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勋其实想张嘴骂他老不死的,想到自己在人家地皮上,指着鼻子骂人不太好,嘴巴上留了些情面。
但听在老头子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对方分明讽刺他背后说人坏话为师不正,活到这把岁数,没被愣头青甩过脸色的他当即黑了脸,握着荆条的手轻微颤了颤,浑浊的眼充斥着强烈的愤怒,教室里鸦雀无声,课堂开小差的学生们见势不对,个个端正脊背,双手搭在桌上,屏气凝神的望着黑板。
陆建勋一脸大度的扯了扯嘴角,“老师知道错了就好,我不会生气的,我就想问问,我到底是哪种人啊,老师刚才说的不对啊。”不是自己心胸狭窄故意跟他抬杠,而是他说的确实不对,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他认为有必要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要知道,他妈生他养他十多年才得出他蠢的结论,对方不过看他几眼就把他摸了透?文化人独有的火眼金睛?
他才不信呢。
老头子被噎得脸色通红,即使皮肤偏黑,满脸褶子也扛不住滚烫的红色,他憋着气,冲陆建勋嘶吼,“怎么着,要跟我打架是不是?”他以前在县里工作,虽说是个科员,那也是吃供应粮的,到年纪退休后,身边亲戚推荐才来丰谷乡公社小学教书他就嫌弃农村孩子不听话难管,不想跟他们打太多交道,要不是小学招不到老师,他才不想留在这呢。
此时听陆建勋质问的口气,他下意识的就把陆建勋和生产队的地痞划了等号,语气自然非常不好。
别看人上了年纪,瞪着圆溜溜的眼还是有点吓人的,陆建勋故作害怕的抱紧身体,“我好怕哦……”
学生们听到他嬉皮笑脸的话,忍不住哄堂大笑,要不是老师脸色太过难看,好想朝陆建勋竖大拇指,敢和老师唱反调的,恐怕只有陆小瑞四叔了,牛啊……班里平时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的几个男生再看看陆建勋,眼神掩饰不住的崇拜。
在几道崇拜的目光中,陆建勋再次吊儿郎当的开口,“老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真以为他妈说他傻他就傻得听不出哪些话是善意哪些话是恶意了?未免太小看了他。
即使最初他没回过神,看到老头子表情也感受到他话里讽刺的意味了。
老头子:“……”孙庆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指着厚脸皮的少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当真是穷乡出刁民,随便个毛头小子就敢来课堂挑衅他的权威,这书他不教了,摔了手里的荆条,怒气冲冲走了出去,恰好遇到这节没课的校长,他骂骂咧咧把教室里发生的事儿说了,顺便又骂了陆建勋顿。
他不知陆建勋的名字,都是用陆小瑞四叔称呼陆建勋的,“要不是你姑姑天天在我耳边念我才不会来,农村孩子不好管,家庭作业不做,你打他们几下心里都记恨你,回家向家长告你的状,那些家长没读过书,只以为你打了他们儿子,就说陆小瑞四叔,年纪不大,课堂上指着我鼻子骂,我吃饱了饭没事干跑来受他的气哦。这书我不教了,你赶紧找老师去,谁要教谁来。”
“不是这么说的姑父。”校长打断孙庆的话,“学生不听话的话你随便打,家长要是找你,我帮你解释。”校长是土生土长的丰谷乡人,公社小学开起来就是他到处活动的结果,就他来看,农村孩子更好管,不听话就打,他们父母不会有任何意见,农村父母送小孩来学校都会对他们说‘我家孩子不听话的话老师就打,随便打’;相较而言,镇上的孩子更娇贵些,磕着绊着家长就要来学校问原因,生怕孩子吃了亏。
他不知教室里发生何事,自己姑父什么性格他是清楚的,追根究底,还是嫌弃老师工资低,福利不好,他姑父教书三年,年年都提涨工资的事,但他没办法啊,工资是县里领导规定的,他说了不算。
“我和你说的是打人的事情吗?”孙庆来气了,“我和你说的是陆小瑞四叔,看穿着就是不务正业的小混混,说话没皮没脸的,影响我上课的心情。”他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正事不干的人,陆小瑞的家庭条件他了解些,爷奶攒了钱,小叔结婚后就分了家,父母叔伯手里年年有节余,所以他四叔才敢嚣张。
换作他年轻时的脾气,早和对方打上了,话都懒得多说。
