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宫,正殿大堂。
墙壁中央挂着一副满是墨圈的挂画,画前的的椅子上坐着各位长老和堂主。
一副宽敞的画卷平铺在众人中央,映出各个新弟子的模样。
“池子霁去哪儿了?”有人开口。
“不是说那条蛟闯入了新弟子试炼秘境吗?他还没抓到?”
“在这呢。”一位女修隔空一点,指出了池子霁的位置。她一身银白丝绢,指尖绕着几缕琴弦,目光停在池子霁身侧的少女身上,若有所思。
“他这是做什么?监考官监到考生旁边去了?”坐在女修对面的壮汉粗声粗气,对池子霁公然挑战规矩的行径很是不满。
“小池这一身红衣,一看便是刚伏魔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让他歇歇也无妨。”药佬一身青衣,和事佬似的笑着,看向女修,“毕仙子看来已心有所属?”
女修点头:“池子霁有点眼光,这女孩我很是中意。”。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呢,就这么急着定下了内门弟子?我看这小姑娘虽然机灵,但难免冒进,还需再看看。”
画卷之中。
“师兄为何用木剑?”廷听跟在池子霁身边,好奇地问道。
她觉得池子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说过。
他一身红衣,衣边遍布金色细纹,尽显贵气,却拿了一把朴实无华的木剑,很是突兀,颠覆廷听对于剑修“浑身上下只剩一块灵石也要拿去保养本命剑”的刻板印象。
“剑道一法不在剑,在心。”池子霁摩拭了下木剑,看着廷听,从容道,“现下拿木剑,摒除外物干扰,也是我修炼的一部分。”
说罢,他瞥了眼攀在廷听手腕上不以为然的水墨蛟。
廷听不懂剑道,却也觉得池子霁说得有道理。
修行即修心。修为到了瓶颈,心性跟不上也无济于事。
两人沿河边走,还能听到河里鱼游水的扑簌声。
廷听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进秘境的修士逐渐变多。人一多,资源就会变少。
不远处的河水之中随着乐声跃出了一条金色长鱼,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体内的妖丹明显到几乎透过鱼鳞散发出辉光。
璨假龙,凡人眼中的祥瑞之兆,刚才那些妖蜂内丹完全不配与其相比。
廷听脚步蓦然一顿。
池子霁看向廷听,好奇她有什么打算。就见廷听眼神剧变,灵力骤起,覆身隐匿住他们的声息,快步冲向他,按着他的肩膀往树荫处用力一推。
池子霁讶然地看着廷听利落的手法,控制着力度跌坐在草丛间,脊背贴着树干,垂落的袅袅青丝贴着他的眼皮,有些痒。
廷听曲腿蹲在池子霁身前,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作止声的手势,再看向刚刚他们站着的方位,此时已经多了五个陌生人,不知道是先她还是后她来的考生。
“那个音修人呢?”为首的人不耐烦地开口。
“我刚刚明明听到琴声就在这附近,怎么眨眼就不见了?!”旁边人焦躁地环顾四周。
“敢刚进秘境就如此嚣张,肯定有点能耐,也不知那家伙拿了多少妖丹。”为首之人摸着下巴,眼神眯起,泄出贪婪之色。
他们竟然是来夺她妖丹的?
廷听疑惑地往河里看,刚刚还破水而出的璨假龙此刻已看不到身影了。她还以为是他们是来强夺璨假龙的呢。
“没事的,那家伙再怎么厉害也形单影只的,哪里比得过我们四个长年累月的配合?”
“喂,那个小药修,你有没有什么能找人的东西?”为首之人一下子指向队伍末尾出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少女,她一被点到就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没有。”
“真是没用!”
廷听下意识想摩拭琴弦,手指微动,却只摸到了一截细软的布料。
有点怪,她的衣服质感可没这么好。
廷听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搭在池子霁肩上,膝盖抵在他膝间,以一种不可抵抗的架势将他压制在树边,二人挨得极近。
池子霁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从未遇到过这等情境,很是新鲜地配合着她。
廷听眼神凝固住,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她感觉自己像强取村花的恶霸,不好出声,只能试图用真挚的目光看着他,无声道:“情势所迫,并非故意。”
池子霁摇头:“无碍。”
看他目光澄澈,应当也没有误会,廷听这才放下心来,琢磨着看向外面的几人。
大体判断出那几个人的修为都在金丹左右,为首的那个好似有元婴,廷听目前金丹大圆满,真打起来她极容易处于下风,不宜正面对上。
“要打吗?”池子霁抬着眼,睫毛在他眼下打出一层阴翳,嘴角微扬,阳光照不到郁郁葱葱下躲避的两人,衬得他表情讳莫难辨,“还是要逃?”
逃是不可能逃的,廷听对于觊觎她东西的人向来冷若极寒。
廷听对上池子霁的视线:“师兄知道如何让他们失去考试资格吗?”
