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司徒衍和沈葭齐齐抬起了头。
沈葭的眉目有些凝重:“皇帝哥哥,这件事有点严重。”
司徒衍的眸光幽暗,传那宫人进来。
待见到那宫人的身影,沈葭不等司徒衍开口,即是微蹙双眉,再次跟他确认道:“你将你的话再重复一遍。”
那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听长公主殿下宫里的宫人们说,今日,长公主殿下回去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闭门不出。晚上,她们想进去服侍长公主殿下梳洗更衣时,才发现殿下已经不见了。一天下来,都是一名宫婢在冒充她,待在寝宫里。”
沈葭又问:“你们去找过了吗?她从宫里消失,守门的侍卫总该知道些情况。”
宫人道:“今日,陛下派太医前往长孙大人的府上时,她是乔装成一名小随从,混迹在太医队伍里,悄悄溜出去的。”
照此看来,司徒闻乐是真不见了。
沈葭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自己今天因为长孙氏说的那些话,有些烦闷,也没有去在乎司徒闻乐。
她看了下司徒衍,问道:“皇帝哥哥,闻乐她会不会是因为给你下药的事,才走的?”沈葭当司徒衍也会责怪司徒闻乐,解释道:“那碗醒酒汤,我后来去看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朕明白,朕不是误以为她做了什么,而是怪她既然是苦衷,却不说出来。”司徒衍也想起来了。
起初,他以为司徒闻乐真地会遵从了长孙氏的吩咐,在酒水里下了药,也曾对她失望过。但后来,他得知醒酒汤里没有多余的成分时,
沈葭道:“她看似跋扈,实际上,真有心事,都会藏在心里。可不管怎么样,她没去过宫外,我怕她会出意外。”
“她没有必要离宫出走。”司徒衍也是无奈。
然而,既然,司徒闻乐已经跑出去了,他暂时将其它事放在后头,安排人手去宫外寻她的下落,然后,再让人去将守门的侍卫们都查一遍,查清楚守卫们是怎么没看清人就给放行了的事。
“去将这件事也告诉太后,让太后也有个数。”司徒衍想起这个母亲,又有点头疼,“这回,她将亲生女儿都逼走,总该满意了?”
长孙氏虽然偏激,从小到大,也没有给予他什么陪伴,但长孙氏和先帝对司徒闻乐还是很溺爱的,从没有让她吃什么苦头,让司徒闻乐养成了天真活泼的性格。
不管长孙氏现在有多么不甘,得知此事后,也该先将心思放在找人上。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敢出去,说明她一开始就想好如何面对外面的世界。”不管怎么说,司徒衍都先是这般安慰沈葭。
“但愿如此。”沈葭点点头,暗暗地祈祷司徒闻乐不要出什么事。
司徒衍将司徒闻乐的事交代完,又传人来,询问长孙府的情况后,才得了空闲。
他侧过身,揉过沈葭浓稠的黑发,轻叹道:“你可不要再跟她一样,有什么事都继续藏在心里,总叫朕担心。”
沈葭眨眨眼,“皇帝哥哥不久前,刚在人前说过要娶我,这么快又嫌我麻烦了?你是不是忘了,我都还没答应嫁给你?”
司徒衍的凤眸眯起,敛去了疲惫之色,眼尾处勾勒出笑意来。
这么快就想不认账了?
“我不是嫌你麻烦。”
他握住沈葭的手,一点点地挪到自己心口的位置,拧了眉,仿佛是一副很受伤的模样,“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都承认当我的皇后了,要是再扔下我不管,我这里会痛。”
沈葭歪过脑袋,青葱般的玉指抚上他的心口处,一下一下地按压着。
“真的会疼吗?”麋鹿般的眼眸明净清亮,若一汪静谧的湖水。
撞上他那调笑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又是在开玩笑。
她努了努嘴,下手不免重了些。
司徒衍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这张娇俏的脸蛋,双眉一皱,似是痛苦。
其实,这也不全是玩笑。
当时,她随着姬煜离开后,他的确饱受煎熬,夜夜难寐。只是,他没有说,旁人亦是没有看出来。
他一下子握住沈葭的手,低叹:“娇娇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个弱小可怜无助病患,你不多关心我一些,还折腾我的伤口,我真的好伤心。”
弱小可怜又无助?沈葭有些郁闷。
她心道,你好歹是个皇帝诶,说这话,都不脸红的么?
