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课本到初中课本,几兄妹学得还算轻松,即使觉得难,也就过年期间薛花花代课的十来天,例题薛花花照着课本念,更多内容靠他们自个儿消化,消化快的帮助消化慢的,薛花花讲课的进度拉得快,但他们兄妹花了很多时间讨论商量才跟上薛花花的节奏。
高中课本开始,各式各样的难题扑面而来,哪怕课后题依葫芦画瓢的列步骤,答案极有可能是错误的,有些题把罗梦莹和李雪梅都弄得糊里糊涂的,要找知青房的人议论过后才敢肯定答案。
知青房的尽是些知识分子,往回在队上多有优越感,如今挫败感就有多重,他们当中,完完整整读完高中的不多,而成绩优秀的更不多,刚开始罗梦莹她们拿着题来知青房,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你说你的算法,我说我的步骤,务必要将正确答案算出来。
可是吧,次数多了就有点烦了,不是烦题目怪异,而是他们自个儿都不会做,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似是而非的感觉快把他们折腾疯了。
记得陆德文他们扫盲开始,几兄妹遇着不懂的会立即找就近的知青们问,知青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四月份下旬起,知青房的人就有意无意避着几兄妹,陆明文连续找了两知青问问题都被对方故左而言他的转移话题,他隐隐有所察觉,回到位置跟拔草的陆明文嘀咕,“知青们好像不太搭理我,建勋,我是不是得罪她们了?”
月初,陆建国带着人去公社抱小猪,公社干部高度评价去年仁安村生产队的表现后,在去年7头猪的基础后添了两头,共9头猪,扬言是运往省城的,鼓励陆建国好好干,猪养得好,先进生产队队长还是他的,往年评选先进生产队队长是考察各方面综合水平,今年干部直接放话只以猪作为考察的对象,陆建国高兴坏了,回来后在猪场开了会议,继续扩建猪场,选个勤快的女同志到猪场帮忙。
这可把队上的人激动得不行,猪场的活轻松,不用忍受日晒雨淋,到腊月都有工分挣,哪个女同志不喜欢啊?尤其知青房的女知青们,多多少少也有点心动,刚来的知青嫌弃猪场味儿重不愿意来,然而愿意的女知青多的是,纷纷跑到家里求薛花花帮忙。
送书的,送糖的,乃甚至送钱的都有,整个生产队的妇女同志瞬间活跃起来,围着薛花花,严重打扰了他们的作息,正好几兄妹学习进入倦怠期,听课写作业都变得有点浮躁起来,加之知青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有时候静不下心来,他就吼了几句,吼完他就后悔了,他自己状态不行怪在女知青身上做什么,事后就给道歉了,不过看女知青们脸色,貌似很不爽。
难怪问问题不搭理他,还在生气呢。
陆建勋侧身瞄了眼不远处的女知青,两个女知青埋着头,小声在说着什么,他安慰陆明文,“不关你的事,明明看我们在写作业,她们还故意大声说话,你只是为我们抱不平而已,即使你不发脾气,大哥也会发火的。”陆建勋鼓励陆明文,“你做得对,为我们出头,弟弟我感激你。”
说完,像文言文里的老古董,双手抱拳作揖,看得陆明文好笑,拍开他的手,“好了好了,你笑不笑人,她们不和我说,我问其他知青去。”陆明文抬头四周望了望,绿油油的麦地里,男知青似乎有所察觉,故意将身子扭过去,用屁股对着他们。
陆明文顿了顿,仍抬脚往那边走,陆建勋拉住他,“看他们躲避的姿态就是不知道答案的,留着下工问罗知青吧。”
罗梦莹今年工农兵大学生名额乃十拿九稳的,只要丰谷乡公社有名额,罗梦莹就绝对占一个,故而哪怕教他们,罗梦莹也教不了多久了,去年下工后都回家听薛花花讲,今年罗梦莹坚持自己教,下工后去猪场,学习一小时,半小时数学半小时地理,亦或者半小时语文半小时历史,每天两门课,忙得不行。
“问罗知青耽误时间,会影响上课。”陆明文心有担忧,罗梦莹最迟八月就要回城,勉强把高一课程过一遍,要是中间磨磨蹭蹭耽误她时间,课程完成不了怎么办?
