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飞机上苏观行陷入昏睡中,眉心朱砂痣划过一抹金色亮光后,又重新暗淡下去。

颜色不似之前正红鲜艳,略有些暗淡。

“唔?”逝小舟睁开眼扭头看向苏观行,有些疑惑。

香味消失了。

但……比寻常人颜色淡了很多的浅茶色瞳孔微移至苏观行的眉心朱砂痣上,感觉其颜色似比初见时暗淡不少。

现在香味的消失不像是事态得到平复,更像是更危险的事在全数引爆前的短暂平静。

但至少老师现在的神色要好多了。

逝小舟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苏观行的神色,重新扭过头,闭眼假寐。

在顺利抵达C市第六部之前,他就暂时这样保持警惕吧。

……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临时监护人。

逝小舟暗吁了口气——

苏观行确定破庙周遭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松了口气,微搀扶着被割伤脚的卿木兮往里走。顺便对苏慎愿和君归渡说,【暗侍暂时引开了刺客,我们在这里稍做休息,然后继续走。】

一面说着宽慰皇侄和卿木兮的话,一面心中却有其他盘算。

至于文臣君归渡?

啧。这个始作俑者不用安慰。他心里门儿清得很。

苏观行想到这里又不仅在心里切了一声,但还是找来破庙内干净的稻草,往地上一扔,稍铺垫后便把卿木兮扶过去坐下,顺带招呼苏慎愿,“皇侄,到这边来坐。”

苏慎愿听了,扭头看向浑身衣裳被剑气割得乱七八糟,混乱中还被苏观行踹了好几脚,明显比自己狼狈的君归渡。觉得看着情况,怎么也是君归渡过去坐比较好吧?

大概是苏慎愿脸上的意思太过明显,被原本就极为了解他的苏观行一眼看穿,随即带了些似笑非笑转眸看向脸颊上都多了两道血痕的君归渡,慢条斯理的说,【放心吧,虽然狼狈了点儿,但其实都是小意思,哦?君大人?】

被苏观行踹了两三脚,其实现在后腰痛得要死,却极力在她面前保持风度的君归渡看都不看苏观行一眼,而是扭头宽慰苏慎愿,【王,臣没事,您过去坐吧。】

苏慎愿听了,又看看他和苏观行后这才点点头,朝卿木兮的方向走去。

刚好他也想看看木兮姐姐的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这么多年以来,卿木兮一直瞒着皇姑对他多有照顾,但因害怕被皇姑发现自己和他有牵连,引起皇姑不必要的猜测。所以这是属于他和木兮姐姐的秘密。

但好在明面上,众人皆知他因卿木兮是皇姑的贴身侍女而诸多照顾,竟也没人看出私下更多的东西。

毕竟当众人都认为“他对卿木兮的好是做给皇姑看的样子”时,那么就算是有时不经意间流露的真真感情,也会被人视为演戏的一部分。

这点,自然也是木兮姐姐说给他听的。

苏慎愿因此替不识字的卿木兮很是可惜,因为她有时和自己私下见面时,所说的只言片语,总是简单易懂让他在某些事上茅塞顿开。

之后苏慎愿也偷偷问过卿木兮要不要识字,他可以教她。谁知卿木兮听了立刻打个个寒颤连连摇头,一脸苦相的让自己放过她。她就是个榆木脑袋,才学不会这些东西呢!

大概是怕苏慎愿不信,卿木兮顿了顿又补充,苦哈哈的对他说,【以前公主也曾想教我,可惜我看见字就头疼。】

最后提出这个提议时,已是君归渡到他身边半年后的事了。那时的苏慎愿已接触了一段时间的帝王之学,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简单的看事物表面。

他记得自己笑着点头应允了卿木兮的话,暗地里却有其他想法。

榆木脑袋?

如果真是榆木脑袋,之前又怎么能时不时在不经意间提点他?

