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东放慢车速,总觉得这男人和刚才有什么不一样的,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车后座处,高深提醒肥唐和丁柳:“就是这个男人,蝎眼的人。”
丁柳兴奋:“小样儿,还拦我们车,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我们识破了吧,哎东哥,看他能出什么幺蛾子。”
叶流西低声说了句:“小心点啊。”
昌东嗯了一声,缓缓停车。
那男人带讨好的笑,手里攥一张牛皮子,点头哈腰地凑近车窗,昌东将车窗揿下半扇,示意了一下车内:“坐满了,没法带人。”
叶流西懒得戴口罩,两手捧捂着脸,权当是坐车无聊,眼睛从张开的指缝里瞥那男人。
那男人摇头:“不是,想问个路,几位开铁皮车,肯定比我路熟,我想问问,到七日井,我走的这个方向,应该没偏吧?”
昌东心里一动,那张牛皮子上,有迤逦的线条勾画,显然是地图,不知道是局部地图还是关内的全图,如果能看到全图的话……
他把车窗又揿下了些,那男人很识趣地把牛皮子捧近,捧的姿势近乎笨拙,昌东才刚低下头,那人忽然手腕一撩。
叶流西大叫:“小心刀!”
牛皮的掩盖之下,那人骤然撩向昌东咽喉的,分明是一截森冷的小刀锋!
昌东庆幸自己对这人一直存有防备,他不及细想,腰背用力,身子瞬间滑矮,一手攥住那人拿刀的手反向拗折,另一手掰开内开把手,抬脚将车门狠狠踹开。
那人胳膊拗在车里,身子却被车门反向撞开,痛得闷哼一声,昌东正想下车,忽然听到肥唐尖叫,几乎是与此同时,后座的车窗轰然迸裂。
丁柳大叫:“蝎子!”
电光石火间,昌东一下子想明白了:难怪总觉得这男人不一样,离开旅馆的时候,他两手各提了一个行李袋,但刚刚拦车,他手里只拎了一个包,另一只手是空的。
原来少了那只蝎子!
倒是很懂前后夹击,下流突袭,但这手段也太狠了点,上来就切喉,连话都不让他说。
昌东恶向胆边生,借势下车,以车窗沿为支点,抓住那人的手腕猛然压下,就听咔嚓一声响,那人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你要我命,我断你骨头,也不算过分。
急回头看,后座已经乱作一团,蝎子是从肥唐那一侧攻击的,带毒刺的尾巴重重勾甩,瞬间击透还算厚实的车窗玻璃,然后两截藕段粗的螯钳撑进车窗,正凶悍地往里钻。
肥唐显然吓懵了,僵坐在原处脸色惨白,叶流西已经冲下车,挥刀斩向蝎身,第一下斩在蝎身的硬皮上,虎口一麻,居然斩不进去。
肥唐边上坐的是丁柳,她原本是想摸枪,慌乱中摸到防狼喷雾,情势危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举起来对着蝎头乱喷,自己都说不准喷到蝎子多些还是肥唐多些。
这一下歪打正着。
蝎子对强烈的气味天生有回避性,看起来像是要后退,高深从另一侧下车,怕丁柳有事,攥住她肩膀把她猛拖出去,旋即从车座底下抽出工兵铲,一个踏踩上了车顶,对着露在车窗外的蝎身大力劈砸。
丁柳被拖甩到车下,正痛得呲牙咧嘴,一抬头,看到那个折了胳膊的病弱男正挣扎着爬起来。
她真是气红了眼:“东哥,你把肥唐弄出来,这个人交给我!”
昌东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直冲了过去,那男人真像个脆弱的衣架子,瞬间被她扭翻在地。
再回头看,肥唐终于回过神来了,正手脚并用着往外爬,高深的铲面却被蝎钳给钳住了,一时间拽不回来。
叶流西恨得牙痒痒,这蝎子皮太硬,不吃刀,蝎尾至少有半米来长,摆掉起来虎虎生风,她又不敢轻易靠近,只能觑空下刀——砍到刀口都卷了,只砍下那蝎子几只附肢。
昌东从手套箱里掏出手枪,推弹上膛,大踏步过去,对准蝎头就是一枪。
戈壁空荡,阳光明亮,枪声回响。
回头看,丁柳正翻身坐起,一拳重重砸在那人下颌上。
昌东说了句:“别打死了。”
肥唐终于跌跌撞撞摸下了车,他双目红肿,小眼眯成了一道缝,迎风泪流不止,一说话就带了哭腔:“小柳儿,你喷的什么,我是不是眼瞎了啊?”
叶流西觉得实在好笑,抬头看,高深蹲在车顶,正拿手拨拉起镇山河的脑袋,手一放,那脑袋也随即耷拉下去。
叶流西问他:“死了?”