虽是这么想着,她还是赶忙松手。
沈葭倾过身子,让自己的小脑袋落在司徒衍的肩上,又问:“那我真要反悔,直接跑了,你岂不是连追的力气都没有了?”
司徒衍却是立马来了精神,“这点力气,我自然还是有的。要是你真的跑了,我会追到天涯海角。”
“不过……”
“不过什么?”
司徒衍的眼神逐渐幽暗,透出道道寒芒,隐含了蚀骨之意,“若是我将你逮回来,你这辈子就休想再离开我半步。”
沈葭越听越觉得后悔,只觉得当时在那么多人面前,真不该少女心作祟,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
想了想,她认为,还是有必要将自己的事都交代出来比较好。
“皇帝哥哥,我有些担心。”须臾,沈葭吸了口气,澄澈的眼眸,对上了他的眼。
“你是指你生母的事?”
沈葭轻点下颌。
她垂下眼帘,觉得司徒衍虽不介意,但不代表晋国的臣民不介意。
另外,前朝公主毕竟是她的生母,容国的前任国君也很有可能是她生父,她真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么?
司徒衍的神情严肃了些,“我已经让人去打探她的下落,若是能找到,我会安排你们见面,处理后面的事情。若是找不到,你也不要想太多,她或许是真不愿意再见你。”
要是他的人找不到前朝公主慕容芊,那沈葭就会以武安侯之女的名义出嫁。
今日,在场的众多女眷虽是听到了沈葭的身世,但是,她们没有胆量去四处乱说。这个秘密会永远烂在她们肚子里。
沈葭信得过他,顿时将这件事放置到一边。
此刻,令她担忧的,不止这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
“嗯?”司徒衍睇她,表示洗耳恭听。
“其实,我能回来救治你,是因为我答应了容国太后一个条件,等治好你的身体,我就要待在她的身边。”沈葭将容国太后的要求说了一遍,微微叹息,“我也不知道,我若是不回去,容国那边会不会来找麻烦。”
听罢,司徒衍紧拢的眉心,呈现出一个“川”字。
“你是指仁宜太后?她为何要留你?”
沈葭抿唇道:“有可能是因为我的生父是宇文拓,她不想让宇文拓的血脉流落在外。”
司徒衍思量了一番,将沈葭扶好,双手置于她纤薄的肩上,缓缓地分析道:“我虽不清楚,仁宜太后为何要你留在她的身边。但是,她若是真的是不希望让宇文拓的血脉流落在外,会遣人来谈判,而不是贸然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仁宜太后扶持容国幼帝已有几年,想必不是泛泛之辈,她应该能看得清利弊。要是在两国刚缔结合约的时候,她就为了你,与晋国为敌,这对容国来说,也是大为不利。”
他说的没有错,沈葭自然也放宽了心。
当时,那仁宜太后也没让她留下什么把柄,就放她回来,希望仁宜太后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
被笼罩在暮色里的京城内,亮起了盏盏明灯,若天幕上的璀璨明珠。
长安街上,五陵少年骑了高头大马,掠过数道光影,奔走在街头,酒楼里的胡姬甩着手里的帕子,招呼着进店的客人,沿街的小贩卖力吆喝,吸引往来的行人。人群熙熙攘攘,浮华万千。
司徒闻乐着了一身男子所穿的宽袍,戴着幞头,好奇地游走在街市中,左顾右盼。娇小的身子被罩在宽大的衣袍里,让她走路时,都能带起一阵风。
“闻乐,你喜欢外面的生活吗?”薛仁钺走在她的身边,笑容和煦,言语间,充满了关心。
司徒闻乐笑眯眯地点头,对薛仁钺亲近了些,“多谢六皇兄,若不是你,我估计还没办法从宫里出来。长这么大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出宫。外面真的比皇宫有意思,可惜,母后和皇兄平常总不让我出来。”