陆建勋翻白眼,“谁说课堂上提问的,等她讲完了,咱拿问题问她,明天让她告诉我们答案也成,用不着太着急。”
陆明文茅塞顿开,“你说的对,咱把问题记下,上完课再问。”
四月份的天渐渐暖了,地里到处是干活的人,兄弟两凑堆,不再考察复杂的数学题,更倾向于语文历史背诵类的科目,语文的难题还是文言文和诗词赏析方面,当然增加语文句子结构分析后,陆明文他们几乎都清醒过,各式各样的句子,结构千差万别,他们从来不知道,随随便便说句话还得按照顺序来,且口语和书面语大相径庭,陆明文蹲着往前挪动两步,叹气道,“语文都这么难了,你说高二的数学会难成什么样子啊?”
他翻过高二的数学书,密密麻麻的图形和步骤,有的他看都看不懂,真怕自己扫盲的开始不及格。
陆建勋把拔起的杂草扔进身后背篓,无所谓道,“再难咱学会就不难了啊,你没看见罗知青的俄语书啊,那才是难呢,连个字儿都认不得,写什么都不知道,数学再难,起码认识符号数字文字吧,难不到哪儿去。”罗梦莹回生产队时带了好多试卷和书,其中有两本俄语书,他翻开瞄了眼就只感觉头晕眼花想睡觉,难,太难了。
幸亏薛花花没兴趣要他们学,否则才让他难过呢,和俄语比,数学算得了什么?
陆明文想想也是,“这么说,我还是喜欢数学多点。”把地里的草拔干净后,两人又急忙去田里忙活,今年雨水好,田地里的草疯涨,除了下雨,几乎都在干活,陆明文他们到田里的时候,田里正热闹着,今年分到生产队的女知青多,女知青多了,勾心斗角就多,而且个个都不怕事,性格野,常常跟老知青们顶嘴,气得老知青们鼻孔冒烟。
见新知青直起腰板,冲着旁边的老知青发火,陆明文拉着陆建勋走得远远的,“咱还是少惹她为好,听建国叔说,知青一年比一年难管,想让咱妈吓唬吓唬她们呢。”知青房的气氛尤其不好,三天两头吵架,都是些芝麻大点的小事,谁天天洗澡用的水多了,谁挑水的水缸没有装满了,谁洗衣服没有去水池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忍忍就过去了,偏新来的几个女知青抱团挤兑往年的老知青们,说话阴阳怪气尖酸刻薄,把知青房弄得乌烟瘴气的。
饶是陆明文他们尽量避开,新知青的声音还是传到他们耳朵里,“周旭同志昨天帮你挑了两挑水,你想和人家处对象就直说,不想跟人家处对象就别叫人帮忙,吊着人家胃口很有成就感吗?”
周旭是前两年来的知青,陆建勋记得有次最开始学汉字就是跟周旭学的,奈何周旭是个半吊子,光教他一二三,害得自己在薛花花跟前丢了脸,之后来院坝参观他们考试,周旭又想方设法给他传正确答案,上了回当陆建勋才不会上第二回,所以没管周旭说什么,自己写自己的。
“二哥,周知青好像跟李知青在处对象吧。”帮对象干活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新知青气冲冲的质问人家做什么?
