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北落地后直接进组拍夜戏, 凌晨近三点钟收工。
回程的车上, 他拨通年画的视频。
她那边天气很好,阳光明晃晃地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来, 将她半边侧脸映在强烈的光影下, 变得更加白皙而透明,甚至可以看清脸上细细的茸毛。
年画笑了声,拉动着身下的椅子,将镜头转了转,对准床上的顾天音。
而后, 镜头一晃,她明媚的眉眼已经晃进镜头,和顾天音贴得很近,笑嘻嘻地望着他。
“才刚落地就想我们了?”
如此直白热烈大言不惭, 顾天北轻轻揉着鼻梁,嗯一声, 无奈。
那边小姑娘已经得意洋洋地对顾天音说话:“姐, 你看, 某人害羞了呢。”
顾天音漂亮的桃花眼中漾出点点温柔, 竟然跟着笑出声来。
看得出, 她心情不错。
顾天北温声问着她今天的情况,从饮食、睡眠到用药反应, 事无巨细,末了话题转到年画突然从机场杀了个回马枪,回到医院这事儿上。
顾天音满肚子的愧疚, “你帮我劝劝小画,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能让她耽误工作一直在这照顾我,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
年画在旁边笑眯眯摇头,偏头对顾天音半是撒娇,半是耍横,“姐,他拿我没办法的。”
回头冲着镜头中的人眨了眨眼。
顾天北低声笑出来,手掌覆在鼻梁上,遮住半张侧脸,慢慢摇着头,“对,我拿她没办法。”
“你,你们……哎。”
顾天音叹着气,却又忍不住笑了,“看到你们这样,真好。”
……
视频挂断,年画收起手机,和顾天北聊了两句微信,再回头,发现顾天音一言不发地将脸面对着墙壁,似乎是睡着了。
她立即放轻了所有动作,蹑手捏脚地起身,帮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目光触及她的面庞,却是一怔。
她在哭——
睫毛轻颤着,无声流泪。
年画手足无措的捏着被角,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她。
顾天音却缓缓地睁开眼来,浓密的睫毛沾染着细小的泪花,看着年画缓缓笑了。
年画没绷住,莫名鼻头一酸,红了眼圈。
顾天音有着与顾天北七八分相似的眉眼,甚至一颦一笑间,皆有几分神似。
她漂亮,身上有一种出尘的美,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天北的缘故,让年画一见如故。
从初见,她就是这样一副安宁平静的模样,不悲不喜,平和地仿佛那些苦痛从未在她身上发生,骨子里满是坚韧的力量。
可此刻,她却忽然在自己面前,默默露出脆弱的面貌。
年画感到一阵沉闷的心痛,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和悲哀。
她努力平复着心绪,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稳下来,才小心翼翼开口:“天音姐,你……别难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天音伸出未打吊瓶的那只手,年画立即矮身凑近一些,顾天音却柔柔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小画,谢谢你。”
“……”
“姐姐真的想诚心诚意地,对你说一句谢谢。谢谢你陪在小北身边。”
年画的神情又是一滞。
她以为她是为自己难过,没想到,却是为顾天北开心。
这对姐弟,从外貌,到性格,都是那么相似,经历过人生最严酷的风雪,却选择示人以宽和的暖阳。永远将自己的不幸咽下肚子,永远关心亲人胜过自己。跟在他们身边,即使一句话不说,内心也总能得到一股安定的力量。
年画在顾天音温柔的注视中竟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姐姐,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顾天北。”
“我知道,”顾天音恍然一笑,满是欣慰的感慨,“我父母走得早,小北这孩子在最该撒娇的年纪就明白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因此从小就感情内敛,不擅表达,从来都是一个人默默撑着,孤零零的……”她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哀痛的神色,“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在他小时候没能好好照顾他,在他长大后,又一次又一次地拖累他。他为我做了太多牺牲,那么爱读书爱自由的孩子,先后两次放弃读大学的机会,放弃五年的自由,现在又要放弃一颗肾。”
顾天音尾声微微有些发抖,声音更显嘶哑:“其实这次配型失败,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也已经看开了,我不能再这么拖累他了。”
“……”
似乎意识到话题扯远了,她顿了顿,叹气,又笑,“多少年了,我都没见小北这样放松地笑过,那样发自内心地开心,多亏了有你,他的画儿一样的小姑娘。”
年画心中一时百转千回,不知该说些什么,静默半晌,她像是保证般将视线投射到顾天音脸上,用很坚决很肯定的语气说:“我会让他一辈子都这么开心下去。”
在顾天音欣慰的目光中,她忍不住又强调,“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你人那么好,上天一定不会亏待你的,相信我。”
*****
年画在旧金山一待就是近两个月。
她向父母坦白了请假出国的缘由,父母都是性情中人,听到顾天北姐弟的经历,也不禁唏嘘。
其实在年画坦白恋情之前,她父母对顾天北的印象都还不错。
去年的结婚纪念日,年画不在家,他们夫妻二人一起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选中的那部片,主角就是顾天北。
小伙子眉眼漂亮、面庞纯净、气质淡然,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再加上无意中了解到他是江城人,出道前在五中面馆打过工,无形中更是多了一份对他的怜惜。
后来又听说他是苏木白的好朋友……
不然年画以为他们怎么就随随便便能过得了父母这关。
这些都是前话了。
母亲叮嘱年画,既然去了就要收起毛手毛脚的性子,不要添乱,甚至后来又通过苏木白,转给顾天北一份江城本土补品。