“你喜欢就好。你一个姑娘家,他们居然也舍得让你天天闷在宫里。”薛仁钺笑得如君子,眼里却是掠过一道冷意。
金吾卫长使林郡是他的人,他想要放司徒闻乐出宫,的确很容易。
“就是嘛,还是外面好玩。”司徒闻乐兴高采烈地到处跑。
她一会跑到胡饼摊前,观看胡饼的做法,一会又跑到面具摊前,拿起几只面具,往脸上反复地试。
试过以后,司徒闻乐发现自己都挺喜欢的,便是抱着面具,转身离开。
“小郎君,你还没结账呢。”卖面具的小贩急忙喊住人。
司徒闻乐的世界里,没有结账这个说法。
但她之前在宫里时,听仆妇们说过,外面的人从铺子里拿了东西,是需要给银两的。
她觉得结账也是要给银两的意思,可她身上没有银两。
司徒闻乐就取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递过去,“这个够了吗?”
小贩先是对小郎君戴镯子一事感到费解,后来,他借着月色,看清玉镯的成色和水头后,又是惊骇。
这是何等高档的货啊。
“不够么?”司徒闻乐疑惑着,又从袖口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来。
“再加上这个,可以了吗?”
小贩惊呆,原来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司徒闻乐正想将夜明珠也交给小贩,薛仁钺已是走了过来,拿回她的夜明珠和玉镯。
“闻乐,几个面具要不了这么多钱。你的这两样东西,可以包下数家酒肆和茶楼了。”说着,薛仁钺拿出几个铜板,交给了小贩。
在小贩充满揣测的目光中,他带着司徒闻乐往一处茶楼走去。
“原来几个铜板就够了。”司徒闻乐懵懵懂懂地应下,跟着薛仁钺走了几步。
到了一处卖糖葫芦的摊前,她盯着糖葫芦,看得出神。
薛仁钺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嘱咐道:“我现在有点事。等会进了茶楼,你就在下面等我。我出来后,会去接你。”
“好啊。”司徒闻乐一点意见都没有。
说完,她开始品着糖葫芦上的糖霜,唇边也沾上了些糖渣。
快到茶楼门口时,她却故意放慢了步子,然后,趁薛仁钺不注意,她迅速地跑掉。
她是出了宫,从太医的队伍里溜出去后,才跟薛仁钺相遇的。
一路上,她发现,薛仁钺都在紧盯着她,寸步不离,像是生怕她跑掉一般。
司徒闻乐顿觉有异。
她虽不知道薛仁钺的目的是什么,也是真的喜欢外面,但她觉得自己若是再跟他一起,很有可能被他卖了数钱。
她得尽快摆脱掉他才行。
司徒闻乐嫌累,连面具都不要了,直接给丢到一边。
她跑了好一段路,已是到了一处僻静的坊市。
这时的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就暂时停下来,喘口气。
几缕头发被风拂过,吹到鬓边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幞头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一头乌发垂落至腰际。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司徒闻乐也没放在心上。
望着广袤无垠的天空,她如释重负,自己终于不用再被困在那如金丝鸟笼般的皇宫里了。原来在她撇弃了习以为常的生活,还能发现这么大的世界,还有千万种可能。在这一方广阔的天地里,她可以尽情地去探索自己过去不曾知道的事。
姚太傅什么的,都滚一边去吧。
然而,司徒闻乐还没走两步,脑袋上就落下一个重物。
她被人重敲,当即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