奇怪的是李知青不吭声,新知青嗓门更大了,陆建勋听不过去,抬头为李知青说话,“人家两人本就在处对象,和你说什么说,我说你这位同志,不好好干活,瞎嚷嚷个什么劲儿。”就因为今年来的女知青多,陆建国怕僧多肉少知青房分配不均打起来,天天撮合知青房的人处对象,老知青们多少对彼此了解些,又看新来的女知青脾气不好,东拼西凑的,能处对象的都处了,即便新来的男知青都和往年的女知青好上。
知青房天天成双成对的进进出出,气得新来的女知青火冒三丈,脾气更大,陆建国说他没做错,冲着她们的脾气,不抓紧时间把知青们凑堆,以后肯定得出事。
哪儿等以后?现在就出事了。新来的女知青看上有对象的男知青,还不得想方设法抢抢抢?
陆建勋说完低头和陆明文说,“想处对象早不说,人家两人处上了再来破坏人家感情,跟赵武斌没什么两样,要我说啊,建国叔该给她们上上思想品德课,品德不端,走哪儿都是遭人讨厌的。”
“陆建勋同志,你说什么呢,仗着自己学过几年知识了不得了是吧?”刘萌萌双手叉腰,脸色铁青的瞪着陆建勋,“你凭什么说他们处对象?”
“凭什么?”陆建勋扔了手里的草,胡乱指着个方向,“队长说的啊,为了促进生产队的和谐,队长做的介绍人,别说他们处对象了,知青房处对象的都跟队长报备过的,咱农村不像你们城里讲究自由恋爱,咱结婚是要介绍人的,入乡随俗的道理你懂吧,刘知青,你别瞪我,破坏人家感情是要遭人唾弃的,孙家村生产队的赵武斌知青你听说过吧,他就是抢人媳妇才落到这步田地的。”
赵武斌的事迹整个生产队都在说,跟着老丈人丈母娘生活本想过好日子,奈何运气不好,前年孙家的粮食被偷后,事后讹诈别人拿了点回来,仍然不够吃,赵武斌两个舅哥跟他断绝了关系,说什么不肯帮忙,孙家去年的粮食还了账后几乎没啥剩的,每天拆东墙补西墙,约莫穷得受不住了,赵武斌动不动就打媳妇,连着几个月的女儿都不放过,去年队上发生卢家的事儿后,各个生产队队长都挨家挨户警告不准打媳妇,就在那样的情况下赵武斌还不懂收敛,孙家生产队队长毫不客气把人带去了公社,由公社出面向县里领导打了申请,赵武斌被送到西边农场去了。
位置比李雪梅爷爷所在农场还偏僻,还艰苦,听说啊,日后哪怕知青们能回城,以赵武斌的情况,也没工作单位肯接收,赵武斌算是完了。
赵武斌的下场刘萌萌当然是知道的,她来生产队的时候,赵武斌刚走,到处都在说赵武斌的事儿,她觉得赵武斌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自己眼瞎要娶个农村人做媳妇,被拖累是迟早的事儿,她就是饥不择食也不会随便挑个人就结婚。
况且,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周知青又没结婚,她争取自己的幸福怎么了。
陆建勋看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有点不想跟她多说,索性直接道,“你要破坏人家感情,小心队长把你交给公社送到西边农场去,先来后到的顺序明白吗,亏你还是城里来的呢,连点羞耻心都没有,不害臊。”
约莫受孙宝琴的刺激,陆建勋非常厌恶破坏人家感情的人,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为啥偏偏盯着别人的,城里来的就了不起啊,没皮没脸。
陆明文拽他,“别说了,快干活吧,咱还有很多内容没背呢。”
陆建勋嗯了声,继续回答陆明文提的历史问题,不再搭理刘萌萌。
看陆建勋偏头就换了脸,刘萌萌气得肺都炸了,她家条件好,养尊处优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挤兑得说不出话来,站着生了会儿闷气,弯腰干活,边拔草边抹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田里的人听她抽抽搭搭哭,不忍心,安慰道,“建勋性格直,说了什么话你没必要生气,周知青的情况咱不了解,只是啊,破坏人家感情的事万万不能做。”说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心里多多少少还存了以前的封建迷信,做了坏事就要遭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刘萌萌年纪轻轻的,犯不着造这种孽。
听到身边都是指责声,刘萌萌更委屈了,回到知青房就把自己锁房间不出来,知青房扩建,男女知青分开煮饭吃饭,只是有几对结了婚的会凑合坐同桌,剩余处对象的男男女女偶尔坐一块腻歪几句,大多数,还是各做各的。
关于刘萌萌的事儿,知青房的人看在眼里,但不说破,陆建国每个月去公社学习,对男女关系上看得很重,谁要乱搞男女关系被他逮到,后果只怕很惨,而周旭喜欢谁,知青房的人大概明白,两个女同志为自己争风吃醋,心里不高兴是假的,高兴之余,自然要选个温柔体贴会干活的,这方面,刘萌萌差远了,周旭不可能选择她的。
