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七月的Y国海城,正处于地中海最宜人的季节。

天清气爽,碧蓝的海边,一栋爬满青藤的复式小洋楼静静矗立在阳光下,不远处的海滩上传来海鸥清脆的叫声。

二楼阳台上乳白色的窗帘被海风温柔卷起,屋内流淌出轻柔的古典音乐。

房间角落里一台老式唱机旁,一个穿着白色宽松T恤和背带牛仔短裤的短发女子赤脚站在墙边一人高的白色画布前。

一边的肩带滑落至手肘处,手臂和衣服都染上了五彩的颜料,但她却毫不在意,神情专注地将手中的颜料涂抹在画布上。

画布上的颜色层次逐渐丰富起来,一头通体雪白的独角兽,奔跑在树影幢幢的幽深森林中。

漆黑夜空中一轮粉色的下弦月将月光倾洒在它身上,形成一圈梦幻般的光晕,下一秒仿佛就要腾空而起的身体在这光芒中变得近乎透明。

「叮叮叮—」

复古高脚斗柜上一台旧式按键电话机响了好几声,安若才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慢慢走到桌边接起来。

“安,新的作品完成得怎么样了?”

是兰迪教授,虽然她现在已经改名叫简若,但私下里教授还是习惯叫她大学时的名字。

“已经到最后阶段了,这几天就能画完。”安若斜着肩膀夹住话筒,从冰箱拿出一罐冒着冷气的啤酒。

“那太好了,维克托先生已经跟画廊那边付了定金,提前买下了你的这幅画。”兰迪教授的声音听上去很为她高兴。

“什么时候的事?”安若仰头喝了两口冻啤酒,有些吃惊地问道。

“就在上周,我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你正在创作一幅新的作品,他当场就决定要订下这幅画。”教授笑着说道。

“谢谢你教授,为我的事费心了。”安若放下啤酒罐,换了只手拿话筒,真诚地向教授致谢。

“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你的才华吸引了维克托先生,你能有今天的成绩我很为你开心。”教授十分欣慰地说道,“对了,明晚维克托先生会在A.M酒店展出部分藏品,他想亲自见见你,明天你有时间吗?”

“能参加维克托先生的私人展会是我的荣幸,我会准时到场的。”

“那到时候我们在酒店见。”

放下电话,安若走到阳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将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完,又剥了一颗酸甜的柠檬糖放进嘴里,发出满足的感叹。

她举起右手,眯起眼望着从指缝间透出的橘色日光,又是一个让人心情舒畅的晴天,果然当初选择搬到这里是个明智的决定。

晃动在胸前的银质古典吉他吊坠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炫光。

——

夕阳从海平面一点点消失,天空变成暗蓝色,随着夜幕的降临,海边的棕榈树笼上一层淡淡轻烟,不远处的酒店大楼灯火通明,像停泊在海岸边的一艘巨型游轮。

安若开着自己的小敞篷疾驰在沿海公路,她光脚踩在油门上,将墨镜推到头顶,任由散落在耳畔的发丝被风吹拂在空中。

按照路标将车子驶入A.M酒店,停好车把钥匙交给门童后,安若穿上高跟鞋往酒店大堂走去。

从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起,她仿佛置身于皇室贵族宫殿中,高耸的大理石柱镶嵌着金箔,吊顶上巨大的水晶灯倒映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金光闪闪,气派辉煌。

不愧是旅游胜地的Y国国内唯一一家六星级酒店,安若记得当时新闻报道开业时连Y国的皇室都去参加了剪彩仪式。

能够在这间酒店办展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身份吧,她正暗自揣度着。

身旁已经有侍者上前询问来意,安若报上姓名后被带到了豪华宽敞的展览大厅内。

兰迪教授已经到了,正坐在显眼的环形沙发上与一位中年绅士低声交谈。

“兰迪教授。”安若走到教授身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沙发上的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她,安若一头墨发盘在脑后,玲珑有致的身段包裹在黑丝绒收腰长裙下,配上黑丝绒长手套,将她本就洁白莹润的肌肤衬得更胜月下白雪。