年纪大,心头反倒有点怕了。
校长正欲细问两句,只看外边不疾不徐走来个少年,衣服是土蓝色,早几年自己染的布料,洗得有点泛白了,他应该就是陆小瑞四叔了,校长竖起眉,没说话。
陆建勋慢悠悠走进办公室,眼神大致瞄了眼,最后站在根凳子前,居高临下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老头子,停了几秒,视线落到与他说话的男人身上,据刘大宝话说,眼前这位就是校长了,他们老师的外甥,“校长是吧。”
孙庆重重哼了声,陆建勋不理会,拉凳子坐下,“我叫陆建勋,仁安村生产队的,我要和你反应点事儿。”陆建勋本不想趟浑水,但有些话不说良心会痛,刘大宝他们说孙老师是个势利眼,偏爱镇上的学生,其他班级都是按照高矮排座位,孙老师按家庭条件排座位,镇上的坐前边,农村的坐后边,摆明了看不起农村人。
像陆小瑞之所以能坐前边,是家里给孙老师塞了口粮的缘故。
这种行径,和贪污受贿没什么区别,他既然碰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今天他视而不见,明天遇到同样事情的可能就是西西。
“有什么事?”
“孙老师偏心,瞧不起农村来的孩子,收家长礼后才给学生调位置,他这种人心术不正,教书会教坏学生的,咱丰谷乡公社就这么一所小学,家里省吃俭用送孩子来读书就是希望他们有天能出息,不说要多出息,起码要比咱们这辈人强吧,可你说,落到孙老师这种人手里,孩子怎么可能有出息,就是有,也是走歪路来的。”陆建勋说话的语气很慢,很重,毕竟他无数次听陆建国吹嘘跟领导谈话的事儿,要想对方认真听你说话,语气和语速非常重要。
看校长瞠目结舌的表情,他表现得还算不错吧。
身上肩负着孩子们的将来,陆建勋压力山大的吸了两口气,继续说,“校长是聪明人,别表现得好像刚听说似的,你姑父做的事不地道,咱农村人天天在地里刨食,节衣缩食勉强才拿得出学费,要知道老师是这种德行,还不如不送他们来读书,不学好也比学坏了强啊。”
他妈说过,做人远比学习重要,像陆明,他认识的字不多,然而以他的性格,走到哪儿都会受欢迎,因为陆明知道怎么做人,而孙庆呢,纵使才高八斗,也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奸诈之人而已。
被个十几岁的少年批评,孙庆气得脸颊的肉急剧抽搐起来,校长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学校说大不大,孙庆的事儿他略有耳闻,不过没闹到台面上,他不好找孙庆说,孙庆好面子,自己要是开口,他没准以为对他有偏见,闹到家里,反倒自己有理说不清,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
却不想,会被学生家长搁到台面上说。
这种风气,不管不行。
他犹豫着怎么压下这件事的时候,对面的孙庆忍不住了,“没教养的泥腿子,敢跑到学校闹事,学校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你家哪儿的,明天我就找你爸妈问问,是不是他们让你来学校闹事的。”孙庆哆嗦着唇,不知是心虚还是愤怒,脸上阵青阵白。
陆建勋掀了掀眼皮,心道你怕是没胆儿去,以他妈嫉恶如仇的性格,孙庆要去了,他妈肥骂得他抬不起头见人不可,身为老师,不好好教学生知识,天天钻研些有的没的,简直丢知识分子的脸。
看陆建勋撇嘴,孙庆气得咬牙,抓起办公桌上的粉笔盒想朝他扔去,看出他意图的陆建勋条件反射的抬手挡住自己脸,“孙老师,我劝你收敛点,我没找你麻烦,你有脸先动手?”西西不在他教课的班级就是了,否则看自己怎么揍他,不好好教孩子读书写字,敢收家长礼接受贿赂?“校长,丰谷乡公社是找不到人还是咋样,找个老眼昏花的坏心眼当老师,怎么着,有关系就能走后门啊,信不信我去县里举报你们。”
校长皱着眉头,神色少有庄严,“这位同志,你别打胡乱说,学校里的老师兢兢业业教书,希望每个学生成才,没有你说的现象。”无论孙庆以前做过什么,校长都要维护他,维护学校的名声,真要传到县里去,他的校长就保不住了。
正欲和陆建勋理掰两句,外边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静悄悄的校园骤然喧闹无比,陆建勋起身,“你以为诳得住我?你包庇他就是包庇,以为咱是农民没读过书就由你们说了算是不是?我告诉你,真把咱惹急了,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算明白孙庆为啥总拿他举例了,不是孙庆眼睛瞎,而是打心里看不起他。