朝中大臣大小奏折,多年来均是先呈给皇姑,之后才是他。而卿木兮是除了皇姑以外,唯一一个能在第一时间接触到这些奏折的人。

不识字……确实比识字要好很多。

苏慎愿似猜到点儿什么,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也许不识字对于卿木兮现在的位置来说,还真是一件好事。

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卿木兮想到了这一点,自此便没了任何对他的提点,那怕有时苏慎愿故意试探,想听听她的意见,也被她装傻充愣的躲避开,问得明显了才露出恍然的表情,会自己一句【王上现在有君大人,我觉得问君大人更好】等等话语。

但这点更让苏慎愿确定,卿木兮并不是她嘴里的榆木疙瘩。

她聪慧通透。只是身为镇国公主贴身宫女的她不能,也不敢读书识字。

想到这里苏慎愿便对这个忠心耿耿,有情有义的木兮姐姐更添几分赞许之情,走至她身边后询问,【木兮……,你还好吧。】

苏慎愿隐下姐姐两字,看着卿木兮自己利索的撕了外裙裙边,自己包扎伤口。

【王上,木兮还好。】卿木兮冲苏慎愿微微一笑,快速将伤口包扎后,又撕了自己内裙的裙边,正想起身朝苏观行的身边走去,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苏慎愿,上下打量,【王上您没受伤吧?】

苏慎愿摇摇头,表示没事。

卿木兮这才点头,扭头看向随意坐在破庙门槛上,依着门框,一脚踩在门槛上曲起,一脚伸直。手握长剑,正闭眸细思什么的苏观行,【公主,你受伤了,快来让我帮您包扎。】

一句话立刻让苏慎愿紧张的朝苏观行看去,这才发现苏观行右手手臂有道伤,血迹浸湿了袍子,滴了几滴血滴在门槛边。

那时刚才趁着影侍杀出血路,让他们逃出时,又刺客拼死要将她和苏慎愿隔开,而划伤的剑伤。

要不是苏慎愿拉着卿木兮,这伤还伤不到她。

【皇姑!】苏慎愿急步走至苏观行身边,捧起她的伤口查看后,想都没想立刻撕了自己衣袍给苏观行包扎。

卿木兮见状便也不再勉力起身,继续坐在原处争取时间多恢复一点力气。好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不成为自家公主的后腿。

坐在一边的君归渡见了,眼眸微敛,有暗波在他眼底涌动,似略惊讶自己漏算了王对苏观行的亲情程度,手指抚过挂在腰上的老玉,暗自盘算。

那块玉成色一般,雕工更是一般,甚至能看出是初学者雕琢的。

但却因为主人常年摸索,竟也让它呈现了一股温润的细腻感。

【您受伤了为什么不说。】苏慎愿给苏观行包扎好伤口后,轻轻捧着她的手,慢慢放下,这才抬头看向苏观行,少年剑眉入鬓,眉宇间和他的父亲几乎一般无二。但却因健康,少了病气。多了坚毅和一些天真。

苏观行笑了笑,抬抬手示意给他看后回答,【因为是小伤啊。】

【小伤也要及时包扎才行。】苏慎愿依旧皱眉,很不赞同自己皇姑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苏观行笑着点点头,并抬手随意的摸了摸苏慎愿的发。

只是这个动作做完,却和他一起齐齐一愣。

实在是……这样的温馨举动,早在苏慎愿十二岁之后,苏观行便没再做过了。

就在两人都有些怔忡时,一直坐在一边的君归渡突然开口,将两人对亲情的短暂回忆打断。

【公主,您的影侍怎么只来了半数?】君归渡眉头微皱,【难道是在赶往这里的中途,遇见了其他的刺客吗?】

是一开始就只叫了半数人马,还是已经有一半被他安排在皇城附近的死士解决了?

不得而知。

【这个嘛……】苏观行手指轻轻敲打,冲君归渡偏头一笑,语带调侃,【你猜?】

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激怒君归渡,一直压在内心深处,对苏观行的恨意不由被她激了一些出来,再出口的话便带了不同以往的锋芒,【现在您的影侍大约已为了您全数战死,公主却还能在这里开玩笑。臣真是佩服、佩服。】

这话冒犯了。不等苏观行开口,倒是苏慎愿看向君归渡,微沉了声轻斥了一句【夫子。】

见君归渡偏过头去后,苏慎愿重新看向苏观行,【皇姑,夫子也是替你我处境心急,之后的事等顺利回皇城再说吧。】

言下之意就是,“顺利回城后皇姑你打他我在一边不说话”的意思。

这倒苏观行又看了苏慎愿一眼,突然发觉她读儒家长大,温良恭俭让的侄子……似乎在君归渡的教导下腹黑了不少?

