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沈葭和薛仁钺都呆站在原地。
沈葭的面色煞白,心道,自己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居然撞见了这么一幕。
但是,她的脚还伤着,要跑也来不及。
由于她刚才来的时候,不想让皇后身边的宫人看出脚伤,就把宫人也支走了。
当前,只有她一个人。她会不会被薛仁钺灭口?
沈葭握紧了手,咬着牙齿,心想,该如何是好。
薛仁钺的面色明显沉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不太好,乌云压顶,黑沉沉的一片,将他笼罩在阴暗里。
他撩起衣袍,迈出门口,冰棱子从眼里一点点地迸射出。
“你都听到了?”薛仁钺快步走到沈葭的面前,语气冷得可怕。
沈葭心觉,现在否认,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干脆不说话。
待她冷静下来后,她才组织好语言。
“薛大人,我是来陪着皇后和安贵人,为小皇子祈福的。我的婢女还在外面等我。既然你在这,我就先离开,不打扰你了。”她试图让薛仁钺知道。要是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若是莫名其妙不见了,他也难逃嫌疑。
而薛仁钺的手悄然落在她的脖颈上,稍稍用了点力道。
“葭儿,你听到了我的秘密,没关系。我问你,你觉得,我要不要去认回我的父亲?”
沈葭的眼神飘忽了一会,才道:“认不认,是薛大人的自由。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给薛大人提出什么意见。”
“那你觉得,若是我认回了父亲,够不够资格娶你?”薛仁钺看向她的眼里,看了一抹眷恋,似乎很渴望得到她的回答。
面前这张清丽的容颜,若高山之巅,遥遥枝头一抹最晶莹的白雪。看着它,薛仁钺心里的欲念愈发膨胀。
薛仁钺一向是个冷静克制的人,也自带一股文雅的气质。
但此刻,沈葭似乎能感觉到,他似乎和她以往认识的那个男子不太一样了。
她要是说“不”,他说不定真有可能会失控。
可两人既已断了关系,她着实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
何况,她没有抢人夫君的喜好。
“薛大人,你既已有妻,还想娶谁?”
薛仁钺犹疑了一瞬,即是跟她坦白道:“我……从未碰过欢儿。她若愿意,我可以跟她和离,让她另寻良人。”
沈葭未免感到无语。
当初,他在不清楚她认错人,误以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时,一言不合,就给她写了绝情信,转头娶了别人。现在,他即便后悔,又有何用?
而且,这到底因为他是真对她念念不忘,还只是出于因为他不甘输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薛大人,陛下的皇子有很多,你要真想认亲,也没什么大不了。许多事情,不是因为你是谁而发生改变。”
高宗皇帝的儿子确实挺多,而且,这辈子,她也会尽量不让太子挂掉。薛仁钺还不一定,能跟原书所描写的那样,当了皇子后,再捡一个天大的便宜。
薛仁钺听罢,眉头拧成一团,眼眸里渗出些许郁色。
这时,秋叶奔了过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秋叶心下焦急,作势就要拔.剑。
“姑娘,你没事吧。”
薛仁钺听到声音,默默地收回手。
沈葭摇了下头,打算跟着秋叶离开。
方才,由于她站的太久,脚扭伤的部位更疼。
她一走动,就差点栽倒在地。
薛仁钺递出手,想要扶她,而沈葭无视了他伸过来的手,只对秋叶说道:“秋叶,带我离开。”
秋叶搀扶着沈葭离开。
薛仁钺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迟迟没有收回视线,而后,又自嘲地笑了笑。
鉴于这段不愉快的插曲,沈葭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留在东苑,回去之后,心不在焉地陪皇后和安贵人为小皇子祈福。
待仪式结束后,她便是匆匆回了侯府,看望沈乐安,监督他吃药。
如她预料的那般,武安侯得知她前往东宫侍疾的事,又塞给了她不少银子。
在她临走前,武安侯自然拉着她,让她不要忘了,在太子面前多多美言,多帮衬一下侯府。
沈葭随便敷衍了他几句,就去了几间铺子。
早在确定好自己的改造方案后,沈葭就想早点将计划付诸于实践。现在,钱财什么的都到位了,她就下决心,要将铺子经营好。
身为不差钱的帝国公主,她现在所思考的是,如何赚更多的钱。
食肆那边的新伙计都已经到位,人员都是她亲自看过的。她让人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厨师,制定了新的菜单,所有的菜品都是她亲自尝过味道的。
过了她这一关,这些菜品才得以推出。
成衣铺跟药铺对调了位置后,人流量明显大了很多,但是,服装的样式和料子,跟城里的其它成衣铺并没有差别。
沈葭暂时还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研究成衣铺的具体改造计划,因为她现在将重心放在改造后的药妆铺子上。
她参考了自己的医书,研制出了偏天然的化妆品,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口脂香膏等物事,对皮肤几乎没有什么伤害。
但是,新出来的药妆铺子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边的姑娘们也不太清楚药妆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还是需要多费点心神去宣传才行。
至于如何宣传呢?
