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在接收到仁宜太后的目光时,就心觉不妙。
若是平常贵妇沐浴,倒不会注意身边的侍女,但仁宜太后的身上全是伤疤,定是会更为敏感,不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看了去。
沈葭的眸光急转,寻思着该如何跟她解释。
仁宜太后身边的侍女都是有武功底子的,在她的目光扫到沈葭的身上时,她就使个眼色,让侍女动手。
不过是三两下功夫,沈葭就被擒住,带到了外面。
仁宜太后披了衣裳,走出去时,美眸里已是淬了毒意,显然确是介意伤疤被人发现一事。
她的目光在沈葭身上转了转,纤长的玉指缓缓地落在沈葭的脸上,似乎是想要了沈葭的命。
“太后娘娘,抱歉。”沈葭真诚地表达出自己的歉意,杏眸清澈,几乎能叫人望进眼底去。
仁宜太后本是下了狠心,但听到她的话,看到她的眼神时,却产生了犹豫。
沈葭的眼眸立即漾出泪珠,让自己显得弱小一点,降低对方的防心,“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太后娘娘。”
不管如何,她的外表看起来很是柔弱,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降低其他人的防心。
然而,仁宜太后回过神来以后,连废话都懒得跟她说一句,眼里就是再露出了狠色。
“且慢。”这个时候,姬煜在外头敲门,急促道:“母后,儿臣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跟你说完。”
仁宜太后养了姬煜十几多年,他向来识分寸,不会轻易来找她。
仁宜太后有所怀疑,吩咐侍女将沈葭看好,走了出去。
沈葭无聊地在屋内坐了会,等仁宜太后回来时,已是一炷香的时间后。
“你是为了晋国的新帝而来?”仁宜太后难得开口。
声音里虽是裹了砂砾般,但自有一番动人的韵致。
侍女将凳子往外挪开一点,服侍太后坐下。
沈葭掀眸,见仁宜太后看她的眼神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少了方才的敌意。
她的手指扯住衣袖,思索半天,觉得仁宜太后既然让姬煜给司徒衍投毒,那说明容国并非诚心想要议和。她若是直接说明了自己的目的,那人家当然不会告诉她解毒的方法啊。
“既然你不说,哀家觉得,还是让那新帝早点死,比较省心。”仁宜太后冷然一笑,一勾手指,令侍女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葭心里虽急,但依然冷静地说道:“太后娘娘,晋国的新帝与你差了一个辈分,跟你估计也没有什么大的仇恨,你为何跟他过不去。晋国皇室人才济济。你杀了他,晋国还会有新的皇帝。当今的新帝还愿与你们结盟,再换一位皇帝,可就未必了。你难道就想看到两国再添战火,让你们国家的百姓也流离失所吗?”
“我不是跟他过不去,而是就要给晋宫添乱。”仁宜太后不屑地笑了笑,“父债子偿。他父皇和母后所犯造的孽,由他承担也是应该的。新帝年纪轻轻,才刚登基,就驾崩,到时候,晋宫必然又是大乱。这对我容国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战火再起,那又如何?自古以来,胜者为王,晋国的国君守不住家业,也不能怪被人夺了去。”
说话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一般,仁宜太后的眼里,泛起恨恨之意。
沈葭总觉得这太后对晋国的敌意很深,确切的说,是对高宗皇帝和长孙氏的敌意,不像是为了帮夫婿完成遗愿。
“这么说来,太后你一定是要致人于死地?”
“比起他们所做过的事,我所做的没有他们远不如他们。”仁宜太后又是笑笑,眉间添了困惑之意,“但是,你为何要救他?”