她敢用卿木兮来赌,等真的顺利回城后,苏慎愿一定会用“君归渡护皇姑有功,不如功过相抵吧”来作为后面的说辞。

……不错不错。把人交给君归渡是个极好的决定。

苏观行想到这儿倒也不在意,反而开口算是解释,【人总是要死的,只是如果死得其所总比死得毫无价值来得好。】顿了顿,又开口诉说当下情况,【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绕开刺客,顺利回到皇城。】

目前只要她和苏慎愿他们三人在一起,就绝无可能。

但现在,自己任务还没完成,实在轻易死不得啊……

苏观行暗叹口气,忍不住又把系统给骂了一顿。这都是这些什么事啊~!明明可以说清楚的就是不说清楚。明明有解释的机会就是不解释。

苏观行真想知道作者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写出这些鬼东西的。

正默默吐槽,原本闭眸忍气的君归渡却又轻笑了一声开口,【确实如此,只是价值这种东西是高高在上谋算的人在说的。而对于被害死的那些人的家人来说,这些什么都不是。只是一辈子背负的心伤而已。】

这话越发大不敬了!

高高在上?!北唐高高在上的两人都在他君归渡的面前。苏慎愿是他甘愿效忠的王,所以这话是说谁简直不用猜。

【君大人!】卿木兮听不下去想要开口解释什么。

但才开头便被猛的朝她看来的苏观行呵斥,【木兮!】

而苏慎愿则被苏观行伸手按住,同样止住了他打算斥责君归渡的话头。

【公主……】很清楚君归渡的怨恨是从哪儿来的卿木兮,看着苏观行,为她叫屈。

但随即在苏观行带了些狠厉的眼神下,不甘的闭上嘴,但却忍不住依旧狠狠的瞪了君归渡一眼。这才赌气扭过头去。

这个君归渡。亏他还是状元郎,真是个大傻蛋!

【你说的并没有错。】苏观行淡淡看向君归渡,难得和这个从入宫以来便和自己针锋相对的文臣这样说话,【就是因为背负了这些人命,更要努力不辜负这些人命才行。】

君归渡微怔,欲抬头看向苏观行,但又止住。

而苏观行顿了顿,扭头看向表情略有些愕然的苏慎愿,认真对他说,【所以皇侄你要记得,一定要给活着的人幸福,让他们有更好的未来。】

【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冲淡他们曾经受过的心伤。】

苏观行笑了笑,又说,【时间是会冲淡一切的,无论是任何人,无论曾经多么亲密,都有离开的一天。】

【但,如果活着的人能生活幸福,那么也许等很久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个曾经的刻骨铭心,也会逐渐变成淡得不能再淡的影子。】苏观行偏头看向的门外残月。【到时再想起时,也许只是几分怅然的叹息。】

【也许。】苏观行重新看向苏慎愿,【这也会是死者的希望。希望活着的人,能活得更好,可以偶尔闲暇的时候稍微想一想她,但更多时候,还是开心和继续往前走,更加重要。】

苏慎愿似没想到苏观行会对他说这些,心中奇异的升起一股说不出的不安来,不由又喊了声【皇姑……】

但才开口,苏观行便嗤笑了一声,握剑站起,略带自嘲的看向君归渡开口,【真没想到本宫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君大人说话,更想不到说的是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

她活动了下筋骨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重新看向三人的神情,又和从前一般无二,【走吧,我大致想到了让你们脱困的方法了。这里不能久待,皇侄,去帮一把木兮。】

【嗯。】苏慎愿点头,依言转身去扶卿木兮。

这一打岔并忽略了苏观行话里很重要的一点。

“让你们脱困”。

却不是“我们”。

苏观行反手持剑,背于身后。仰望残月时,眉宇略露担忧。

也不知按她指令,奉命诈死,借机隐秘暗处潜伏的影侍。

……能真正活几人——

突然的颠簸和惊叫声将苏观行从梦中惊醒。

一睁眼便发觉了飞机不同寻常的抖动。

苍耳趴在她肩窝上,难得的别着耳朵,有些可怜巴巴。

“怎么回事?”苏观行抱着苍耳,声线有些懒倦的开口,看向身边的逝小舟。

“不知道。”逝小舟皱眉,在机上众人的慌乱中看向苏观行,神情严肃,“但感觉不像是寻常乱流。好像……有很羸弱的鬼气。”

鬼魂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是挺寻常的生物,就想走在路上迎面走来一个陌生人那般寻常。

所以平时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阴、阳道,生、死路,只要没跨界那就和在各自车道行驶的来往汽车没什么不同。

但如果有人,或者鬼怪想要跨界,那肯定是会被留意到的。

像他们这类人属于介于两界之间的特殊存在,所以对待方式又不同。

“有东西捣乱?”苏观行想了想,有气无力的问。虽说吃了感冒药好了些,但低烧却依旧没完全退下去,依旧感到昏沉难受。

见逝小舟点点头后,顿感脑壳更痛,忍不住呻|吟。“……不是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烧的原因,现在的她除了自保,根本没其他余力帮其他人。而逝小舟身上气息太阴,释放出来还不等他救人,估计就能直接躺下大半。

“哎……”苏观行叹气,“我现在能不能许愿飞机上还有其他隐藏大佬,力挽狂澜?”