所以,知青们压根不怕周旭和刘萌萌天雷勾地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纷纷起哄喊周旭去叫刘萌萌出来吃饭。
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下工后是知青房最热闹的时候,除了少数人,大多都是有伴侣有对象的,说话开玩笑没那么多忌讳,偶尔还会说几句荤段子,他们觉得无伤大雅,可落在陆建国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去年丰谷乡公社的干部大换血后,新官上任三把火,特别看重生产队作风建设,卢家媳妇跑了后,公社干部专门找他谈过话,叮嘱他多关注村民们思想作风,优秀先进的生产队,不仅要表现在卓越的成绩上,要应体现在村民们的思想作风上,简单几句话,令他无比惭愧,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抓生产队的作风,却不想村民们没给他惹出点什么事,知青房先乱了套了。
看到陆建国出现在院坝外,知青们瞬间闭上了嘴巴,尤其是去年来的知青们,对这个不苟言笑的生产队队长怕得不行,听老知青说,队长以前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接二连三发生了几件大事后,性格才变了,整个生产队,能让队长笑着脸说话的人也就猪场养猪的几个妇女同志了。
而那几个人中,有一个是连小偷都不怕的人,回城的梁兰芬同志也才她手里吃过亏,写的忏悔书前不久还给新来的知青念过……
“怎么着,干了天活不累,还有力气起哄是不是,成啊,既然这样,明天开始,下工后进行思想品德教育的学习,时间不长,半小时就够了,你们挑个文化高的人出来讲课,如果没有,我来教你们。”以前的陆建国在知青们面前总有点自卑,害怕知青们嫌弃生产队环境不好,看不起小学文化程度的他,以致于知青们有什么事,他能帮的尽量帮,不能帮的也想方设法找人帮。
就说建知青房,由生产队出钱出力的忙活,知青们住下来后,他手把手教他们撒种施肥拔草,下雨知青们没雨靴的,他帮忙编草鞋,知青们要去公社寄信领包裹,不想去的全部由他代劳,如今想想,他干什么要自卑,他是生产队队长,经过村民们选举,公社干部认可的,来到他的地盘就要听他的,他是生产队队长,不是知青们的妈,有些忙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对他们越好,他们越会变本加厉,比如今年来的知青。
语声落下,整个知青房都安静了,这门课开起来,知青们的脸恐怕没地搁了吧。
陆建国冷冷的扫过众人脸色,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没什么好丢脸的,你们是队长文化水平最高的,由你们领头学习,队上的其他人才有学习的动力,他们从目不识丁到会写自己名字是你们出的力,该好好感谢感谢你们。”
思想品德课程是公社干部提倡的,他还想怎么劝村民们抽时间出来学习,有知青们带头,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多了。
这件事说完,陆建国又问周旭和刘萌萌怎么回事,周旭急忙撇清关系,不敢让陆建国误会,他对刘萌萌没怎么说过话,喜欢之类的话是刘萌萌说的,陆建国看向女知青房间,像是在搜寻刘萌萌住的房间,又像是在想事情,片刻,严肃着脸开口,“城里的情况你们知道,丰谷乡公社偏僻,许多文件和指令发不到这边来,但公社干部明确指示,谁要乱搞男女关系,毫不犹豫的送到西边农场改造,以前怎样我不管,以后……给我把裤腰带勒紧了……”
在场的男知青听到最后句话,脸不由得红了红,尤其是尝过个中滋味的男知青,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好不精彩。
陆建国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有些事儿,警告女知青不如警告男知青效果好,女的本就容易感情用事,男的要是把持得住,不怕女知青乱来。
在陆建国的监督下,知青房展开了思想品德教育的学习,下工后,半小时扫盲,半小时学习,在猪场会打扰薛花花她们,故而把扫盲的地点转移到了保管室外的院坝,说是思想品德,大致就是教大家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得多多做。
头两天是陆建国给大家上课,说话幽默风趣,讲的例子也好笑,逗得全部人笑个不停,声音传到猪场,听课的陆建勋都打了岔,话下意识的吐口而出,“二哥,你说隔壁讲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呢?”
