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明晃晃的,太阳绞尽脑汁地想跳出云层,村里妇女们在拿着竹棍,在山里细细找着,眼睛瞪得比箩筐还大,偶尔听到两声悉悉索索的动静,奈何山里雪厚跑不动,听着野鸡声也瞧不见野鸡的影儿。
有人撑着腰喘气休息时,便看到山脚的陆建勋提着篮子沿着小道往其他地走,手里挥着根细枝桠,顽劣地拍打着路侧枝头的雪,不禁唤其他专心找野鸡兔子的人,“你们看建勋去哪儿,是不是去其他山头逮野鸡啊。”
老实说,在村里生活几十年,没听说这片山头有野猪,她挺怀疑陆建勋的话来着,此刻看陆建勋轻快的拐弯进了山坳,她甩了甩鞋上的雪,以竹棍为拐杖撑着去追陆建勋,她倒要看看陆建勋去哪儿。
李明霞反应快,迅速地跟了上去,回家吵了架后她就进屋睡着了,直到隔壁老周家媳妇喊她来山里碰碰运气,她才气势汹汹提着镰刀过来,这时听到有人嘀咕陆建勋是不是去其他山头,她想也没想就连跑带滑的追上去。
陆建勋不知身后跟了人,经过马水根院坝外,小顺高兴地给他抓了把花生出来,叔叔叔叔的喊他,马水根在院坝里削竹篾编筲箕背篓,说是拿到公社卖了换钱,前两年做生意是投机取巧会被举报抓到公社批。
斗,随着土地改革,政策放宽了许多,去公社赶集时,明显看到农家人摆摊卖东西了,闲来无事,他就这个本事了。
“我忘记问你妈了,你家背篓箩筐有没有坏的,我多做几个。”
马水根刀功很好,削个尖,手带着刀轻轻往下,整条竹篾又薄又光滑,陆建勋把花生揣在衣兜里,回他的话,“好像还能用,我回家问问我妈,要的话明天给你说。”
马水根的院坝清扫得干干净净,檐廊除了两根凳子,没乱堆东西,陆建勋低头问小顺,“小顺要不要跟叔去山里捡鸡蛋?”今年忙,马水根没来得及养鸡,小顺吃的鸡蛋多是薛花花送的,马水根拿钱给她,薛花花说鸡蛋是给小顺补身体的不收钱,小顺健健康康长大不辜负她送的鸡蛋就行了,薛花花善良,明明两人没任何关系,她肯伸手帮自己把,马水根不感激是假的。
他清楚村里有人暗暗撮合他们,老实说,马水根真没那个心思了,前些年是想找个伴,老了能个说话的人,薛花花有儿有女,他觉得尽心尽力和她过日子,抚养红英她们,虽说是后爸,将来总不会亏待他,奈何薛花花没同意。
老实说,有了小顺后,他渐渐能明白薛花花的心情了,薛花花要强当年是觉得拖累他才没答应的,像他现在和薛花花结婚的话,以两家条件差距,他肯定占便宜了,做朋友挺好的,有来有往,自己好好抚养小顺成人,老了也有个寄托。
听到陆建勋说的,马水根答了声好,问陆建勋去哪片山,陆建勋指着右边,马水根也不知他去哪儿,和小顺说,“你要去就去吧,自己走路,别哭。”
小顺喜欢在外面玩,有段时间挨着薛花花天天在村里乱跑,这边就两户人家,田家娃儿比小顺大,不爱带他,得知能和陆建勋出门,他弯着眼睛,笑得可灿烂了,陆建勋弯腰就把他抱了起来,小顺体弱,轻得很,对在部队长期进行体能训练的陆建勋算不得什么,他架着小顺腋窝往上,轻轻松松就让小顺坐到他肩膀上,“小顺,抱着叔的头,别掉下来了。”
不远处的山脚,李明霞目不转睛盯着院坝外和马水根说话的陆建勋,和身旁的妇女嘀咕,“咱是不是想多了,他是去马家的……”话未说完,就看陆建勋转头沿着小路继续走了,李明霞推开两侧的人,高高抬起腿,拔腿就往前跑,刘云芳她们慢了几步,瞅着李明霞狂奔的势头,刘云芳骂她,“几辈子没吃过肉似的,跑得快有什么用,要猎物落在手里才算。”
出门前,她特意背了个大背篓,想的就是逮不到用背篓盖,盖劳了也算自己的。
刘云芳性格收敛了很多,不像往年坐在院坝外扯着嗓门拿周围几个生产队都能听到的声音骂人了,更多的是语气低沉的吼人,声嘶力竭的方式不适合她了。
听了她的话,本想大步追上李明霞的妇女们好似恍然大悟,不紧不慢地跟在李明霞身后,经过马水根院坝,问他借背篓和箩筐,十几个妇女,马水根有点吓到了,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所有人默契的说没什么事,借来用用,回来的时候就还他。