沈葭没有表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眼波一转,“你跟先帝和长孙太后有仇,但我跟新帝没有仇啊。他帮过我,我救他,这不是很正常。”
仁宜太后道:“那你刚才说那么多战火与百姓的事,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心。”
“其实,说到底,太后娘娘你也是出于一己私心,才会对晋国新帝动手。”沈葭像是无所谓,像是分外坦然,“连一国太后都是如此,我有私心,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尽管沈葭有所掩饰,但仁宜太后观察着她的神色,仍然是看出了端倪,知道她或许是动了心。
一听到沈葭提及要救司徒衍的事,仁宜太后的眸色倏冷。
下一瞬,仁宜太后的目光落在沈葭的胳膊上。
盯着沈葭看了会以后,仁宜太后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拉高衣袖,仔细地查看起来。
沈葭的心一惊。
她记得自己的手腕上,原先一直有那种所谓的守宫砂。这种守宫砂是由壁虎肉所制成。那些壁虎在被饲养时,会饲以朱砂。食用过朱砂后,壁虎全身会变赤色。
待壁虎吃满了七斤的朱砂,就会被捣烂,点在女孩子的四肢上。只有经历过房事,守宫砂的颜色才会渐渐消退。
但是,此刻,她的手腕白皙干净,没有任何杂物。
仁宜太后看了许久,眉宇间悄然浮上了怒意,一双眸里隐藏了刀锋。
她抓着沈葭的皓腕不放,收紧了五指,指关间咯咯作响。
沈葭疼得拧眉,愈发不解。
仁宜太后检查她的手腕做什么?
“我不会让你去救他!”沙哑的话语里陡然添了几分凌厉的音调,她甚是愤恼地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先在这里好好思过吧。”
话落,仁宜太后即是起身,大步往门外而去。
思过?沈葭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但房间内的熏香有类似于迷药的效果,不出片刻,她即是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雕花床上,床褥柔软舒适,四周垂散浅碧色的床幔。
在床边侍奉的侍女貌似比之前还多了不少。
“姑娘,你醒了。”一名衣着华丽的侍女见她醒过来,对她轻柔地笑了笑,“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葭低头一看,见自己只着了身薄绸制成的寝衣,便道:“先把我的衣裳给我。”
“太后娘娘觉得姑娘之前穿的衣裳太过寒碜,命人给丢了。”侍女如实道。
继而,这名侍女的手一挥,其他侍女们端了水盆,拿了帕子来,伺.候她刷牙梳洗。
在此之后,侍女们又捧了数件衣裙和精致的珠宝过来,环绕在她身边,供她挑选。
“姑娘,你想要穿哪身衣裳?都可以随意挑选。”
看着华贵的衣裳首饰,沈葭的脑海里蹦出了无数个问号。
在晕过去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跟仁宜太后谈崩,大概是要被囚禁起来,被尽情地虐待了。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并非如此。
她心觉,这仁宜太后和姬煜是想要她做什么,才会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沈葭随意地挑了一件看起来顺眼的红白相间的衣裙。
衣裙很具有容国的特色,是掐腰的设计,穿在身上时,最能突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再配上宽大的衣袖,便是翩然若仙的模样。
沈葭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还挺满意这些衣裙。
侍女们给她盘了发髻,描了素净的妆容后,又殷勤地说道:“时辰不早了,姑娘先用早膳吧。”
沈葭随她们走到桌边。
桌上的早膳种类琳琅满目,恐怕是十个人都吃不完。沈葭看了后,生出了满心的疑惑,感觉这着实不像是囚犯享受的待遇。
她顿时思考起仁宜太后和姬煜的目的来,觉得这两人也没必要这么麻烦。
此时,沈葭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既然她的亲生母亲是前朝公主,容国的上一任皇帝宇文拓又是前朝公主的未婚夫,那她的亲生父亲也很有可能是宇文拓。所以,仁宜太后是看在宇文拓的份上,才对她颇为关照?
其实,想起那位生母时,沈葭没有任何印象,感情自然也比较淡。对于抚养了她多年的沈夫人,她倒是与其感情深厚。
沈葭自觉沈夫人是受她的连累,才会遭到长孙氏的毒手,心中对长孙氏的恨意也是浓烈了几分,也不愿意就像现在这样待在这里。
不多时,用完膳,姬煜过来敲她的门。
沈葭一出门,就见到姬煜冲她一笑,很君子地表示:“姑娘,你要不要随我出门走走?”