最后个字还没落下,头顶就遭了两下,“有空关心别人怎么不好好检查检查昨天的作业,我看你是越来越懒了,估计西西都会你都不会呢。”
陆建勋赶紧立正坐好,目不转睛的盯着木板,木板用得久了,颜色看上去很旧了,李雪梅写字,稍微速度快点就会打滑,以致于有些字的颜色轻重不一,他们学的是《烛之武退秦师》,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
文言文又长又难,一篇课文,两个小时才能讲完,而讲完了还得记知识点,太难了。
但李雪梅讲的很认真,高中课本,李雪梅也有不会的,每每遇到自己解释不通的地方,她都会做上标记,和罗梦莹讨论,罗梦莹不擅长语文,她便写信问农场的爷爷,几乎每半个月农场就有信来,当然,除了信,还有许多题目,为什么陆明文的信心被打击,都是那些题目给害的。
光是应付罗梦莹带来的试卷作业就够他们烦的了,加上农场那边出的题,陆明文真心觉得脑子不够用,包括擅长语文的陆红英都不怎么说话了。
想着马上又要考试了,几兄妹倍感压力山大,专心听李雪梅讲课,自己在本子上做好笔记,高中开始,他们耗的本子和笔明显比去年增加很多,光是这个月,他们就消耗好几个本子,学习文言文前,薛花花让他们把文言文先誊抄在本子上,李雪梅译的时候,他们在重要的地方做好注释,回家就能自己看了,个人看个人的本子,然后交换,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哪儿是自己记漏下的。
依着他们的意思,文言文的翻译该全部写在旁边,但薛花花不让,说李雪梅念什么他们写什么的话会漏掉重要的,高中课本长,不该像小学初中全部往脑子里记,要有选择性的记忆,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记重点,再由重点引申就能拉出其他知识点。
薛花花看几兄妹老实了才去旁边陪西西他们玩,李雪梅的儿子一岁多,走路不怎么稳,西西懂事不欺负他,东东却是个顽皮的,小明好好玩自己的,他一会儿拍小明两下,一会儿推小明两下,硬是要小明扯着嗓门哭两声他才高兴。
眼看着东东又伸出手朝小明脸蛋上拍,薛花花呵斥声,“东东,干啥呢,再欺负小明弟弟看我不打你。”说话间,东东伸出手拍了小明巴掌,玩木头片的小明抖了抖脸,扁着嘴欲哭,薛花花抱起他,摊开东东巴掌拍了两下,“小明不哭啊,薛奶奶打东东哥哥,东东哥哥不听话,该打。”
小明见东东扯着嗓子嚎,顿时不哭了,抓起地上的四四方方的木头片,小小的一片,比麻将大不了多少,是队上找人做衣柜,薛花花请木匠锯的,家里堆着差不多百来个,有字和拼音,拼音西西全部会认且会写了,现在正学字,天天来猪场就带着,能学字,还能做加减法用,非常方便。
干嚎了两声的东东虚着眼,见自家奶奶不理自己,举起自己的手里的木头片,“东,东西的东。”
薛花花点头,“对,东西的东西,你跟你哥的名字加起来就是东西。”
东东听不懂深层含义,但指他和哥哥这话是明白的,把木头片递给西西,“哥哥,哥哥……”
小明跟着喊哥哥,不过他还喊不清楚,换作其他人,压根不知道他说什么,只有天天跟他一块的才明白,西西抬起头,大声哎了声,拍拍身边的位置,“小明,来,哥哥教你认字,爸爸的爸,爸爸,爸爸,小明的爸爸在哪儿?”