马水根家里就4个箩筐2个背篓1根扁担,人数分不够,就有人去向田家借,郝菊活了几十岁了,上午没去薛花花家看热闹,但陆建勋猎到野猪她是清楚的,听到有人借背篓箩筐,脑子突然灵光闪过,急冲冲叫上家里所有人,风风火火追了出来。
郝菊想得简单直接,以为陆建勋又在山里猎到大玩意了,背篓箩筐就是去装肉的,像在猪场抢柴抢粪那样,谁抢到就是谁的。
几秒时间,田家上上下下几口人全跑了出来,田老头穿着只鞋,挑着水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最前。
后边是挑箩筐的郝菊,背背篓的田小翠,又背背篓又挑箩筐的田老大……在场的妇女哪个脑子生锈了去惊动田家的,多个人压力就够大了,突然多了好几个人,要从抱团的田家人手里逮猎物……追陆建勋的途中,刘云芳偷偷拉拢几个妇女,和她们说搭伙逮猎物,无论大小多少,无论谁逮到的几人均分。
年轻点的妇女肯定不想和年纪大的刘云芳搭伙,刘云芳跑跑不动,反应又没她快,搭伙对自己太不划算了,但想想后边寸步不离如狼似虎跟着的田家人,勉强的点点头,只要能逮到野鸡兔子啥的,分点出去也无妨,有胜于无嘛。
十多个人,两分钟就拉拢了帮派,为了队伍利益,甚至还分配了别的任务,比如如何给其他人使绊子,不让他们顺利抓到野鸡啥的。
陆建勋不知后边跟着大群人,他藏鸡蛋的地方在棵大树下的雪团底下,上山的路崎岖颠簸,他放下小顺,改为背着他,小顺趴在他肩头,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叔,野猪吗?”他指着前边山里,问陆建勋是不是去打野猪的。
山里寂静,小顺的声音稚嫩,跟过来的妇女们个个像打了鸡血,竖着耳朵听陆建勋如何回答。
奈何树上的雪抖落了两坨,盖住了陆建勋的声音。
不过只要陆建勋进山,她们这么多人还怕抢不赢他?以刘云芳为首,几个年纪大的老婆子走在最前,你挤我我挤你,生怕被对方抢先了半步,小动作不停,但谁都没出声争吵,路上就达成共识,尽量闭上嘴不让陆建勋察觉走人跟着,陆建勋是个人精,发现她们跟着的话,没准就放弃不去山里了。
几人你屁股抵着我屁股,你手拦着我胸,我手挡着你肚子,睚眦欲裂表情狰狞的不给对方超过自己的机会。
陆建勋走得很快,她们堵挡拦着其他人的同时,目光死死望着几米远外的陆建勋,看他走到棵大树下,放下小顺,随意掰断了根枝桠就开始刨地,嘴边两侧咧着,笑容扭曲,很像谁讲过的故事,有个梦游的汉子,天天半夜起床刨土,连续刨了几天,硬是刨了个坟出来。
这一秒,陆建勋在她们眼里就是刨坟梦游的汉子,暗中较劲的老婆子们惊恐地缩回手,只看小顺高兴地捡起地上的雪搓雪团,而陆建勋继续刨啊刨啊,没刨多久,双手捧起几个雪团轻轻地搁在篮子里。
等等,雪团?刘云芳精光一闪,凭她多年经验,陆建勋捧着的不是雪,是蛋。
她攒着劲儿,正欲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冲,旁边突然伸出只手拍打在她脸上,“鸡蛋,看见没,是鸡蛋,山里的东西果真不少。”
郝菊兴奋又激动地小声呐喊着,刘云芳抬脚踹上她的腰,喊了两句就往前冲……十多个鸡蛋,陆建勋检查过了,有两个坏的,他刚把鸡蛋装进篮子,就听到山下不远处有声音,扭头一看,妈呀,好多双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就像黑夜里趴在墙壁上的蝙蝠,眼神亮得渗人,他提起篮子,紧紧藏在身后,表情有点凶,“大白天的你们想吓死我啊。”
难怪上山时总觉得背后有声音,他以为是野鸡兔子乱窜呢,没想到是群大活人。