颈项上只缀了一条样式简洁大方的珍珠项链,像是从油画中走出的复古名媛,尽显低调与优雅。

“你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今天展会的主人——维克托先生。”兰迪教授起身为安若引荐身旁的人。

“幸会,维克托先生,久仰您的大名,我是简若。”安若偏了偏头朝他嫣然一笑,唇边露出迷人的小米窝。

“简小姐,终于见到你本人了,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你与你的画一样优美迷人,我相信今晚到场的男士很难不被你吸引。”

拄着顶端镶有宝石的手杖站起来,维克托握住安若递过来的玉手,在她的手背上轻吻一下。

“您过奖了,承蒙您的抬爱。”安若坐到教授身旁,愉快地加入他们的谈话。

兰迪教授是安若大学时油画课的讲师,大四实习期间邀请她加入他的工作室当学徒,在教授悉心指导下,安若凭借着绘画方面独特的天赋很快在这一行崭露头角。

经过两年的学习和积累,一年前她决定自立门户,来到Y国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这位维克托先生便是她来到Y国后通过教授认识的古董收藏家,除了历史上著名画家的画作,一些当代风格独树一帜的新锐画家的作品也在他的收藏之列。

自从兰迪教授把安若的画给他看过以后,维克托就对安若的画「一见钟情」,一连买了好几幅她的画。

三人聊了一会,维克托的私人助理走进来提醒大家差不多快到开展时间了。

他身后跟着两名美丽的女郎分别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摆放着形状各异制作精美的面具。

今天维克托邀请的都是业界巨头和富商名流,介于其中一些名人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这次所有参加展会的来宾都需佩戴面具入场,以此保护大佬们的隐私。

在眼花缭乱的面具里,安若挑了一款只在眼部周围镶了一圈碎钻,用黑色羽毛装饰的面具,轻便又灵巧,与她今天的衣着也很相配。

渐渐展厅里的宾客多了起来,维克托暂别教授和安若,前去应酬其他刚入场的客人。

维克托走后,兰迪教授告诉她,展厅里除了装有顶级专业红外线防盗系统,连温度和湿度都经过精准的设定。

安若对这些富豪穷奢极欲的行事风格已经见怪不怪了,比起严格的安保措施,她只对这里展出的画作感兴趣。

大厅里面陈列了维克托的一些珍藏画作,还有近期收藏的部分作品,其中就包括安若的两幅画。

细细观摩那几幅名家之作,安若大致估算了一下价格,每一幅至少都在八位数以上。

就在她意犹未尽地欣赏着名画时,一位侍者找到她,请她到维克托那边去一下。

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安若走到正和几位客人聊得哈哈大笑的维克托身边。

见她过来,维克托把安若介绍给自己的友人,并且对她的画大加赞赏。

那几人也对她的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纷纷表示愿意购买她之后的作品,大家谈笑饮酒,气氛十分热络。

这时维克托的私人助理快步走到他身旁,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维克托面色微变,眼底滑过一丝诧异,他转过头带着歉意对安若他们说道:

“抱歉,有位贵客来了,我先失陪一会。”

说完他就带着助理匆匆离去。

没过两分钟,就见他陪同另一名男子走进大厅,那名男子是现场唯一一个没有戴面具的人。

正在和其他人聊天的安若并没有怎么注意那边,直到两人走到离她几步远的位置,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后,安若手一颤,酒杯差点掉到地毯上。

是他!

安若下意识地侧过身,避开那人扫过来的视线。

“那不是言氏集团的总裁言锡吗?我的天!他怎么来了?”

“哪个言氏?”

“还能是哪个言氏,就是建这间酒店的言氏啊!”

“可是我听说他很少现身这种私人聚会,除了新闻发布会几乎都不怎么露面,真是撞大运了!”

“这次他也没有带女伴吗?”

“媒体拍到他为数不多几次参加的私人展会都是一个人,也没见他传过绯闻,他不会真的还是单身吧?”