她原话是一个人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照顾就尽量照顾下。
苏木白后来将这话转告给年画,惊得年画久久说不出话来,和母亲打了一通电话后,又忍不住红了一回眼圈。
这生活有时是残酷地不行,可有时这些细微末节的关爱,又让人觉得温情地不行。
这两个月,顾天北一直在剧组连轴拍戏,只期间请假来过三次,每次都只能匆匆陪顾天音两天,就赶回去。
每次视频,年画都觉得他清减了一些,叮嘱他注意身体好好吃饭,他也总是笑着说好。
可那下巴,却是掩盖不住的又痩削了一些。
顾天音持续做着腹膜透析,病情没有变坏却也几乎没有好转,而合适的□□,还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不知等到哪天才是个头。
也许永远都等不来,也许明天就能等到。
年画跟在小晴身后打下手,学着给顾天音煲汤,做饭,学着照顾她。
虽然顾天音经常呕吐,吃不了太多东西,但她还是学得很努力。
有些事情,也许努力并没有什么结果,可她还是想本着一腔热情,坚持做着,就像以前对顾天北那样。
因为她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是努力做过的事情,终会留下一丝丝痕迹。
然而,年画还没等到奇迹的回响,却先等到了顾天北片场晕倒的消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加之当天有粉丝探班,消息没来得及封锁,就被爆了出去。
紧接着,经过各大媒体的一轮加工发酵,成功出现在各新闻门户首页以及微博头条。
整个网络都在讨论着顾天北片场晕倒,并由此,演变为一场关于演员的辛苦与收入到底成不成正比,巨额收入的演员应不应该叫苦的辩论。
有说各行各业都不容易的支持理解之声,自然也有戾气满满的声音。
自然而然的,顾天北所在的医院成为了各家媒体争夺新闻头版的战场,病房门口一度被围堵地水泄不通。
年画扶顾天音上完厕所,又喂她喝了水,看她勉强睡下之后,才得空匆忙去吃几口饭,顺便,拿出了手机。
意外地,之前发出去的微信没收到顾天北的回复,她狐疑地发个问号过去,顺手点开了微博。
消息满的几乎要爆掉,各种提示音此起彼伏,响到手机都卡顿,很多粉丝在评论里问顾天北的现状。
年画一头雾水,心却瞬间跳漏了一拍,退出评论,一眼就在首页看到某大V转发的顾天北晕倒住院的消息。
文字下附带的,还有网友录下的小视频,只有几秒钟。
他穿着单薄的卫衣,在简陋的片场空地上、寒风中,低头快速地为粉丝签名。
视频隔着几人的距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揉了下太阳穴,低头继续写。
下一秒,高而痩削的身影已经如扶柳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惊呼声一片,画面混乱模糊,视频断掉。
年画一口米饭没来得及咽下,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流到鼻翼旁。
怕惊动顾天音,她憋着一口气,小心而匆忙地起身,跑到病房外的走廊转角,这才任由眼泪成串地往下落。
满脑子都是他无力倒下的身影,一遍遍地回放着,扎得她眼睛生疼。
想着他一次次和主治医生的沟通,一天天沉郁下去的双眸和痩削的脸庞,年画心疼地捂住嘴巴,呜咽出声。
一边哭,一边使劲吸着鼻子,将眼泪努力憋回去。
年画,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啊?哭算什么本事啊?不许哭!
可是,好心疼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脑海中的两个声音不停打着架,曾经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
甚至想即刻动身,回到他身边,抱住他,陪着他。
……
年画蹲在墙角边,打开通讯录,手指在顾天北的名字上游移一秒,又怕打扰他休息,果断拨了方锐的号。
方锐那边有些乱,好像有一群人在围着他说着什么。
“等一下。”他匆匆对年画交代了一句,又在对身旁的人说着“不好意思,多谢关心”之类的话。
紧接着,声音渐远,周围似乎安静了一些。
年画耐心等着,一阵短促的杂音之后,那边有声音传来。
低沉的、略有些哑,“年画。”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再次瞬间涌出眼眶,几乎没办法控制,她极力压抑着哭腔,委委屈屈地叫他,“顾天北。”
“又哭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有些无奈,把电话拿远了一些,轻咳两声,“傻瓜,哭什么,我好好的呢。”
“……”
年画不说话,手忙脚乱地抹着泪,听他温声解释,“乖,别哭,我只是没休息好,有些感冒,打个点滴就能回家了。”
“没哭。”年画红着眼睛,强颜欢笑,“我知道你没事,我家小顾哥哥身体素质那么棒,怎么可能有事呢?都是那些夸大其词的营销号,说话夸张,还猜测你身体虚……你虚不虚我还不知道吗?”
插科打诨的一句挑逗,成功逗笑了两个人。
年画吸了吸鼻子,问他:“回家?回你家还是回我家?”
“……”
静默中,他无端低叹了口气,“回哪个家,有区别吗?你不在,哪个家,都不像家。”
莫名委屈的尾音,闷闷的,竟透出丝丝不明的撒娇意味。
年画眯了眯双眼,眼睫湿润一片,眼睛微酸,她朗朗地笑:“行,等姐姐病好了,我给你一个家。”
他郑重又慎重地, “好。”
“不过,顾天北,”年画轻咬下唇,“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嗯。”
她组织着措辞,慢慢地说,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急迫打断,“不可以。”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凡事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不是吗?”
年画用指甲挠着墙壁,试图耐心和他解释,他却连丝毫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了,声音清冷、坚决,毫无回旋:“你有选择的权利与自由,但这件事,坚决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要完结了,你们一个个不敢相信.JPG?
很多想说的话,留到明天结局说,预感明天又是一个大肥章。快,举起你们的双手,说爱我(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