“建勋,是我,明霞婶子,大白天有啥吓人的,我看你背着小顺神神秘秘的,这不跟过来看看嘛?”李明霞自认为没和薛花花家闹过什么矛盾,她目光贪婪的走上前,不清楚陆建勋捡了多少鸡蛋,但她知道陆建勋的蛋是从地里刨出来的,回眸喊田小翠,“没看到建勋在地里刨出鸡蛋了啊,愣着干什么,赶紧刨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带了镰刀的妇女们不约而同冲向陆建勋身边,不由分说举起镰刀就刨了起来。
吓得陆建勋抱着小顺跑得远远的。
20多个人,像被人施了魔法似的,劈开腿,弯着腰,脸贴着雪地,不断地刨,刨几下又跑到他刨的坑边,似乎在对比什么,回到位置再刨几下,随后赶紧去别的地刨,陆建勋不知她们怎么了,惶恐地抖了个激灵,小顺反倒不像他害怕,张着小嘴问他,“她们是在挖野菜吗?”他记得薛花花带着他上山挖野菜就是这样的动作,不过薛花花不会挥着镰刀乱挖,而是看见野菜了才挥刀,也不是所有的野菜都要挖根。
小顺很困惑。
而李明霞郝菊她们同样也很困惑,刨了几分钟,手酸疼发麻连鸡蛋的影儿都没看到,为什么陆建勋刨出来的是鸡蛋,她们刨出来的是泥土。
没天理啊。
刘云芳很不想和陆建勋说话,她看着薛花花儿女心头就不舒服,但连续刨出3个坑都是泥,她撑着又酸又僵的腰直起身,问陆建勋,“你的鸡蛋哪儿来的啊。”
“你们不是看见了吗?”陆建勋觉得莫名奇妙,偷偷摸摸跟在自己后边,但凡眼睛没瞎就看到过程了吧,有啥好问他的啊,他和薛花花说了上山是捡鸡蛋的,没有抓野鸡兔子的兴趣,现在鸡蛋装进篮子了,他牵着小顺准备往回走了。
刘云芳锤了捶泛疼的腰,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才几分钟时间腰杆子就受不了了,她眼睛转了转,突然叫住陆建勋,“建勋,还抓野鸡不,婶子给你打下手,抓来的野鸡咱对半分怎么样?”陆建勋有力气,跑得快,自己有背篓,给他打下手正合适。
陆建勋侧目,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刘云芳,手反指着自己,“婶子,你觉得我像是需要人打下手的?”昨夜他赤手空拳都能弄死野猪,需要刘云芳帮他,太侮辱人了吧,刘云芳除了嗓门大能吼之外会些啥啊,退万步讲,即使真的要人打下手,他喊他妈不好非得喊个外人哪。
刘云芳被陆建勋鄙视的表情气得火大,挥了挥手里的镰刀,怒吼,“行,你现在出息了,看不起我们这群老不死的,以后我要说这种话要我天打雷劈,我就不信我自己逮不到了。”
说完,独自气冲冲的往山里走,陆建勋撇嘴,心道我又没说你是老不死的,你自己要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呗。
更深的山猎物多是肯定的,见刘云芳不刨鸡蛋了,其他人也直起身,继续往山里走,路上,她们看见雪地有血迹,联想陆建勋弄死的野猪,所有人兴奋不已,顺着野猪的血迹继续前进,仿佛走下去就有无数的野鸡兔子野猪跳进他们背篓箩筐里来,人们脸上透着兴奋的光芒,比秋收还来劲儿。
而陆建勋呢,牵着小顺走了几步,小顺要拉屎,作为农村人,屎对庄稼来说是很珍贵的肥料,他抱着小顺掉头,走向李明霞她们刚刨出来的坑,挑了最大最深的那个坑,脱了小顺裤子,让他蹲着拉,放心大胆的拉,拉完了埋层土,明年这儿的草会长得特别好,砍回家做柴烧最合适不过。
农村人很少有用纸巾擦屁股的,反正他们不用,拉了屎都是用削好的竹片,左右刮两下就好了,在外边拉屎的话就扯叶子或者草用,像蒿草的叶子,软软的,擦屁股特别舒服,可这个季节,山里都是些凋零的树木,他哪儿给小顺找草去,周围转了圈,只扯着几根叶子枯黄的蕨草,不过也没其他办法了,他抓起把雪混着叶子搓了搓,搓掉朽的地方,将就地给小顺擦屁股。
草凉凉的,小顺起了身鸡皮疙瘩,陆建勋给他擦了两遍,确保擦干净了才给他提裤子,记得东东小时候拉屎,他有两次没给他擦干净,直接沾到裤子上了,弄得裤子不得不换下来洗,连着两次后,东东就不让他擦屁股,嫌弃他擦不干净,说陆红英洗裤子都骂人了。