呸,他还看不起他孙庆呢。
“同志,什么事坐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校长有点慌了,倒不是他惧怕陆建勋到处乱说,而是想起陆建勋是谁了,仁安村生产队的能人薛花花的儿子,因为抓小偷受到过公社干部表扬,难怪他说陆建勋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学校关于他们家的故事太多了,堪比神话故事。
陆建勋双手抱胸,将头扭到一边,“有什么话赶紧的,我还要接我侄子。”
“孙老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代他向你道歉。”
“向我道歉干什么,他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憧憬建设国家进校园学习的孩子,以及信任你们的家长,跟我没啥关系。”陆建勋自认为还是比较宽容的,孙庆的做法,任谁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老师的任务就是努力把学生培养成才,孙庆不负责任消极怠工,搁生产队是要扣工分的事,没理由因为他是老师就不指责他。
孙庆怒不可止,“张兵,你什么意思,我哪儿做得不对了?”以前在县里,谁托人办事不私底下塞点好处?况且粮食是家长主动给的,说感谢他教她们儿子,他哪儿做错了?
不等张兵回答,陆建勋抬高声音质问,“你脸皮能再厚点不,你做得对?你做得对刘大宝课堂跑出去撒尿拉屎你都不管,你做得对就搞两极分化看不起农村人?孙老师,你年纪大该你拽是不是?要我说,你就是资本主义做派,光想拿工资不干活,我们生产队的知青教书都比你教得好,你有啥好得瑟的?”
“你,你,你……”
“你什么你?说话哑巴了?我们生产队的知青就是比你优秀怎么了,别说我们生产队的知青,我妈,我大嫂,我妹子,随便哪个都比你教得好,而且比你负责,不像你挂洋盘卖狗肉。”陆建勋挑衅的望着他,“你要不信的话,明天跟我妈比比,看看谁比较会教书,你敢吗?”
孙庆活到这把年纪,就没见过像陆建勋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当即就要骂回去,要他跟个农村妇女比教书?把他当做什么了?
“我就知道你不敢,像你这种人,也就运气好有个当校长的亲戚而已,否则凭本事你进得了学校?哼。”陆建勋把自己的鄙视展露无遗,“我就奇了怪了,丰谷乡公社大把大把的知青,怎么就挑中你这种人了……”
他没忘记孙庆怎么讽刺自己的,现学现用,他也左一句他这种人,右一句他这种人的还给他。
今天负责打铃的是六年级班主任,他提前两分钟来打铃,看有个陌生面孔在办公室和校长聊天,以为是新来的老师,这两年学校招收的学生多,尤其低年级,每个班差不多有六七十人,一个老师负责语文数学压根忙不过来,加上有两个女老师结婚怀孕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要回家,一时半会压根找不到老师。
然而踏进门听到陆建勋的话,脸上友好的笑僵在了脸上。
陆建勋礼貌的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刘大宝所在的班级,两分钟的时间,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都在打豆腐干,陆建勋让刘大宝等等,去西西班级接了人就回到教室,掏出陆岩石的豆腐干,加入了战斗。
这会儿的他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赢,哪儿记得自己在办公室说过些什么。
老实说,天天打豆腐干的就是不一样,他在旁边看了两把,幸亏划拳赢了,不然极有可能没等到自己顺序就输得精光。
打豆腐干的共有5人,都是男生,豆腐干放在地上,划拳决定谁先谁后,陆建勋运气好,是第一个打的人,地上的4个豆腐干都是用脚踩了又踩的,灰尘多,且踩得很平,他先观察4个豆腐干贴着地的缝隙,挑了个离地面有缝隙的豆腐干打,先在豆腐干上空比划了下姿势,故意很用力的拍下去。
啪的声,豆腐干被翻面了。
他赢了个。
输了豆腐干的学生眼神顿时变得阴狠起来,陆建勋跺了跺脚,示意他再拿豆腐干放下,赢的人可以继续,直到地上的豆腐干没翻面为止,刚开始就赢了个,他不准备表现得太优秀,否则把人吓跑了不跟他玩怎么办?
