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熙微, 天边雾蒙蒙地扯出一条鱼肚白的口子,别墅里的人都还在睡梦中。
早睡的孩子习惯早起,小柚子撑着软软的小身子爬起来, 坐在儿童床上揉眼睛, 肉肉的小手指直揉地眼睛发肿才放下,他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了一圈, 周围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小家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卧倒在床上, 蹬着小短腿,欣赏自己的脚丫子。
左边伸一伸, 右边晃一晃, 末了用手指头勾着面包样厚厚的小脚掌,凑到鼻子边上用力闻一闻。
……小家伙露出神秘的笑容。
掰着脚指头再四周瞅一瞅, 还是没有动静,安静地犹如夜间一般。
脚丫子玩腻了, 小短腿也蹬累了, 小家伙鼓了鼓嘴巴, 爆出“哇”一声惊天大哭。
顾天北被哭声惊醒,疲倦地侧过身子,静默两秒, 将盖子脸上的手掌拿开,掀被子, 下床。
小柚子干打雷不下雨, 嘴巴张的大大的, 几乎可以看到口腔深处粉红的扁桃体,脸上却是干干净净,一颗泪珠也没有。
他对着下床走来的小北哥哥挥舞着两条小胳膊,待顾天北俯身将他抱起,他立即停止干嚎,无处安放的小胳膊缠上他的脖子。
顾天北微眯了眼睛,在他软软的黄头发上亲了亲,低声安慰,“别哭了宝贝,哥哥在这呢。”
监控室里,一个女导演打了一半的哈欠收回去,倒吸了口气,捂着小鹿乱撞的胸口倒在监视屏前,“我的妈呀,苏到昏厥。”
……
顾天北抱着不安分的小柚子到客厅,天光擦亮了一半,另一半还是灰蒙蒙的,像等待开启的手机屏幕。
他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深蓝色的棉布睡衣,袖口微微向上挽起,一只手抱着柚子,另一只手去拉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栅栏。
心不在焉地,拉到一只细白的手。
他抬头,惊慌转头的年画撞进他的眼睛里。
两人的表情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放松,他突然就怀念起前一秒的滑腻手感,本欲收回的手指又紧了紧,年画的手就被他握在手心。
他的掌心温热,骨节分明的手指细长,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
他怀里的柚子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对着年画“呀”一声笑起来。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昨晚的微信页面——
“这么小的孩子睡觉怎么会打呼呢……”
“想知道你睡觉会不会打呼……”
从指尖传来的酥麻沿着毛细血管畅通无阻传至心尖,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将手抽出来。
“早,睡得好吗?”
顾天北晨起的嗓子像被黑夜打磨了般,微微地沙,压在耳边,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很低沉。
她来不及答话,柚子挥舞着胳膊想要漂亮姐姐抱一抱,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笑。
年画面对这么软萌的宝宝心里柔软地化成一滩水,低声叫着宝贝儿就把柚子接到怀里来,柚子卖乖地将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她脖颈,她喜欢地不知如何是好,嘟着嘴巴在他白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柚子高兴地哇哇笑。他一笑,年画也跟着笑,眼睛完全眯成一弯月牙,睫毛轻颤着。
顾天北本想问她为什么起这么早,微叹口气放弃了。
那一大一小玩得正开心,显然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存在了。
他揉了揉眉心,去厨房帮柚子泡奶粉。
年画抱着柚子在厨房找到“突然消失”了的顾天北时,他正两指捏着柚子绿绿胖胖的小奶瓶上下左右地轻晃,整个人沐浴在厨房暖黄的灯光下,像被加了一层往日时光的滤镜。
眉眼间满是淡然柔和。
感受到两人的气息,他偏头,告诉他:“宝贝儿你的饭好了。”
话是对柚子说的,眼睛和笑意却全然倾注在年画脸上。
年画抱着柚子走过去,他就微举着奶瓶,就着身高优势将奶嘴放进宝宝嘴巴里。
一对男女、一个孩子,在清晨寂静的厨房里,默默相对。
谁都没有说话,怕打破这份美好的静谧,耳边只有小柚子咕嘟咕嘟喝奶的声音。
奶瓶很快见底,年画顺手拿下来递给顾天北,他自然地接过,打开,清洗。
年画抱的有些累,换了个胳膊,站在窗边去看外面的天,天色依然亮起,只是像蒙了层灰纱,蒙蒙的。
看来今天是个阴天。
年画随口说道:“今天天气不好。”
顾天北抬眸看一眼,“天气挺好的。”
年画怀疑自己是夜里没睡好导致早晨眼神不好,瞪着眼睛盯着外面天色观察半天,雾气和乌云相互缠绵,丝毫未散。
顾天北明明言之凿凿。
她有些懵,侧目问他,“天气为什么好啊,你看这天明明雾蒙蒙的,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
哗啦啦的水流中,顾天北轻轻笑了:“因为你的心情好。”
你一笑,整个世界都是晴朗。
年画将柚子塞回他怀里,捂着耳朵走得飞快,她低着头,心里扑通扑通,如岸边拍打着的浪花。
孩子们陆续醒来,一天开始了……
午后天空果然飘起了绵绵小雨,节目组原定的出行计划取消,奶爸们和宝宝们窝在游戏房里做游戏。
玩累了,顾天北打开电视机,带他们到客厅看动画片。
很快,两集动画片在孩子们的吵吵闹闹中也看完了,墩墩爬到韩乔落大腿上,缠着他一起画画,佳儿拉着喵喵在地毯上搭着乐高。
这样的画面是温馨、好看、然而不出戏,太过平淡是真人秀节目的大忌,导演在监控室里考虑一会儿,推了一个女导演出来鼓动奶爸们表演节目。
规则是,奶爸们表演,萌娃们投票,得票最多的奶爸能获得丰厚的奖金。
这奖金无论谁得到都是大家一起共享,卢迪和韩乔落十分放松地完成各自的表演。
卢迪表演了一个小儿科的硬币魔术,唬地孩子们一愣一愣的,韩乔落则一人分饰两角,表演了一段精分的儿童剧。
轮到顾天北了,女导演推推眼镜,鼓动孩子们:“你们要不要听小北哥哥弹吉他呀?”