有了那次记忆,这次陆建勋给小顺擦得特别干净,保证回家马水根不会骂人。
刚推土把坑填起来,就听到山里传来振聋发聩的尖叫呐喊声,他和小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而尖叫声持续高分贝划过上空,陆建勋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震聋了,等他抱起小顺准备回家,山里踉跄的跑出几个面色发白衣衫凌乱的妇女,令他惊讶地是,年纪大的刘云芳歪歪扭扭也在其中。
“妈呀,有怪物啊,救命呐,救命呐…呐…呐~”刘云芳的声音持续尖锐的飙升。
陆建勋好怕她因此断了气死去。
除了刘云芳,田家人也啊啊啊尖叫四处跑,身形摇摇晃晃,灰头灰脸的模样像喝了假酒发酒疯的醉鬼。
刘云芳抱着头,每跑到棵树下就往上跳,双腿盘着树,使劲往上冲,冲不上去赶紧下来又跑,半秒钟都停不下来。
刘云芳真的嗓子眼都快跳出来了,活到这么大岁数,没见过这么害怕的事,她本来是和陆建勋怄气死命往山里走的,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前边交叠的树后有‘豐豐豐’的声音,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她没立刻想起来,直到走近了,两只黑不溜秋的猪头凶狠的朝她伸了伸鼻孔,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什么。
后边的人还在碎碎念着,不时刨几下地。
她不敢呼吸,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走了两步,撒腿就跑,啊啊啊啊,野猪冲来了。
其他人被刘云芳的动作吓得跳了起来,随即看两头野猪迈着腿冲过来,尖尖的嘴巴大张着,露出两排恐怖的牙齿,她们啥也顾不得了,丢了箩筐背篓赶紧逃命,野猪,比她们想象的还丑陋恐怖,肉不要了,再多都不要。
有两个妇女跑太快崴了脚,被野猪撕扯了两块衣衫,两人花容失色,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直线往前冲,越过刘云芳,直直冲到了陆建勋脚下,脸贴着地,双手扒着陆建勋的腿喊救命,“救救我啊,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两人溜得是最快的,几秒的时间,其他人也跑到了陆建勋跟前,惨白着脸喊救命。
不知是不是有了主心骨,刘云芳她们跑到陆建勋身后才敢喘气,野猪没有追出来,在场的你看我我看你赶紧看看有谁没冲出来的,好在,死亡面前人的求生欲是无限的,都跑出来了。
“好恐怖,好恐怖,建勋,你没看到,有两头,好恐怖……”每个人都被吓得说不出清楚话,不断重复着好恐怖好恐怖……陆建勋没说话,看看篮子里的鸡蛋,不疾不徐的弯腰背起小顺,估计上山累着了,他脱下外套,把小顺裹在自己后背,衣袖从肩头到腋下,绕到胸前打了个结。
见他这样,其他人安心不少,正想瘫坐在地好好喘口气平复下心情,双腿没来得及弯,只觉眼前有道黑影闪过,伴随着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好恐怖啊,野猪来了……”眨眼的功夫,陆建勋已跑出十几米远了。
在场的人身后‘豐豐’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人再次露出惊恐惊惧的表情,惊天动地的吼叫两声,撒腿拼命跑,“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建勋,救命啊,建勋啊啊啊啊“不要追我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人人拼尽全力的奔跑着,不敢回头,把全身力气聚到腿上,疯了样的往山下冲。