小明指着外面,啊啊的说。
东东看两人不搭理自己,心头急了,挪着屁股朝西西身边移,晃动手里的木头片,“月,月亮的月,月亮的月。”争风吃醋的表情看得薛花花忍俊不禁,怀里的小明挣扎着要下去,薛花花警告东东,“你要是再打小明,你五叔来了揍你顿不可。”
东东歪头,紧张的看向外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薛花花拉了根凳子坐下,教她们认木头片的字,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小明不会说话,只啊啊啊点头,而东东就很夸张了,张大嘴,声音足以媲美嚎啕大哭的趋势喊,“田,田地的田,田地的田……”
吓得小明打了个哆嗦,身体差点后仰倒下去,转头看是东东,才稳住身形,适应下来。
随着李雪梅把木板上的最后句文言文翻译完,陆建勋忙收起笔,掏了掏耳朵,“妈呢,能不能让东东小点声,吓得我写字把纸都戳破了。”两个侄子,西西才像他们家的,吃得少,脑子聪明,而且懂礼貌,不像东东,什么事就会扯着嗓门喊,没人理就假哭,假哭还是没人理的话就立刻收声,该干什么干什么,心眼多得不知道像谁。
陆红英说东东聪明,陆建勋不觉得,搞不准像赵家的,为了粮食坑蒙拐骗啥都做,东东长大了要那样,全家有得受的。
东东听到陆建勋抱怨他,拿起地上的卡片,指着上边的字给陆建勋念,“文,文章的文,作文的文。”
看得陆建勋哭笑不得,长叹道,“东东啊,别像你外公他们啊,咱家都是干活吃饭,脚踏实地过日子的,你要像那边人,我就把你丢出家去。”东东这性子,不好好管教,以后容易走歪路,他对陆德文这么说,惹来陆德文调侃,“前几年我还以为你要走歪路呢,你不也好好的吗,笔记记完了吗,记完了回家。”
陆建勋啧啧啧出声,“大哥,你要不信我的,以后小心后悔。”
他算是了解知青们口中一年不如一年的意思了,光是两个侄子和小明就有感觉,一个比一个厉害,长大了不知成啥样子,他又冲李雪梅道,“雪梅嫂子,你家小明也得好好教,否则日后跟东东一块,恐怕没人管得住。”别看小明长得白白胖胖的,心眼比他都多,昨天刘云芳从家里带了三个红薯来烤,他就说了句他要吃,小明硬是没让他进灶房,看到他进灶房就哭,推着他往外走,起初他还没回味过来啥意思,还是刘云芳解释他才弄明白了。
一岁不到的娃就懂这些了,想想他一岁半的时候,听陆德文说抓着泥巴往嘴里塞呢……算了,人比人,不提也罢!