“要!我要听!”佳儿第一个响应,墩墩和硕硕也争先恐后跳起来。
韩乔落也起哄举手,学着小朋友们的样子跳着,凑过来腻歪歪地去搂顾天北的肩,捏着嗓子说:“我也要听小北哥哥弹吉他。”
哄堂大笑,卢迪去踢韩乔落的屁股,顾天北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爪子弹开。
女导演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看着顾天北。
顾天北无奈抚眉,说:“这里没有吉他。”
导演呵呵一笑,“节目组什么没有?”
与此同时,休息室里,总导演拎着把吉他,笑眯眯地叫年画:“小画儿,顾天北要弹吉他了,轮到你发挥力量了。”
……
年画举着相机抱着吉他绕过镜头走过来,将吉他递给顾天北时,对方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那眼神绵绵的,看的人心慌。
她找好了位置,调整焦距。
穿着白毛衣黑色破洞裤的男人在沙发上盘腿坐下,吉他架在膝盖上,轻轻拨了拨琴弦。
他半垂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轻轻荡了荡,漾地人出神。
年画按下快门键。
他抬头,眼眸清澈,视线也是望着镜头,年画微眯着眼睛,手下没停。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画一般美好的顾天北,双眉修长、眼眸清澈、五官深邃,不笑时,他是安静的、淡然的、有种经历世事沧桑之后的怜悯包容和一丝淡淡的忧伤,笑起来,眼尾微挑,笑意蔓延,有一分孩童的纯真。
年画的镜头一对上她就停不下来,他或站或坐都像一幅画,她根本不需要刻意的角度和技巧。
顾天北调了调琴弦,微微调整坐姿,悦耳的琴音流出来。
他轻轻开口,苏苏的男低音,温柔,磁性,唱的是粤语。
看来这些年他真的学了不少东西,年画心中默想,微一分神,发现他的眼睛正直视着她,如电影定格的一帧,移不开。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
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
……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
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
似是故人来
……
歌词一字一句从他唇齿间溢出,眼中一点一滴的情绪翻涌,他的目光如丝般焦着在她脸上,年画只得隔着镜头与他对望。
六年前最后一面,他低低地为她唱《生日快乐》,唇角含笑,六年后再次听到他低柔清透的歌声,却是这首粤语老歌,《似是故人来》。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年画回避着他的眼神,却避不开他神情下的暗涌,心中钝痛。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他这些年也许过得并不如表面光鲜。
她想起隔着新年烟花的听筒里,他淡淡地告诉她,除夕夜自己一个人,吃了一碗面。眼睛像被针刺痛,眼圈止不住泛红。
他自小生活坎坷,一路走过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但他从来不说。
他的神情永远淡然,他的笑容永远动人。
无论经过多少年,多少事,她看他的感觉都一如初见,干净美好。
琴音缓缓收尾,消弭,顾天北放下吉他,耳边有三三两两的掌声,他没动,对着年画的镜头,轻轻扯了扯唇角。
小朋友们开始投票,年画缓缓拿下挡住脸的相机,轻呼口气。
身旁小新忽然惊呼,“你眼睛怎么这么红,脸和耳朵也红,是不是发烧了?”
顾天北应声回头。
“你眼睛才红,”被戳到的年画气急败坏就要怼他:“你天天熬夜不睡觉,自己眼睛红,看谁都红。”
小新懵懵地摸了摸脑袋,没留意到身侧两人的对视。
只一眼,一些压抑许久的感情已在胸腔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