脚下,卷起无数的雪沙,像无数战马踏过后扬起的沙尘,满心欢喜的进山本来以为有野鸡野猪等着,不成想长得这么狰狞恐怖,眼看陆建勋跑得快没影了,大家伙心里的恐惧更甚,呐喊着尖叫着,面如死灰的颜色。
陆建勋按住衣服绳子,拿出演练逃生的劲头撒开腿拼力跑,篮子里的鸡蛋也顾不得了,横冲直闯的跑出了山,害怕野猪追过来,又快速跑了两条小路,直到确认自己站的位置哪怕野猪冲下山自己也有时间逃跑他才松了口气,弓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背上衣服里的小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陆建勋跑得越快,他笑得越大声,简直和身后的鬼哭狼嚎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把两只衣袖的结重新打过,紧紧贴在自己胸膛后才问小顺,“好不好玩。”
无知者无惧,差点把命都交代在里边了,小顺还笑得出来,他不禁叹了口气。
“好玩,好玩。”
背上的小顺特别兴奋,蹦了蹦腿,喊陆建勋继续,陆建勋托着他的屁股往上抬了抬,额头满是汗,“等会再来。”
陆建勋在部队各方面表现杠杠的,他自己不觉得,只觉得等了好久喊救命的声音才近了。
最先下来的是田家的男人,他们个个连跑带摔的慌不择路,有人跑左边有人跑右边,田老头看到陆建勋在不远处站着,露出了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建勋,建勋哪,你别跑啊,救救叔啊。”
他的声音惊醒了很多人,纷纷朝陆建勋涌来,陆建勋目光盯着山里,白雪皑皑的山间,没看到野猪冲下来的身影,他微微吸了口气。
“建勋哪,救命啊。”
田老头喘着大气,跑到陆建勋身边后死死抓着他衣服,“建勋哪…”抑扬顿挫的喊声让陆建勋莫名想到了薛花花,他们几兄妹喊薛花花常常带着当下的情绪,“妈呢,妈呐,妈诶,妈妈诶,妈啊,妈哪…”不同的尾调表示不同的情绪,而田老头喊他时的语气,很像临死前的最后挣扎以及无奈,陆建勋抽回自己的衣服,继续望着山里。
又过了会,大部分人都下了山,刘云芳搞得特别狼狈,来不及喘口气就骂陆建勋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又坐在地上哭,除了刘云芳,好几个妇女也瘫坐在地抹眼泪,陆建勋瞄了眼篮子了鸡蛋,他跑太快了,鸡蛋飞出去了几块,剩下的都碎了,蛋清流得满篮子都是,蛋黄也散了,他和刘云芳吵,“我的鸡蛋碎了我还没埋怨你们呢,没事去山里找惹野猪做什么,要不是我跑得快,我被咬死你就高兴了满意了?”如果知道小顺拉个屎会面临被野猪追的危险,他宁可让小顺拉在裤子里也不会让他去浇灌劳什子土地。
“你…”刘云芳抬手颤颤巍巍指着陆建勋,没想到他这么厚颜无耻,不是军人吗,危险面前竟然抛下她们自己逃命,完了反咬自己口,刘云芳差点没气得晕过去,继续骂陆建勋,“你有脸说吗,是你带咱进的山,咱要有点事也该你负责,信不信我写信去部队告状,说你不顾人民安危,自己逃命。”
“呵。”
陆建勋气笑了,“我带你们进的山,我啥时候带你们进山了,知道你嘴巴厉害,要去部队告状就去,我要怕你我就不姓陆。”
妈的,要不是她们进山,自己和小顺也不会被野猪追,他没要刘云芳负责,她竟反过来要告自己的状,野猪啊,你咋不把刘云芳撕来吃了算了,这种人的肉肯定很有嚼劲。
刘云芳还在哭,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她的脸白得可怕,嘴唇颜色乌青,骂陆建勋的同时,不时瞥向山里,生怕不留神野猪又冲了下来。