所以这次他没把地上的豆腐干打翻。
周围响起了欢呼声。
西西在教室里写作业,全然不受其他人影响,因为他都习惯了,每到下课或者放学教室就这么热闹,而且同学们还养成个习惯,下课不去厕所,上课铃声一响,他们尿就胀了,打报告老师不让他们去厕所,他们就去厕所外边打豆腐干,听到铃声响就去厕所撒了尿再回教室。
老师骂他们都不管用,他们说高年级的人都这么干的。
西西写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转身瞄了眼正玩得热火朝天的陆建勋,他衣兜放着好几个豆腐干,左手还拿着几个,眼神随着打豆腐干的人晃动,随着地上的豆腐干纹丝不动,他高兴地从地上拍手跳了起来,“你没打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打不翻,我的豆腐干是用特殊办法处理过的,你们打不翻。”
“是不是哦?我咋没听过。”
陆建勋挑眉,捡起自己的豆腐干,贴着嘴唇哈了两口气,“你们当然不知道了,我用桌子脚压过。”四个豆腐干叠在一起,陆建勋夸张的擦了擦豆腐干上的灰,太气右手用力一拍,四个豆腐干都被带起,有两个翻了面,陆建勋哈哈大笑,“两个,两个翻面了。”
比考试得了第一都还兴奋。
西西转头望了眼窗外,天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刚想喊陆建勋回家,桌子上就多出了两支铅笔,陆建勋满头大汗的站在过道,“西西,收着,四叔赢的。”
陆建勋得意洋洋的把铅笔搁在西西课本上,他赢了13个豆腐干,换了两支铅笔,要不是下雨,今天还能多赢几个,“西西啊,明天四叔还来接你。”不仅明天,后天,大后天,他争取天天都来。
“陆四叔,你真厉害,早知道我就把张小雨叫来。”张小雨是校长的儿子,家里课本多,随便撕来做豆腐干,他跟人打豆腐干都是赢了还从手里拿两个的那种,一赢就3个,输也输3个,刺激。
整个学校,敢这么玩的没多少。
刘大宝把张小雨他们的玩法说了,陆建勋表示自己不感兴趣,他的目的是铅笔,又不是撕烂的课本,他才不和张小雨他们玩。
“陆四叔,你的豆腐干压在桌脚下多久?我回家也用桌脚压着。”陆建勋太厉害了,其他人都不敢打他的豆腐干,因为打不翻只会白白浪费机会,不划算。刘大宝迫切的想知道陆建勋怎么做到让豆腐干打不翻的。
“两三个小时吧,你回家试试管不管用。”
教室里的其他人听到,纷纷激动不已,随便把课本塞进书本,挎在肩上就兴高采烈走了,走之前约陆建勋明天又来。
“好,明天下午放学。”
刘大宝最近天天输,越输越想赢,从陆建勋嘴里听到办法,当即从军绿色的书包里掏出个崭新的豆腐干,他刚做的,撕了两页二宝的语文书,“陆四叔,你觉得我这个豆腐干怎么样,要不要拆了重新做?”
陆建勋盯着看了几眼,“我的豆腐干是岩石做的,你让他给你看看。”
因为不知雨会不会变大,各个教室里打豆腐干的声音都消了,陆岩石在教室外等着陆建勋他们一块回家,得知陆建勋赢了两支铅笔,他没有任何惊讶,读过书的农民干什么都厉害,陆建勋赢两支铅笔有什么好奇怪的,要他说,赢两支铅笔都是少的,以陆建勋的本事,赢20支,200支都不是问题。
陆建勋对自己也有这种信心,路上,他和西西对好话,坚决不能让薛花花知道他们在学校里做的事儿。
“告诉奶奶的话你会挨打吗?”西西趴在陆建勋背上,声音稚嫩的问。
陆建勋摇头否认,“当然不是了,我打豆腐干是为了赢铅笔,对咱家来说是好事,你也不想想,咱家每年买本子和笔要花多少钱,能省一点当然是一点了,你奶才不会打我。”
“那为什么不能和奶奶说?”
