主低头看着他,气极反笑,指甲齐齐没入掌心,狠狠拂袖,快步往谢太尉卧房走去。

谢定之刚刚回到卧房不久,便看见窗外隐隐亮起火光,继而多人沉沉的脚步声响起,心中暗叹。

公主推开门,劈头便怒道:“棠儿做了何事,你竟要如此重罚她?”

谢定之冷淡道:“殿下不仅是公主,还是谢族主母、我谢定之之妻,礼节不可失。”

公主阖眼深吸一口气,笑着抚掌道:“君如今位高权重,当真别有一番气势。”

谢定之皱了皱眉,转过身来,直视着公主。

公主如今也才四十,因保养得当,容颜依旧明丽张扬,一双含威不露的凤眸反填了两丝高不可攀之感。

自他娶她为妻,因他长子谢映展,她如鲠在喉,他亦不肯妥协。

这么多年来,他居他的太尉府,她居她的公主府,聚少离多,夫妻感情并不深厚。

她总是这样,平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含怒看着他时,那双眸子总能激起他心底浓浓的怒意。

谢定之看着她,沉沉开口:“阿姣,我无意与你争辩。”

公主讽刺一笑。

谢定之道:“幺儿一心扑在成静身上,屡次偷溜出去,与人结交,不顾礼法,不管教如何能行?”

公主冷道:“那你便让她罚跪?她那身子,如何禁得住罚?”

“一时之痛,好过酿成大错!”谢定之紧紧抿唇,怒道:“若不管教,世人如何看我谢族?洛阳城中门阀鼎立,四处遍布着眼线,她去锦绣阁与寒门子弟附庸风雅,不知者以为我谢族肯与那些人为伍!彼时与几大家族互相猜忌,后果不堪设想!她之立场,已经站在了我族的对立面!”

像谢映棠这样的身份,在外面公然结交书生,便是在替谢族表态。

虽然偌大谢族,根基稳固,势力遍布天下,权势大可遮天,未必是她可以撼动的,但这样的事情,无异是家族之耻。

谢族族规森严,对族中子弟的教养要求破严,礼法逾距已是大忌,如此之事……没有按家法打她几棍已是不忍心。

公主微微一惊。

她也料不到平日乖巧的女儿,居然触碰到了家族的底线。

平日教她琴棋书画四书五经,闲暇时便带她煮酒烹茶,她几时又开始关注这些事了?

这是……成静教她的?

公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冷淡问道:“此事……阿耶可有知道?”

谢太傅平时虽儒雅斯文,在涉及这些问题的事情上,却是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

难怪,谢定之从来溺爱谢映棠,竟亲自让她罚跪。

若仅仅只有罚跪这般简单,倒也罢了。

谢定之道:“今晚许是已经知晓了,我方才派人去守着了,阿耶若动怒,便说我已罚了幺儿。”

公主含怒道:“成静……他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想了想,又忽然问道:“倘若处理掉那些书生,可不可以将此事暂且压下,成静如今势弱……”

谢定之瞥她一眼,冷笑道:“势弱?若他是依靠势力之人,便不会活到今日。他成族多数人死于先帝之手,今上亦欠他几条人命,如鲠在喉!成静如今看似为陛下手中刀刃,实则城府极深,荆州至今仍有旧属对其念念不忘,新任刺史如履薄冰,或难以长久,这样的人,哪怕他站在谢族那一边,我也不会答应让他娶了幺儿。将来他若被陛下弃之不用,我们的女儿……便要随他入狱流放不成?”

公主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谢定之垂袖不语。

公主扑到他面前,拉着他衣裳,惊道:“你是猜测……成静想造反?”

谢定之攥紧她的手腕,低声道:“只是猜测,幺儿若执意不改,我只能将她早些嫁出去。”

公主沉思片刻,又问道:“嫁给谁?”

“崔君彦。”

谢定之道:“幺儿幼时便与崔家二郎亲,崔昌平也颇为喜欢她,堂堂名门崔氏,比起败落的成家,更可以让她幸福安乐。”

崔家长子崔君彦年少有为,如今二十有四,正任虎贲中郎将之职。

其父崔昌平乃光禄勋,任职总领宫内事物,手中握有宫禁内外兵马,秩中二千石,位列九卿,权利亦重。

谢映棠若嫁崔家大郎,不仅于两家有利,对谢映棠的未来也是极好。

何况,崔家的几位郎君都与她熟识,去了也不会担心寂寞无依。

相比之下,又何必去跟着成静这样的人吃苦呢?

公主松开手,原地踱了几步,叹道:“那丫头性子如我,又怎会轻易妥协?她上次自尽一回,焉知没有第二回 ?”

谢定之沉声道:“此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谢家祠堂大门紧闭,祖宗牌位前,烛台上灯火长明。

谢映棠低头跪在地上,下人顾及她身子弱,怕她受凉,特意给她披上了披风。

她拢紧披风,只觉双腿僵疼,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

身后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脚步声沉沉响起。

谢映棠朦朦胧胧间睁开眼,只看见身边一缕描金的华贵袍角。

头顶,男子嗓音低沉,“跪了一夜,反省出了什么没有?”

谢映棠沉默不语。

身边的人那人慢慢蹲下,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他,“回答我。”

谢映棠小脸惨白,低声道:“阿兄,你不要逼我。”

谢映舒眸子冰凉,“我只是在逼你不要自寻死路。”他冷笑一声,“幼时,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替你暂且压下,可如今,我也救不了你。”

谢映棠闭了闭眼,静默不语。

她想好了,再怎样,也不能撼动她的信念了。

除了她割舍不下的爱情,还有她面对流民的恻隐之心,她早就想过很多遍,士族与寒士,是不能如此互相仇视下去的。

成静没有错。

所以,她何来错呢?

谢映舒看她顽固不化,表情愈冷,便这样冷冷站在她身边。

祠堂内一片安静,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将烛火吹得跳跃,那火光镀上少女苍白的脸庞,更显得她纤弱无力。

谢映舒皱紧眉,深深地看着她。

她的坚决与倔强,不知是随了谁,可宁死也不承受屈辱,可受苦也不改变心意。

他垂下眼,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叹道:“……你这丫头。”

她抬眼,眼底惶惑不安。

谢映舒收回手,转身看着祖宗牌位,淡淡道:“你可知,谢族在这天底下,究竟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