沈葭冥思苦想了半天,终是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地方:女学。
晋国民风颇为开放,开国皇后对女子的教育也颇为重视,创办了女学,并选拔出德才兼备的女傅来教授课程。当然,能进入女学就读的都是皇室的公主,以及勋贵重臣家的千金。
当今的流行风尚都是由贵族带起来的。要是贵族小姐用了这些药妆,民间的姑娘们也会争相效仿。
打定主意后,沈葭到了去女学内学堂的那天,就捎上了几件样品。
她当然不好直接跟大家说,这铺子是她开的,就先在私下里,找了司徒闻乐,让她当个模特。
“闻乐,我今天再帮你化个新的妆容好不好?”沈葭满怀欣喜地看着司徒闻乐。
她上次给司徒闻乐化过裸妆。司徒闻乐很满意那样的效果,自那以后,司徒闻乐就抛弃了她向后宫嫔妃学来的浓艳妆容,改走小清新路线。
显然,这条路线也很适合司徒闻乐。
因而,沈葭这回的提议,司徒闻乐也并没有拒绝。
沈葭今天为司徒闻乐所化的是桃花妆。她在司徒闻乐白皙的脸颊处,多上了点她带过来的腮红,继而,又在司徒闻乐的额心用银箔金粉点了一朵盛绽的桃花。
司徒闻乐梳的是留仙髻,烟蓝色的襦裙边缘亦是绣了不少的桃花,很是衬她。
待梳妆打扮完毕,司徒闻乐一出来,就让人感觉耳目一新,仿佛在典雅中多一分明艳的色彩,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在一点点地对外吐露它的娇美。
司徒闻乐所到之处,亦是分外吸睛。
到了内学堂里,其它贵族小姐看到司徒闻乐,都齐刷刷地将视线锁定在司徒闻乐的脸上。
“哇,七公主,你今天好漂亮。”
“对啊,你这个胭脂是哪里买的?怎么感觉比我以前用的更细腻一点。”
“还有,你的这个口脂,感觉好晶莹剔透,水水的感觉。”
……
面对众人的夸奖,司徒闻乐对沈葭会心一笑。
她跟大家说了沈葭的那家铺子。
“我是让人去民间的缕斋买了胭脂水粉,然后,让葭葭帮我上的妆。”
大家又用艳羡的眼神看沈葭。
沈葭适时地说道:“七公主所用的胭脂是用西域的红蓝草制成,色泽更鲜艳,但是很温和,对女子的皮肤几乎没有伤害。”
她和司徒闻乐又说了其它水粉口脂香膏的成分。
年轻的姑娘都是爱美的。
于是乎,女学里大部分女孩子都开始围着沈葭,问东问西,
只有沈湘例外。
沈湘瞪着眼睛,看着被众人包围住的沈葭,心里头气呼呼的,但是,又没有任何办法。
当初,张氏被扶正后,她为了进女学,也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还不能当众做出失格的事来。
沈葭接收到她的目光,没有理会。
她现在回答其他姑娘的问题。
这时,张轻筠过来,拿出一沓银票,搁放到沈葭的手上,“葭葭,等我让人去采购了缕斋的胭脂水粉,你能帮我化一个和七公主一样的妆容吗?这是酬金。”
沈葭好奇地看着张轻筠,解释道:“我可以把上妆的步骤教给你,你让你的婢女帮你化就行,不然,你专门找我化,还是很麻烦的。”
“不麻烦的。”张轻筠的脸忽然红了。
她羞怯地低下头,说道:“听说,你最近在东宫侍疾,我每次想要找你帮忙上妆的时候,是不是只要去东宫找你就可以了?”
沈葭震惊地看着张轻筠,简直太佩服这姑娘的迂回战术了。
可是,一想到张轻筠想要借机去见太子,她心里就有几分不满,像被什么堵住一般。
沈葭给这种不满找了个理由。
她现在好歹是个小富婆了,眼光不能再跟从前一样短浅了。太子给了她不少银两,她要是擅自让张轻筠去东宫,惹恼了太子,她的发财计划就飞了。
对,就是这样。
沈葭理直气壮地将银票推了回去,婉言拒道:“抱歉了,皇兄的身体太差,平时需要静养。我怕人一多起了,会打扰到他的清净。”
张轻筠也不是小气的姑娘,得知沈葭的拒意后,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失落地叹息,“好吧。既然你不方便,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一群女孩子围着沈葭转了一会,寇女傅就来了。
大家也就安静下来,坐回各自的桌案前,认真地听着寇女傅的课。
寇女傅今日讲的课是《诗经》的其中一节,大家都还挺感兴趣的,听得也认真。
课程结束后,司徒闻乐去找沈葭唠叨近来的新鲜事。
须臾,学堂外响起两名男子的交谈声。
司徒闻乐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谁的声音。
她的双眸晶亮,抓起桌案上的《诗经》,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沈葭还从没见过司徒闻乐如此兴奋的模样,略带疑惑地跟了出去。
只是,一出来,沈葭就有些后悔了。
此时,姚太傅正站在女学的前院,跟薛仁钺交谈。
姚太傅的年纪不大,是几年前的探花郎,气度儒雅,跟人说上一席话,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因为才学出众,高宗皇帝就令他负责皇宫内几位小皇子的教学。
“姚太傅。”司徒闻乐一见到人,就大声地喊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由于胭脂用的太多,阳光下,她的两颊红红,很是可爱。
姚太傅则是客气地唤她“七公主。”
他和薛仁钺通过科举进入仕途,自然有不少可以交流的地方,两人今日一碰面,就交谈起来。
但姚太傅觉得他们只是途径女学内学堂,并不打算久留。
他跟司徒闻乐打了个招呼后,也就准备走了。
司徒闻乐心知自己今天化了桃花妆,不能浪费了,又是喊住了姚太傅,“姚太傅,我有个问题不太懂,你能不能跟我讲讲?”