就在机舱内乘客混乱,空乘极力安抚众人“坐好!”的时候,位于头等舱的隐藏大佬宋华严,微微皱眉终于察觉了低微的鬼气。

……真是放肆。

宋华严眼眸深沉,身形未动但脚下却有一抹夹杂强大佛气的鎏金光芒扩散而出!

顿时穿透机身朝四周而去。

罡风席卷以机身为中心的上空,别说是小小的魑魅魍魉顿时烟消云散,就连原本的乱流等等也一扫而尽,还周遭天空一片明净。

而这些,恰好发生在苏观行那句“力挽狂澜”刚落音的瞬间。

飞机震荡顿消,苏观行和逝小舟,像众人一样露出错愕的神色。但两人的表情又和旁人有明显的不同。

“……你的嘴开了光吗?”逝小舟诧异的看着苏观行,认真的问。

“开没开过光我不知道。”苏观行苦笑,“……我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这飞机上有位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被开过光的人。”

这股佛气,和前段时间从宋华严身上传出的一般无二。

苏观行她不会感觉错。

……惨。

才跑没几天的镇国公主生出一股“佛祖要亡她”的无力,默默的抹了把脸。

“怎么?你跟刚才那人……是仇人?”逝小舟问。

刚才那道巨大的佛气可不是假的。他这种在对方眼里估计就跟打着玩儿一样。

“要真是仇人,我最多能带着你逃跑,逃不过我就只能把你丢下自己跑了。”他是个很识时务的僵尸小王子。

苏观行听了,抹脸抹到一半的手顿住,保持捂着口鼻的样子看着逝小舟半响后叹气,“还算你有点儿良心,会带我跑一段路。”

虽然最后自保还是会丢下,但至少没一开始就丢下呀。

不错了不错了。

“当然。”逝小舟认真的点点头,“不救助同事,回去被发现了可是要扣工资和口粮的。”

工资无所谓,主要是口粮。虽然是医院里过了保质期的血液,但保质期这种东西是对人类失效,又不是他。

饿肚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僵尸小王子讨厌饿肚子。

“……”苏观行沉默了片刻后,喃喃,“真难得,我竟然也有被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一定是现在佛气低微,加上发烧精神不济的原因。

又叹了口气后先宽逝小舟的心,“放心吧,虽说……但至少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逝小舟见苏观行这个样子,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苏观行觉得好笑,不由又问他。

“你这表情就是欠了债的样子啊。”逝小舟见苏观行微怔,点头补充,“看样子还不是小数目。”

“……还真不是小数目。”苏观行竟然觉得逝小舟说得挺对。

不然也不会追到这里来啊。

谁欠谁,谁又该还谁,真是说不清也理不清。

闹心。

苏观行懒得再想,抱着苍耳将自己瘫回椅背上,一边给苍耳顺毛,一边对逝小舟说,“算了,我现在只想顺顺利利的到目的地,然后再顺顺利利的等着所有人都下机了,我再走。”

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但。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

就在苏观行话音刚落,机上广播传来机乘甜美的声音,【各位乘客……】

等听完后机上众人不由又骚动了起来,因为刚才经过的乱流似乎出现了什么隐情,飞机将直接降落最近的机场,并给所有人安排转乘。

机上不少人为此抱怨,机乘立刻安抚乘客,并对从头到尾就没给自己添过乱的苏观行和逝小舟投去感激的一眼。

原本她以为带着一只兔子上飞机的组合,会是最难搞的,没想到恰恰相反。

人家是最好的乘客!

而最好的乘客,正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你的嘴真的开过光?”逝小舟默默斜睨苏观行。

刚开始还以为是锦鲤呢,谁知道还是乌鸦嘴。

苏观行?

祸从口出的苏观行忍不住爆了句粗,“……靠。”

佛祖,您果然看我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