十几个妇女里,被野猪咬了两口的有好几个,严重的留下了牙齿印,轻微的也破了皮扯烂了裤子,几个抱头痛哭,哭得特别厉害,陆建勋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转身就走,他刚动,周围的人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站了起来,湿润的眼眶还带着害怕。
他打了个哆嗦,抬脚就走,哭声即刻停了,纷纷喊着他的名字往他身边凑,左右两边的衣服被她们用力拽着,陆建勋皱着眉,不知道她们又抽什么疯,自己走两步她们脚后跟立马跟上,自己停下,她们跟着停下,陆建勋试着抽回自己的衣服,撕破了都没抽回来。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经过马水根院坝,他放下小瑞,问马水根要了个完,蛋清从篮子缝隙滑了出来,但篮子里还有些,装得了多少是多少,鸡蛋弄成这样,他也不准备带回家了,留给小顺吃。
他斜着篮子往碗里倒剩下的蛋清蛋黄,其他人像被抽干力气似的坐在院坝沿的石头上,个个抽抽搭搭的啜泣着,马水根注意到有人受了伤,问陆建勋怎么回事,陆建勋下巴指了指山里,“遇到野猪了,被野猪咬的。”
那两片山有野猪在整个丰谷乡公社不是什么秘密,陆建勋年纪小可能没听过,马水根小时候就听村里人说去山里打猎的事,村里有几个本事的经常上山,偶尔会遇到野猪,他们都不猎野猪的,野猪块头大,抬下山会惊动地主,被地主知道他们偷偷上山,野猪肉吃不了不说,还会扣他们粮食,所以他们只捡鸡蛋逮野鸡兔子。
这两年,其他生产队的人也在山里逮到过野猪,不过野猪不是说逮就逮的,好几个男人拿着猪草逗野猪跑,等野猪跑累了他们将它围起来……逮只野猪,有时要消耗两天时间,陆建勋能逮到野猪,真的是运气好。
陆建勋从没听说过这些事,陆建国提到分野猪的生产队,多是形容喜乐融融全村振奋的场面,以及野猪肉如何如何美味,他不知道,为了逮野猪要消耗这么多时间体力,想想也是,从他发现野猪到他扛着野猪回家也花了好多个小时呢。
他愈发庆幸自己刚刚在山里没有脑热看着猪肉就往上冲,否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边,明晃晃的光敛去,太阳消失得无影无踪,坐了会儿,队上来了人,隔壁生产队的人也有,说是听到山里有人喊救命,围着自己生产队转了圈没听到有什么事就跑到这边来问了,马水根搬了凳子出去,妇女们还在哭,陆建勋在马水根家洗了篮子,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倒是刘云芳咬着自己不放,硬说自己带她们上山的,自己要负责,陆建勋整个人都有点蒙,他啥时候带他们上山了,他是去山里捡鸡蛋的好吗?和刘云芳对质几句又吵了起来,在场没上山的男同志听出些味道,女同志们心眼小爱贪便宜,肯定看陆建勋进山以为是去山里逮野鸡兔子的想跟着捡便宜,哪知道遇到野猪,跑得快没受伤,跑不快的就遭罪了。
陆杨是队长,好几个人说听出刘云芳的声音,他赶紧过来看看,听了陆建勋的解释后,他说刘云芳,“妈,建勋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喊你进山,你自己跟着要去,出了事咋怪在人家头上。”
刘云芳泼辣不讲理是出了名的,陆杨深有体会,他和陆建勋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别想太多啊。”
陆建勋不高兴地撅起嘴,到底没说什么,甩干篮子的水,提着就回了家。
院坝里坐着许多人,都在议论怎么抓野猪,又怕野猪凶残,别到时候吃不着猪肉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要知道,被野猪咬的伤口触目惊心恐怖非常呢。