“什么?”姚太傅停下脚步。
司徒闻乐翻开《诗经》,指了书上的一句诗,用虚心求教地语气问:“你说这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该当何解?”
姚太傅:“……”
在旁边听着的沈葭也用郁闷的眼神,看着司徒闻乐,心想,闻乐诶,你就算找姚太傅搭讪,也好歹问个有难度的问题吧。这个问法,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明知故问的?
姚太傅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枯站了一会。
而薛仁钺望了眼沈葭,却是道:“这句诗,微臣可以为七公主解读。”
话虽是对着司徒闻乐说的,但薛仁钺的视线没从沈葭身上离开。
只听他缓声道:“月上柳梢头之时,曾有一名姑娘如天女一般,来到凡尘俗世,与你遥遥而立。她的身上,有你所能想象到的最美的诗句,都能在她身上体现。但于你而言,她却是一道转瞬即逝的风景。你只是曾经在这段风景里停留过,可你永远都追随不上她的脚步,抓不住她的身影。最终,她成了天际,永远都触及不得的一轮明月。”
如此唯美的一段回答,从他唇中迸出,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复。
司徒闻乐不说话。她愤愤不平地看着薛仁钺,笑容已全然消失,恼他打断了她和姚太傅之间的独处。
姚太傅不说话。他知道薛仁钺是意有所指,不好干涉。
沈葭也不说话,因为她根本不想听见这些话。
当然,薛仁钺也不指望得到,他只是借机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愿不愿意听,就随便她了。
说完,薛仁钺也跟着姚太傅离开了。
沈葭和司徒闻乐闷闷不乐地回去。
途径一条前往东宫的必经之路时,沈葭出乎她意料地见到了太子。
“回来了?”司徒衍依靠在砖红色的宫墙边,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朝她轻笑。
宫檐下的五彩琉璃灯,落下浅淡的光晕,映着那张让万千少女痴迷的俊颜。
沈葭的心跳静止了一瞬,而后,她又讪讪地笑。“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这里距离东宫还有一段路吧。
见了沈葭,司徒衍慵懒地睨了她一眼,再是仰头望明月。
“孤来赏月。”
沈葭也跟着他抬头。
可空中只有一轮暗淡残缺的弯月。
她纳闷地想着,太子上次赏残花,这次赏残月,口味真是越来越怪了。
“等会,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怎么有点香?”在沈葭出神期间,司徒衍又问道。
沈葭闻言,低头轻嗅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今日给司徒闻乐上妆的时候,落了一些脂粉在衣领子上,又经过衣领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是胭脂。”
“哦,胭脂啊。”司徒衍的唇角微勾,拉长了尾音。
“皇兄,那我先走了。”沈葭迷茫地眨眨眼,准备掉头。
“等一下。”他走过去,将她拦住,继续问她:“今天,你都做了些什么?见了谁?”
沈葭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独独掠过了薛仁钺和张轻筠。
谁知,司徒衍漫不经心地说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是什么意思呢?”
沈葭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猜测着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嗯?”司徒衍懒懒地掀了眼皮,好整以暇地睨她,眸底深处,有暗芒涌动。
沈葭倒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地解释起来:“皇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对。
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啊?
“说什么?”司徒衍从容起身,凤眸里,笑意澹澹。
他一步步地走到她的身前。
沈葭步步后退。
她的身后是一堵宫墙。
一不小心,她的后背就贴到了冰凉的宫墙上,左右都没有退路。
沈葭的呼吸凝滞,睫毛微颤。
不知为何,她的指尖开始打抖。
她抬眼,入目的就是茫茫的白色。
司徒衍今天穿的依然是一身洁净的白袍,袍上有银丝线绣制的暗龙纹。
可是,在如此白净的色泽下,却隐藏着他最黑暗的想法。
沈葭纤细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在领口的包裹下,雪丘连绵。
“皇兄,我要去换身衣裳。”沈葭心跳如擂鼓,紧张不安地别过头,总算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别说话。”喑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引得她浑身酥麻。
“孤还想尝一口胭脂的味道。”
司徒衍低头,嗅到一丝脂粉味后,眼中笑意更甚。
他的薄唇,印上了她精巧的下颌,继而,缓缓地辗转至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