池子霁一句“杀了便好”在唇齿间辗转,但望着廷听近在咫尺的脸颊,眸光一闪,将那句话咽了下去。他笑了笑,眼尾上挑,稍微起身靠近廷听,呼吸交错:“身受重伤自然会被玉简强制传出秘境。”
“他们人多怕什么?师兄帮你。”少年贴到廷听耳边,眼眸黝黑,声音轻快,似乎跃跃欲试。
只是让他帮忙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那就不知道了。
廷听沉默了几秒钟,感受着耳畔的温热,硬生生把喉口那句“师兄你是正经剑修吗?”给咽了下去。
廷听想到了以前历练时被合欢宗男修勾引过的经历,可池子霁这种剑法水准肯定是个剑修。
她若是质疑反而会显得她很不正经!
廷听侧过头,看向那群骂骂咧咧的人,又看向了刚刚追逐着她差点将她绞住的妖花,目光逐渐坚定:“我见过师兄使剑,师兄也听我一回曲如何?”
池子霁瞳孔一动,看到廷听收回按在他耳侧后的手,指尖灵力如流云,汇聚成琴的模样。
廷听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在琴弦上,指尖轻挑,急促的琴音倾泻而出。
好近。
池子霁还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听琴曲,能看清奏者如蝶翼微颤的睫毛,玉色的指尖,那震颤的琴音如同她的心鼓,穿过他空荡荡的双肋。
眼前如此赏心悦目,显得树后那群咋咋呼呼的人非常碍事。
池子霁认真倾听着这乐声,手搭在木剑上,坐着却如绷紧的弓弦,一碰即发。
突然之间,他嗅到了桃花的香气。
廷听站起身,脚点地猛地冲上天空,春意于指尖散开,带着融化寒雪的温暖,灵力乍开,涌向那高山般的妖花身上。
“在上面?!”有人惊呼。
“她想干什么?擒住她!”为首的人察觉不对劲,瞳孔缩小,手如利爪,大喊着冲向空中的廷听。
除开刚刚被斩断了几根藤蔓的那一朵妖花寂静无声,旁边的几朵都如从冬眠中苏醒,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
“什么声音?”眼见着要追上廷听,那人在半空中停下,听着四面八方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威吓般看着廷听。
廷听飘浮在半空中,俯瞰着那急急匆匆追上来的四人,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强大的音修仅靠音波便可伤人。”
廷听的背后升起一条又一条宛若巨龙的藤蔓,它们高悬于空中,长满尖锐的棘刺,几乎要织出一张天网,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力。
“但我还不行,便要借些外力。”
语罢,廷听猛地朝几人的方向俯冲下来。
那些藤蔓杀气腾腾地袭向廷听的背后,她指尖的琴音不停,灵活地绕在那些意识到危险但还没反应过来的人旁边。
一遇到旁人,尤其是嗅到他们身上更浓郁的灵力香气,那些藤蔓立即就不再执着于廷听,转头换了目标。
藤蔓之首裂开数瓣,露出其下密密麻麻的尖刺。
粗壮的藤蔓般缠住其中一人的手脚,将他直直地拎在半空中,他想要挣脱开来,却如何都无法动弹最后被巨大的压力挤得浑身泛红,如烫熟的肉。
这一幕看的那几人目眦欲裂,只顾着叫喊着躲开,甚至都来不及辱骂廷听,无比狼狈地哀嚎着,在躲避中磨出一身的血口与伤痕。
凄厉的惨叫划破空气,只能愤恨地看着廷听避开藤蔓的袭击,在他们被强制传送出秘境的前一刻摸走了他们身上的妖丹袋。
“归我了!”廷听祸水东引成功,怀中的琴化为烟雾消失,掂了掂手中的袋子,扬起笑容,毫不犹豫冲向池子霁的方向:“师兄!”
池子霁下意识想张开手,却在手臂一动的瞬间顿了顿,古怪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抬手握住木剑,剑意化作数道雪色的剑光,在廷听的背后划出清脆的嗡鸣。
几根原本紧追着廷听不放的藤蔓停住,炸裂成无数藤块,和下雨似的一边溅着汁水一边无力地掉在地上,模糊成一片。
受伤的妖花骤然萎靡,连花瓣色泽都黯淡下去。
池子霁反手收回木剑,这才看向廷听,她提着裙摆从空中落下,飞过来无比期待地看着他。
“我弹的《阳春》如何?好听吗?”
“好听。”池子霁望着廷听,不假思索道,缓缓垂下眼眸。
黝黑的瞳孔如同无机质的琉璃,微微移动,衣裳上过于浓烈的绯色如炽烈的火焰。
他似乎只不过是在客观陈述着事实,又像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若是我们都成功进入了太华宫,我之后再弹与师兄听!”廷听亲昵地说道。
廷听琢磨着,如池子霁这等实力的人若是真的能拜入宗主门下,那就更具有利用价值了。
“师妹想过拜入谁的门下吗?”池子霁状似随意地说道,笑不见眼底,但俊美无俦的颜色完美掩饰住这层外皮下氤氲的异样感。
廷听是音修,二八年华的金丹大圆满已是天赋不俗,基本上半条腿已经跨入了琴修毕牧歌门下。
池子霁轻声说:“与我一同,拜入宗主门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