“不是不说,等以后赢了很多铅笔再说,打豆腐干又不是天天能赢,输了的话岂不是很丢脸?等我赢了很多很多铅笔再告诉她,她会高兴的。”
西西不信他的话,但表示愿意保守秘密,学校里那么多人玩,陆建勋玩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人达成共识,回家就没和薛花花说,倒是将孙老师搞特殊化,将学生差别对待的事说了,“我看小学老师好多比不上雪梅嫂子,妈,该和建国叔反应反应,咱辛辛苦苦攒钱送娃儿读书不是给老师们涨工资的,教不好娃儿就回家,让会教的人去。”
陆建勋看问题很简单,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陆建国分配活都是根据个人情况来的,学校也该这样,哪怕让丰谷乡公社的知识分子轮着做老师也成。
“你以为你建国叔是公社干部呢?这种事情要找公社干部反应,你以为像你说容易?明天我问问队长啥情况,小学老师真要那样,咱得找干部反应,必要的时候还得去县里找领导。”万万不能把西西送到心思不正的老师手里。
“妈,西西老师还不错,我问过刘大宝他们了,西西语文老师初中文化,校长从工厂挖来的,数学老师是公社干部亲戚,挺靠谱的。”要是不靠谱,他在学校就跟他们干架了,哪儿有心情和薛花花聊这么多,“妈,我今天跟校长理掰了几句,你说他会不会拿西西撒气啊?要不以后我接送西西吧,以后天越来越冷,雾气又大,西西走丢了怎么办?”
理由他在学校就想好了,知识分子记仇,冲着他在办公室挑衅的几句话,校长迁怒到西西头上再正常不过了。
“四弟,你也太夸张了,生产队又不是没人上学,他们咋就没走丢?”专心看书的陆明文插嘴,“接送太麻烦了,让西西自个儿去,你还是努力应付接下来的考试,要是考不好,西西不给你背锅。”
陆明文又不是不了解陆建勋什么德行,好好的提出接送西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扫盲考试,陆建勋如果接送西西,天天都要耽误几个小时,少了复习的时间,考试结果不理想,他还不得怪到西西身上?
说不定,陆建勋就是想用西西当挡箭牌,降低扫盲考试的通过分数。
厉害,实在是厉害。
可惜被他看穿了。
陆建勋很想冲陆明文吼两句,他为了家里多攒点钱绞尽脑汁的想办法竟被说成别有用心的人,他当陆明文是亲兄弟,陆明文当他是什么?
“老四说的话不无道理,接送就接送吧,以后谁有时间谁接送西西,到明年开春就好了。”薛花花一锤定音,冬天的话雾气大,不小心遇到人贩子也是个问题,左右家里没什么事,接送个人不是问题。
陆建勋欢呼,“还是妈说的对,西西是咱家最聪明的,从小要保护好了。”
陆明文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陆建勋在这件事上绝对另有所图。
至于陆建勋图什么他暂时不知道,私下问陆建勋,他总一副高深莫测欠揍的表情,弄得陆明文不想问,也懒得问。
直到陆建国去公社开会回来说公社小学招老师,有学历的人都能去试试,特意点了李雪梅和薛花花的名,让她们明天去公社小学试试,陆明文恍然大悟,陆建勋瞄上小学老师的工作,天天去学校转悠是想在校长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难怪每天回来得晚,估计偷听老师讲课去了。
公社小学向生产队招老师是校长跟公社干部商量后决定的,孙庆作风不良,宁肯他亲自向干部解释也好过群众举报反应,毕竟,群众们闹起来不付出点代价收不了场,至于招李雪梅和薛花花,纯粹因为两人的名声太响亮了,李雪梅帮助薛花花全家扫盲大家有目共睹,她不教书就太可惜了,薛花花也是如此。
所以,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陆建国,务必让李雪梅和薛花花来趟小学,老师的工资不高,好在不用日晒雨淋,不用下苦力,比不上工厂的福利,比生产队的生活却是好多了。
随着队上越来越多的孩子上学,老师在人们心中神圣而受人尊敬,听说李雪梅能做老师,刘云芳笑得合不拢嘴,很快她就有个领工资的儿媳妇,这在生产队还是头一份,送走陆建国她脸上的笑就没消过,“花花,陆建国没说假话吧,你和陆明媳妇真的有机会当老师?”