他着了一身松绿色的锦袍,举止间,颇有贵族公子哥的气度。
沈葭问他:“那我可不可以先见你们太后?”
姬煜摇头:“太后有事,不是时刻都能见人。”
“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吗?”沈葭识相地收回方才的话,似是天真地掀了眼帘。
姬煜的笑容一僵,旋即,又说道:“襄城位于边境,不是很安全。由我和我们的人陪着你,你会安全很多。”
“哦。”沈葭漠然应下,眼角的余光往各个角落里扫去,却听姬煜在她耳边说:“姑娘,你别费劲了,暗中跟着你的那名婢女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沈葭的脸色不太好看了,多问了句,“你们把秋叶关哪里了?”
“这个请你放心。我们的人,会比她更可靠。”
沈葭秾丽的两弯蛾眉间,亦是含了笑,优雅惑人。
“光凭你一张嘴,我可不觉得你们会多可靠。这样吧,我们两个打一场,你打赢了就说明你能护得了我。但如果我打赢了,你就把我的婢女放了,也不用管我的行踪了,如何?”
姬煜一对上她的目光,就想起当初行刺时,被美色所误的事情。
他打定主意,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就转过头,咳了一声,“行,不过念在你是弱女子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几招。反正无论如何,你都打不过我。”
沈葭却是很有骨气,“不用让着我,我们就在这房间里打,你若被我打出房间,就算输。”
“这有何难?”姬煜觉得,他就算让着她,她都不一定能赢,更别说,不让着她了。
他迈入房内,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一二三……”沈葭见他进去了,边倒数时间,边往后退。
“不能出房间一步,不然,你就输了。”
她狡黠一笑,拔腿就跑,再没理会姬煜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而当跑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撞见了一身黑衣的仁宜太后。
“很想救他是吗?”较之昨日所见,仁宜太后的面色已平和许多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哀家可以告诉你解毒的方法,但你也要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什么?”
“你只能隐瞒身份,回去救他。”仁宜太后道:“救完人以后,就给哀家回来,永远陪在哀家身边。”
沈葭听罢,眸里的亮光在瞬间凝固,细指勾住衣袖,久久没有言语。
夜,晋国皇宫内。
浴殿中,司徒衍正浸在浴池中,阖眼泡着药浴。
没有人敢在新帝泡药浴时,进来打扰。
沈葭不在的这段时间,司徒衍一个人过得清净。他每天都很繁忙,稍有闲暇时间,会去养花种草,并亲自打理,泡完药浴,他也焚香吃茶,修身养性。
大家都以为陛下登基后,多了仁德之心,残暴的性子有所收敛。
这时,司徒衍听到了异样的动静。
一片静寂中,他的耳畔忽然多了一阵脚步声,但来人没有穿鞋,赤足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很是柔缓,几乎令人察觉不到。
须臾,来人似乎已经来到了司徒衍的身后,一双玉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慢慢地转着圈。
司徒衍没有转头,也没有动,而是半阖着眼,沉声问:“谁派你来的?”
“是太后娘娘。”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觉得,陛下的二十七日孝期已过,再清心寡欲不太好,特命奴婢来服侍陛下。”
司徒衍没说话,女子的胆子愈发得大。
只是,不过片刻,她的脖子上多了一根手指。
手指在渐渐缩紧。
“陛下……”女子惊愕地瞪大眼睛。
“咔嚓”一声,她就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
司徒衍从浴池中出来,掀起一朵朵水花,他披了衣裳后,传唤外头的内侍进来。
他的指尖沾了血,带了一缕女子的发丝。他随意地将发丝丢落在地,唇间挑起的轻笑,透着森冷之意。
“将她送还给太后,再把这里清理干净。”
他看没看倒地的女子一眼,即是大步往外走。
进来的收尸的宫人们,见到了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不由得心生战栗,心里想,这新帝竟是连太后长孙氏的面子都不给。往后,长孙氏若是再送人来,只怕会面临更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