受伤人群里,李明霞伤得算是惨的,本来她没被野猪咬的,哪知自己惊慌失措碰到树干了,额头破了皮不说,倒地后爬起来的反应慢了,被冲过来的野猪咬住了腿,野猪的头黑不溜秋的,嘴巴尖锐,咬住它后用力把自己往山里拖,她吓得嗓子发不出声,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不知在哪儿抓着坨黏哒哒的蛋,挥起就往野猪头上砸。
估计闻着味儿,野猪伸舌头舔了两下,也就在那空档她才抽回腿,全力跑下了山。
只要回想当时的情形,她就忍不住脊背发凉,脚底冒汗,待看到自己老头子,闹死闹活要回家,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她要回家。
山里有野猪,人人都想吃肉,但看好几个人被野猪咬伤,真有胆再上去的没几个,这两年条件好点了,村里又刚分了肉,没人舍得把命搭出去,陆杨是队长,本来想问问有没有人感兴趣,几家人合伙去山里,到时候野猪肉几家分。
他年轻,有力气,心头不怎么害怕。
但刘云芳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山,又使出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杀手锏,威胁陆杨,他如果去山里,她马上跳河自杀。
寒冬腊月的天,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她想跳也要她跳得进去,陆杨没把刘云芳的话放在心上,仍然问了几家人,可都没胆子,宁肯好手好脚活着也不想吃野猪肉。
陆杨这才作罢。
仁安村生产队的人在山里被野猪咬的事传得很快,口口相传,越传越夸张,逢晚上村里有老人过世,关于野猪的恐惧越来越厉害,有说野猪高大威猛咬掉人一条腿的,有说野猪咬死了人的,肚里的肠子肝脏都咬出来了……半天时间不到,五花八门的故事传开了,陆明文他们回来听到的是就是这个版本的野猪故事:山里有野猪,千万别进山。
他和陆德文都没当回事,回到家看栏杆挂着两排野猪肉,陆明文眼睛亮得不行,得知是陆建勋进山弄的,陆明文更为热血,饭桌上不断地问陆建勋要不要再进山,他也去,三兄弟里,他体格是最瘦弱的,陆德文学的航天专业,体能要求严格,不像他,天天在实验室,会打针就行了。
“四弟,咱逮到的话杀了拿到县城卖,这几天猪肉价格贵,能卖不少钱呢。”
陆明文除了在学校读书,偶尔也会出去挣钱,大概知道市场行情,从前市面上不准公开买卖,现在不同了,北京大街小巷开了好多家馆子,政府不管的,县城下车后,他们看到车站有卖茶叶蛋的呢。
做生意不再是违法的事儿了。
陆建勋偷偷看薛花花,老实说,他也想再进山,两头猪,比薛花花忙活整年都还强,薛花花天天围着猪场转悠,年底分的猪肉并不多,听说为了猪头还有人在背后说闲话来着,何必呢,就家里的情况,薛花花不干活他们几兄妹也养得起她,何苦给机会让人笑话。
“妈,你说呢?”他征求薛花花的意见。
陆明文和陆德文殷切的望着薛花花,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桌上,像小学生专心听讲的样子,薛花花嗯了声,“想去就去吧。”
薛花花了解他们,自己不答应,他们也会偷偷摸摸的去,陆建勋背着她削竹尖以为她不知道啊。
“好,咱明早就进山,大哥,你们都听我指挥,我要喊跑的话你们可别拖后腿啊。”
打不赢就跑,要给陆德文和陆明文充分贯彻这个意识,来日方长,留着命比什么都强,他问陆红英,“三姐,你要不要也去,不是我吹牛,我在部队不是白练的。”
陆红英低着头,搅了搅碗里的粥,挑着眉,“我不去,你跑得快,野猪追不上你来追我怎么办?”陆建勋在部队的作风如雷贯耳,她还有不了解他的?等着吧,明天干活的绝对是陆德文和陆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