陆建国的话说得不算隐晦,李雪梅她们去了十之八。九能成。
太好了。
薛花花没刘云芳高兴,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有数,教教西西和东东还成,要她教几十个小学生,她应付不来,实话说,“明天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雪梅年轻有能力,她可以去试试,我还是喜欢养猪的生活。”
教书对她来说责任太大,她还是喜欢养猪,轻松自在些。
“你不去?”刘云芳震惊,“当老师每个月领工资,寒假暑假还能在生产队挣工分,你为啥不去啊?”
能进小学当老师都得靠关系,没有关系也是非农业户口才能上,千载难逢的机会,刘云芳不懂薛花花的想法。
孙桂仙也纳闷,“当老师多体面啊,你要当了老师,明文他们以后处对象也更容易,运气好的话,还能给红英找个镇上的婆家,换成我,巴不得今天就去小学问问情况呢。”重要的是,薛花花成了老师,找机会可以把赵彩芝她们弄进去,将来全家都在小学教书多好?
“我习惯生产队的生活,要我天天站在讲台上教书,我静不下心来,况且我大嗓门惯了,有事没事就爱扯着喉咙跟你们东拉西扯聊几句,去了小学都是群年轻人,连个痛痛快快聊天的人都没有,我才不去。”薛花花说的实话,她喜欢生产队的大环境,学校不适合她。
对此,孙桂仙表示理解,“你说的也对,咱没读过多少书,老师们随便说本书的名字咱都说不上来,多尴尬啊。”没有同龄人的世界是很寂寞的。
刘云芳蹙了蹙眉,“你不去的话,陆明媳妇的事会不会成不了啊。”李雪梅家里成分不好,要不是薛花花干什么都带着她,外人哪儿知道李雪梅的名字,薛花花不去,公社小学的校长不会卖李雪梅面子,想到这,刘云芳劝薛花花,“当老师多好啊,刮风下雨都不用担心,你教书的话,还能和西西一块上下学,多轻松啊。”
“轻松啥啊,花花家里啥情况别人不清楚咱还不清楚?明文他们离不得人守着,花花要去了小学,家里早晚得出事。”孙桂仙不是无的放矢,德文已经结婚了,明文和红英还没处对象,薛花花不在家,喜欢陆明文的不成群结队上门啊,以陆明文摇摆不定的态度,不出事才怪。
老实说,孙桂仙舍不得薛花花去小学教书,薛花花看似凶巴巴的,心很好,什么话都能和她说,她已经习惯跟薛花花抱怨家里的事情了,薛花花如果走了,以她和刘云芳的性格肯定会打起来,更重要的是,猪场的猪全靠薛花花,她走了猪长不好,年底杀猪分猪肉,肯定会遭到其他人埋怨。
无论从哪方面想,薛花花都不要去小学才行。
“你以为明文他们还是小孩子呢,远的不说,就说刘知青的事情,刘知青的条件追求明文,明文都没答应,可见他心里是有数的,你总要花花看着,花花能看着他们一辈子不成?”刘云芳不赞同孙桂仙的话,明明有好的工作,为什么要选又脏又累的活干。
“明文不答应还不是花花没点头,花花要是不在,你看明文答不答应。”
“去小学教书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别大惊小怪说得好像很严重似的,花花要去小学教书的话,家里做主的还是她。”
刘云芳和孙桂仙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弄得薛花花哭笑不得,“就是个工作的事情,用不着吵架,你们没听陆建国说吗,小学是面向生产队招老师,总共招6名老师,我是这么想的,我就在猪场养猪,教书的话,让彩芝和红英去试试,选上了最好,选不上就算了,把机会给她们。”
孙桂仙想了想,只要薛花花留下来就成。
但刘云芳有些迟疑,“他们不知道彩芝是你儿媳妇红英是你闺女怎么办?”没有薛花花的名字,谁认识赵彩芝和陆红英啊。
“不知道就不知道啊,她们凭自己的本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薛花花不以为意,老师是个责任重大的岗位,她真心希望小学挑的都是优秀教师,赵彩芝和陆红英没选上的话,只能说明有比她们更优秀的人,对孩子们来说,是好事,对彩芝和红英来说也是好事,告诉她们自己还有很大努力的空间。
