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八点半, 宴随穿戴一新从屋内出来, 是个阴天, 但她戴了墨镜。

招呼是她主动打的:“傅行此。”

“嗯。”傅行此走近, 棕色镜片后她的眼睛隐隐约约, 并不真切,“上班吗?还是去医院。”

“上班。”宴随回答。

风吹过来, 宴随拢紧大衣,经过一晚的沉淀,她语气平静,听到这里还笑了笑:“你连车都没开来,怎么送我。”

撑了又冷又饿又累的一晚上, 连这一茬都忘了, 傅行此啼笑皆非地揉揉自己胀痛的额角。她这种平静自持的态度令他倍感无力, 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 宁愿她说那些带刺的伤人话, 也绝不愿看到她收起棱角。

宴随说:“回去吧,我送你。”

傅行此不动,过好久, 他说:“我不会放手。”

从第一天开始, 他就没有想过结束。

宴随依然冷静, 更不避讳和他谈这个话题:“你可能很奇怪, 为什么你可以说既往不咎, 可我就是不行。”她摁了遥控器将车解锁, 偏头示意他上车,“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没法退而求其次,我要一切都是纯粹的。何况宴连是我姐。我跟她再不对盘,她也是我姐姐,我没法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

宴其盛在病中,宴连无心工作,整日守在医院,带了张躺椅直接住到了病房,尽心尽力伺候宴其盛,怎么赶都不走。

罗子琴看着宴连天天在宴其盛面前怒刷存在感,而宴随神龙见首不见尾,宴其盛住院第三天了,除却第一天,宴随就露了一面,除此之外每天只有只言片语的微信问候,罗子琴不由得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宴其盛明天就该动手术了,嘴上是说不怕,但一辈子平安健康的人,平日里就算再勇敢坚韧,面对开膛破肚谁能不害怕。这个时候家人的陪伴和安慰特别重要,罗子琴催了宴随好几次要她来医院看父亲,宴随却只说很忙,实在脱不开身。

这会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宴其盛还在操心公事,手机远程操控。

“赶紧睡了,明天动手术呢。”罗子琴催促,走近一看,发现是和宴随在聊天。

罗子琴装作不经意地为女儿开脱:“阿随一定是很忙,不然不会不来看你的。”

“她确实很忙,忙着镇压异心,收拢权利。”宴其盛放下手机,语气不太好,“你哥未免太沉不住气了,我还没怎么样呢,他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罗子琴懵了:“什么意思?”

如果将宴森比作朝廷,罗子琴的两个哥哥也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了,但是位置再高,宴森还是姓着宴,他们上头始终有人,罗家的功劳再大,宴其盛都不可能将最高的权力拱手让人,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平日里对罗家多有博弈和约束。

从很早之前开始,罗家大舅子就开始联合弟弟一起着手准备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以此满足自己的“皇帝”瘾。

宴其盛早几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开始不露声色地着着手防范,他没有点破,因为罗家的沉不住气,某种方面来说他乐见其成,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剔除日渐嚣张的外戚。

不过多年下来,罗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宴森少不了元气大伤一把。

宴其盛和宴连都无法亲临战场,只剩宴随一个人可以代表宴森集团的主人翁稳定军心。所幸宴其盛平时忠实部下颇多,宴家其它旁支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宴其盛对这场战役有基本的信心,就是辛苦了宴随,她忙得分身乏术,直接住到了公司。

宴随这些天没有任何空余时间去想别的,公司的事情占满了她全部的心思意念,两位舅舅的亲信不少,手中的各项资源更是可观,她睁眼闭眼都是没完没了的周旋扯皮和尔虞我诈。

客观原因加主观原因下,宴随对傅行此开启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式。

傅行此找不到她,祝凯旋帮忙当说客,宴随没有回音。傅明灼也出了马,宴随给傅明灼面子,好歹没有置之不理,但只说自己很忙。

罗晶晶则在宴随的授意下,根本不敢搭理傅行此。

宴其盛早上八点动的手术,宴随六点多抽空来了趟医院。

她整个人瘦了一截,吃饭睡觉都没时间,更别谈拾掇自己,面上的憔悴根本遮掩不住。

宴其盛朝她招手,他被病痛折磨,跟她半斤八两,整个人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

宴随走过去,病来如山倒,两三天而已,往常意气风发的宴森老大乍一看老了好几岁,她心里一酸,拉过他的手,安慰道:“就是个平常的手术,没什么风险,医生见怪不怪了,你别怕。”

“我知道,我才不怕。”宴其盛没说自己吓得一晚上没睡好,他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强烈得很,要在妻女面前表现得顶天立地,绝不露怯。

宴其盛眼下黑眼圈明显,宴随没揭穿他,拍拍他的手,说:“我马上就得走,就不等着你出手术室了。”

“好,辛苦你了。”

“别怕。没事的。”宴随再次安慰道。

宴其盛不满:“都说了我不怕。”

宴随笑笑,站起身来,对宴连说:“姐姐,送送我吧。”

宴随叫宴连送,当然不是平白无故一时兴起。

两人没下楼,在楼梯的通风口停下,时间还早,而且这里寒风凛冽,没有人会来,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李倩给人当小三,我找人通知原配了,很不巧,原配挺狠的,就前几年恒锐一叶门口的事,就他原配干的。李倩大概得脱一层皮。”

几年前恒锐一叶原配教训小三的事情闹得很大,宴连在外地读大学都知道个大概,她张了张口,冷风灌进喉咙,半晌,说了声:“既然如此,这事就算过了吧。”

“你越是护着她,我越不想善罢甘休。”宴随话锋一转,不等宴连回答,她又说,“你那天确实是想寻短见吧。不用骗我,包括很多年前,宴森大酒店的楼上,应该也不是我多想。”

宴连沉默,拒绝回答。

“别死。”宴随看向要亮不亮的窗外,“你死了,宴总丢半条命不说,我还得后半辈子天天做噩梦担心你来找我索命。”

宴连靠到墙上,轻嗤:“你做什么噩梦,跟你有什么关系。”

“谁让我抢了你的男人——虽然我也没抢,但是死人最有理,活人永远说不过。”宴随耸肩,又重复一遍,“别死,生活还是存在希望的。我和傅行此分手了,你单身,他也单身,你们有无限可能。”

“是因为我,你们才吵架么。”

“不是吵架,是分手。别再问,你这么脆弱,我他妈哪敢说什么。我迷信得很,经不起别人把人命压在我头上。”宴随面上浮起一阵不耐的戾气,“你的症状,等爸爸身体好些了你自己去坦白吧,不然我会代劳。”

说完,她径直离开。

*

宴随走后,宴连在寒风萧瑟的窗口站了好一会,头痛欲裂。

她匆匆整理好情绪,准备回病房,这两天她都把躺椅搭在宴其盛床边,知道前一晚上宴其盛翻来覆去压根没怎么睡。

电梯打开。

里面走出来傅行此。

傅行此这两天来过医院几次,除了看望宴其盛,更大的目的是想逮宴随,但一次都没碰上。

宴连说:“阿随刚走。”

闻言,傅行此没有去追,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找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