李雪梅收拾好课本,拍了拍身上的粉笔灰,弯腰抱起小明,笑着说,“你四叔担心你长歪,跟着你东东哥,以后有肉吃。”
薛花花叫西西把木头片装起来准备回家了,西西乖巧的捡,东东故意捣乱,装木头片的有个小篮子,专门给西西编来提木头片的,西西捡进去两片,东东就把里边的捡出来,陆建勋扶额,“大哥大哥,快看,又开始了,东东到底像谁啊。”偏西西还很有耐心,木头片被捡出来也不生气,提起篮子,踮着脚把篮子举到头顶推到桌子上,再专心捡木头片,捡来放桌上,完了伸手要陆德文把他抱上桌,将桌上的木头片全部装进篮子。
陆建勋抱着西西就狂亲两口,“西西呢,四叔的好侄子,四叔喜欢你,四叔有了钱给你买糖吃。”
对孩子来说,糖是最稀罕的了,东东赶紧伸手,双手趴着陆建勋腿,“四叔,四叔,抱抱我,抱抱我。”
“你不听话,四叔才不喜欢你。”他还是喜欢听话懂事的西西,等扫盲有了钱,怎么着也要给西西买两个糖吃,说起来,他当叔叔的还没送过西西东西的,他想了想,“西西,晚上想不想挨着四叔睡?”物质方面的他暂时拿不出来,但精神方面是有办法做好的,西西挨着他睡的话,他能教西西读书认字。
他妈说了,下半年就把西西送学校去,以他的水平,把西西培养成第一名不是问题吧。
想到这,他也不问西西了,直接和薛花花说,“妈,晚上让西西跟我和二哥睡吧。”
薛花花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只是两人都是睡着了雷都打不动,西西滚到床底下来怎么办,“下半年吧,下半年在你们房间再做张床,西西跟你们睡。”
陆建勋觉得可行,抱起西西就往外走,留下瘫坐在地上干嚎的东东,“四叔啊,四叔啊,抱抱我,抱抱我。”声音又尖又细,陆德文耳朵鸣了几秒,弯腰抱起他,搂着腰肢往后背一甩,“爸爸背你。”
东东还是嚎,嚎了几声看前边的陆建勋没反应,打了两声嗝,指着保管室方向,要去那边玩,陆德文不依他,“天黑了,回家。”
天擦黑了,只看得清模模糊糊的人影,保管室的学习结束了,走出来许多人,人人都背着背篓,提着凳子,陆德文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回头喊薛花花她们回家,自己和陆建勋走在前边,回家后,陆红英去灶房烧火热饭菜,他们在院坝整理晒着的草,薛花花则把陆红英白天挖回来的野菜洗干净,天气不算热,他们家还是维持冬天煮饭的习惯,早上多煮点,中午和晚上吃冷饭,薛花花蹲在院坝外,边洗野菜边和陆德文他们商量自留地的事儿,“往年没种过蔬菜,全靠红英漫山遍野的找,今年咱家自己种些,咋样?”
哪怕薛花花心里有了主意,还是会问陆德文他们的意思,倒不是假惺惺的询问,而是避免有些问题自己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好啊,妈炒的菜好吃,以后每个月考试的话吃炒菜怎么样?”陆德文没开口,陆建勋抢了先。炒菜费油,除了每个月考试,家里不咋用油,去年熬的猪油和鸡油还有很多,每个月多炒两个菜应该没问题吧。
陆德文双眼放光,随后又略有迟疑,“会不会太浪费了。”生产队很少有人种蔬菜的,粮食都不够吃,哪儿腾得出地儿种菜,要是蔬菜的害虫把庄稼祸害了,得不偿失。
“不浪费,你们学习辛苦,咱每个月吃回炒菜,蒸鸡蛋,打牙祭。”家里天天能捡三个蛋,蒸蛋的话,五六个就蒸满满的斗碗,不是问题。
陆建勋高兴得快跳起来了,“好,听妈的,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听他妈的话,日子才过得好。
“不过……”薛花花话锋一转,“吃好了,学习得跟上,这几天我们看你们写作业心不在焉的,咋滴了,没动力了是不是,钱不想要了?”
想,怎么不想,他们还想买解放鞋呢,不就是写作业吗,题目刁钻了点吗?没问题,通通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