她和刘云芳说自己的想法,刘云芳摇头,“你是当妈的,哪儿有帮着外人说话的道理,要我说,你找陆建国说说,以他先进生产队队长的身份,去小学找校长,校长多少会卖他点面子,把彩芝和红英弄进去再说。”
薛花花笑了笑,没有答应。
赵彩芝和陆红英的观点和薛花花一样,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儿,别逞强害了孩子。
陆明文跃跃欲试的也想去试试,被陆建勋拦住了,“二哥,你要去教书,以后咱家的活儿谁干啊?”明年他是要去当兵的人,他走了,家里就剩下陆德文,会把陆德文累死的,再者,小学里女老师多,有几个还单着,陆明文进去了,不得天天跟她们打得火热啊?
“打得火热不好吗?她们都是镇上的人,我要跟她们处对象,以后能接咱妈去镇上享福。”
陆建勋嗤鼻,“去镇上算什么享福?起码得去县里或者市里才算,而且你让咱妈跟你丈母娘她们住,吵架你帮谁啊?”
“帮咱妈啊,有啥好说的?”
“房子是你丈母娘的,她赶咱妈滚怎么办,咱妈这把年纪的人还得看你丈母娘脸色过日子不成?我想过了,想让咱妈过好日子,咱得自己想办法分到房子才行。”别以为房子是小事,他天天在学校听八卦,好多学生家里边都在因为房子的事吵架,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
房子,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以目前的条件,对他们来说比登天还难,陆明文泄了气,“算了,我还是在家多帮咱妈干点活吧,教书其实挺累的。”
即使累,想去公社小学教书的人非常多,除了陆红英和赵彩芝,几乎都是知青,年年都有大批知青下乡支援建设,回城读书的却少之又少,与其抱着丁点希望,不如想方设法让日子好过点,老师的岗位镇上的非农业户口瞧不起,他们却稀罕得很,公社干部说了,哪怕在学校教书,趁着周六周天寒假暑假放假仍然可以挣工分,照样能在生产队分粮食。
老师工资比工厂工人低,加上工分的话,不会比工人差到哪儿去,至于比农村人,更是好太多。
于是,从早上起公社小学门口就挤满了人,校长和公社干部没料到人会这么多,为了以示公平公正,决定通过考试检验各人的文化水平,成绩优异的前十名站上讲台,每人讲节课看看,效果最好的前6人留下当老师。
考试安排在星期天,学生们放假有空教室给他们考试,考试题目是校长托县里小学的老师出的,涉及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各个方面,题目千变万化,其中有两道分析题没有标准答案,题目是学生在课堂上捣乱,作为老师的你批评几句后,对方嚎啕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严重影响课堂纪律,作为老师,此时你会怎么做。
还有道题目是课堂上,学生平时上课不专心听讲,家庭作业没完成,但是期中考试考得很好,班上有学生说他的成绩是抄来的,作为老师的你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说明原因。
很多知青看了题目就骂出题人脑子有毛病,这种题目以前见都没见过,答案更是没什么好说的。
影响课堂纪律当然是赶出教室,至于不听讲不做家庭作业但考得好更是不可能的事儿,别说同学不相信,作为老师他们也不信。
比起同偏旁部首的字,这种题目简直小儿科。
然而当成绩出来,很多人都傻了眼,别看他们自诩为知识分子,真正考好的没几个。
其中,成绩最好的是陆红英,第二名是李雪梅,赵彩芝排名第十,刚好能进下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