“我记得几年前他好像订过婚……”

……

那个男人的出现就像一枚重磅炸|弹,让展厅里的名流们炸了锅,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商界新贵。

旁人或低或高的议论声在安若耳畔嗡嗡作响,她以为过去这么久自己早就放下,没想到当他再次站到眼前时,心跳还是乱了一拍。

听到他现在单身的时候,安若愣了一下,将目光偷偷转回到他身上。

男人穿着深蓝色条纹的意大利手工西装,身姿挺拔。

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雕刻般的五官一如记忆中完美得无可挑剔,只是比起那时的他现在成熟稳重了不少,整个人散发着令人畏惧的王者之气。

不知是不是安若的错觉,室内的空气似乎变得闷热起来,她想要去外面透透气,于是捏着裙边绕过人堆中心的那两人,往大厅外走去。

“言先生,你是刚下飞机吗?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呀!”

“维克托先生太客气了,刚结束一个会议,来晚了抱歉。”

“哪里的话,都知道言先生对这种社交活动不是很感兴趣,你能专程前来捧场,我已经很荣幸了。”

“听闻维克托先生不仅收藏颇丰,而且独具慧眼,发掘了好几位有潜力的新星画家,想必你买下的那些画现在市值已经翻了好几倍。”

“哈哈,没想到言先生对油画市场也有关注,不瞒你说其中几幅确实有较大的升值空间。”

“维克托先生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买过一位署名「ANN」的画家的作品?”

“署名「ANN」的画家?我想想...”维克托皱起眉思索了一阵,“还真没有印象。”

“这样啊……”言锡的黑眸里一抹失望一闪即逝。

两人边聊边往大厅中央走去,维克托向他介绍着一路上经过的画作,言锡敷衍地随意看了两眼,目光忽然停在面前的两幅画上。

这画风看起来似曾相识,言锡的心脏一紧,忙去找署名,却看到画布一角的签名是「Jan」,他的心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言先生对这两幅画感兴趣吗?正好这位女画家今天也在现场,就在那边...”维克托见他驻足在安若的画前,于是上前询问。

言锡朝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正穿过人群往门外去,裙摆飞扬。

看着那个飘逸的身影,言锡的瞳孔猛地收缩,立刻回过头与维克托小声耳语了几句。

在酒店的花园里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安若摘下面具,从随身的迷你手袋里摸出一颗柠檬薄荷糖放进嘴里,又从银质烟盒里抽出一根白色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刚才和那几位富商寒暄时,连喝了好几杯香槟,喝得太急现在感觉有些上头。

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安若抬头望向夜空中的繁星,晚风将她两颊的燥热与酒意吹散。

尼古丁有效缓解了她略微紧张的情绪,起伏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三年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那人再见。

而且竟然连这间酒店都是言氏集团旗下的,言家的产业现在已经遍布全球了吗?安若不禁暗暗咂舌。

“能借个火吗?”

背后乍然响起一把低沉的嗓音,让安若拿烟的手指一抖。

他刚才不是还被众人团团围住,怎么这么快就脱身出来了?

反应迅速地将面具重新戴好,安若慢慢转过身面对他。

“抱歉你在说什么?”假装听不懂中文的样子,她露出迷茫的眼神,用还有些蹩脚的西语问道。

目光牢牢锁住安若清亮的眸子,言锡试图从她眼里泄露出的情绪,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安若下意识地去挽耳边的碎发。

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良久,言锡才用英文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安若这才一脸恍然大悟地将打火机递给他。

“多谢,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言锡缓缓点燃手中的雪茄却没有抽,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面具下的声音冷冷的。

“你不认识我?”言锡蹙眉,有些急迫地朝她靠近两步。

“我应该认识吗?不好意思,失陪。”安若掐灭烟头,提起裙边越过他快步走开。

当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柠檬香气漂浮在残留的空气中,把玩着手心里古典吉他形状的打火机,言锡若有所思地盯着安若离去的背影,半边脸沉在阴影中,神情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