怪不得蝎子靠近,它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这么死了,可惜了长得那么好,金距花冠呢……
高深拿手摸了摸鸡胸腹:“不是,好像是……吓晕了。”
丁柳打累了,终于起身,还重重踢了那人一脚。
她一转脸,叶流西噗嗤一声笑出来,脱口问了句:“柳,打个架,头上怎么长角了?”
丁柳说:“哈?”
她往这边走了几步:“什么角?”
叶流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看清楚了,丁柳头上,多出的那一截,那不是角,而是……刀柄。
有一把刀子,插进她头里去了。
丁柳还不自知,奇怪地往头上去摸:“什么角啊?”
昌东吼了句:“别动!”
丁柳哆嗦了一下,手停在了耳边。
抬头看,忽然害怕了,除了肥唐跟个瞎子似的一脸茫然,其它人都在看她,尤其是高深,嘴唇翕动着,都没了血色。
丁柳一开口,声音都止不住发颤:“西姐,你们……这么看我干嘛啊……”
昌东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笑了笑,说:“跟你闹着玩呢,真不经吓。”
说着,不动声色地攥了一下叶流西的手。
叶流西也强笑:“小丫头,不经吓。”
丁柳半信半疑:“真的?”
有点松了口气,但心又放不下来,说话间,目光无意中掠向车窗。
车窗上,清晰地映出她的人像,头上真的多出了一截,像个角,那是……
她脑袋轰得一下炸开了,尖叫着去摸自己的脑袋,昌东几乎是冲过来的,一把钳住她胳膊,沉声叫她:“丁柳,丁柳,看我!”
丁柳嘴唇哆嗦着,身子一直颤,看到叶流西和高深都围过来,肥唐焦急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外,那么失真地飘在耳边:“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小柳儿怎么了?”
昌东说:“丁柳,你听我说,我以前,参加过急救特训,被普及过各种各样的意外伤害,你这种情况,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人都还活着……”
丁柳身子已经站不住了:“我的头……”
她再傻也知道:头不是胳膊,胳膊上扎个洞,也就出点血,但那是头,人身上最复杂的器官,复杂到只是被撞了,人就会痴会傻,哪根神经受了挤压,功能就可能瘫痪……
昌东说:“你自己根本毫无感觉,行动自如,意识清晰,说明没有伤及大脑功能区,懂吗?丁柳,我们马上去找医生,你别害怕,不要慌,听我的话。”
又看叶流西和高深:“你们两个,陪她坐后座,动作轻点。”
说完拖过肥唐,拽到副驾边推塞进去,一把关上门,绕过车头时,忽然看到地上的那个病弱男。
真他妈……恨不得把他杀了。
叶流西探头出来:“昌东,我们要赶时间。”
昌东攥住那人衣领,一拳砸在他脑后,打晕了之后拖进后车厢,连带着行李袋一起扔进去,又捡起地上的那块牛皮子,很快跳上车。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踩下油门,车子驶得很快,车屁股后头沙尘一路拖带。
昌东从后视镜里看丁柳,她浑身哆嗦着,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昌东说:“小柳儿,你听我说,这事一点都不严重,你去网上搜,能找到好多类似的。都是打架的时候,不留心,自己都不知道中了刀,你知道吗,我看过一个新闻,有个人头上插了把刀,可镇定了,自己坐车去医院挂号……”
丁柳流着泪笑出来。
“还有一个,外国人,也是打架,喝多了酒,刀子穿过头骨,他比你伤得重多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才发现,做完手术过了几天就回家了,没事的……”
丁柳绝望地呢喃:“那不一样,人家有医院……”
可以拍脑CT,有专家,有无菌手术室,但关内呢,电都供应不足。
昌东说:“你要相信神医的技术,什么华佗啊,扁鹊啊,哪怕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械,也是可以医好人的……”
丁柳昏昏沉沉的,偎依在高深怀里,再没了声音,昌东抿了抿唇,一脚下去,油门踩到最大。
一路向西,希望不要错过小扬州才好。
约莫两个小时之后,有城市遥遥在望。
相对荒村来说,大得多了,夯土的城墙,南北向横成一道几公里长的赭黄色围挡,但像是新近被火烧过,有好几处大的坍塌焦黑一片。
城门洞开,车驶近的时候,昌东注意到有半扇门已经拦腰断裂,砸靠着门洞边一辆翻倒的汽车,这车应该起过火,半个车身都烧得焦黑。
希望这里不是个废城。
车子疾驰而进,也不知道是不是掠过时的响动太大,有一块挨靠住车身的门板晃了晃,翻跌开来。
露出车门上被烧黑了一半的、一朵带枝的窈窕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