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薛仁钺,沈葭的目光坦荡,没有丝毫的回避。
按理来说,薛仁钺应该不会出现在百岛湖才对。
可她不过也才刚遇到身边这位姑娘,这仆妇就带薛仁钺赶来了?
这未免也太及时了吧?
“薛大人,我一陛下亲封的公主,你确定我能够由你处置吗?”沈葭挺直了脊背,似是一点都不在意这么多人的架势。
冷厉的视线扫视了沈葭一圈后,薛仁钺沉沉落声,“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给本官处理。此案,当然是由本官亲自来审。等本官审完,若有定论,自会将公主交到陛下面前。”
原来高宗皇帝这么快就知道此事了?沈葭愈发肯定,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将孝敏公主拿下。”薛仁钺一挥手,即是有数名侍卫上前,将沈葭押走,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无论沈葭怎么说,薛仁钺都没有任何的松动。
他甚至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薛仁钺先将沈葭带到岛上的一处院落里,进了一间屋子,将这间屋子当做临时的审讯地点。
屋内设有檀木几案和小香炉,侍卫们也给薛仁钺取来简单的刑具,摆放在屋内,供他选用。
“你们都先退出去。”薛仁钺令人将沈葭放下,就让屋内的闲杂人等退出去。
继而,他撩开衣袍,在凳上坐下,摆出了一副要审讯的架势。
沈葭见状,提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再与薛仁钺做什么表面功夫。
“薛大人,事况紧急,你若要真的审问我,也得等那位姑娘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她跟他据理力争。
薛仁钺的眼眸无波,淡然地瞥她一眼,“清碧姑娘怀的是龙嗣,自有太医为她诊治。你不用操心。”
想起方才那位姑娘的症状,再想起薛仁钺的突然到来,沈葭心知,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一个局,目的就是想将清碧和她都一次性解决了。真是好毒的心思。
既然是局,那幕后的人自然不会想让清碧的孩子留下。
清碧和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最有嫌疑的人,也是在劫难逃。
如今,她们是被捆绑在一起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必须得出去,把清碧和孩子救下。
“薛大人,我没有做出任何谋害龙嗣的事。”沈葭自觉她跟薛仁钺也没什么情分了,干脆将事情摊开了说:“反正我落到你的手里,也不指望能从你手中脱身。你不若先让我去救治,若是我没办法救下他们,你再抓我问罪也不迟。”
薛仁钺抬头,看她几眼,冷冽的光芒从眼里迸出。
他咀嚼着她所说的话语,冷声问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般苛刻之人?”
沈葭泠然道:“素闻薛大人担任刑部左侍郎多时,向来秉公办事,管治犯人时,也是很有一套。落到你手里的犯人,你都有办法让他们乖乖招认。想必,在你看来,我和那些犯人也没有区别。既是迟早要受刑,我还不如先多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薛仁钺听罢,略是失神。
须臾,他的唇齿间溢出丝丝的冷笑,令沈葭听后,脊背上渗出点点凉意。
“你应该庆幸,你是落到我的手里。要不然,要是其它人来审理此事,你还不知道是落的个什么样的下场。”
因为他是文武状元出身,担任刑部左侍郎的这些日子里,又卓有成就。高宗皇帝便对他青眼相待,偶尔会直接召见他,询问他有关重要案件的进展。
今日,他奉诏前来皇宫,向高宗皇帝禀告近来的几起案件。
可就在他进入御书房后不久,就有人前来,与高宗皇帝说清碧出事了。
那个清碧在高宗皇帝心里地位不一般,自从秦淑妃将清碧发放到百岛湖这边后,高宗皇帝依然对清碧念念不忘,只是怕秦淑妃面上过不去,就没让人去寻找清碧。
而皇后对清碧很宽容,不介意后宫再多一位嫔妃。在得知清碧的下落,并且怀有身孕时,高宗皇帝就想将清碧接回去。
在这个时候,高宗皇帝得知清碧和孩子被人害了,岂能不怒?
“若是陛下直接见你,你又可知道,他会如何处置你?”字字如冰般,从薛仁钺的唇中一点点迸出。
在高宗皇帝心里,沈葭仍然是令高宗皇帝感到反感的人。
当时,他得知此事,便立马主动请缨,来处理此事。
按照时间线来算,从他自御书房来到百岛湖的这段时间,清碧早该出事了。可到现场,他才发现,她才刚出事。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有多少猫腻。
这个女人是活腻了吗?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凑上去。
沈葭听了薛仁钺的话,目光微滞。
“所以,你带我来此地是何意?”她咬了下唇,“但是,我究竟会怎么样,其实不关薛大人的事,大不了……”
“大不了,你还有太子做后盾?”不待她说罢,薛人钺就已经凛然出声,情绪有些微的失控。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闷气,早就坐不住了,索性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说出了他早就想说的话。
早在桃花宴的时候,他就觉察到太子对沈葭不一般。
难不成,在沈葭心里,太子也已经有了特殊的地位。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他是清楚沈葭和太子在迦蓝寺的那段过往。
想着,薛仁钺衣袖下的拳头,已经在一点点地握紧。
沈葭没料到他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拧了秀眉,往旁侧走了走,离他远了些,“不管如何,与你无关。反正按你说的,陛下既是认定我是凶手,你暂时把我留在这里也没用,你也救不了我。”
“你真的认为我救不了你?”不知不觉中,薛仁钺淬了寒冰的眼里竟是添了抹自嘲的笑意,“你可知道,我是谁?”
沈葭的心颤了颤,看向他时,带了些莫名的神色。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难道他现在就打算跟她摊牌?
她决然道:“你是现在的刑部左侍郎也好,是当初的寒门书生也罢。过去的都已过去,你的事,亦与我无关。”
薛仁钺见到她这种满不在乎的状态,不由得怒火中烧,喉间徒添一股涩意。
其实,在他心底,对于跟他有血缘的太子,他的感觉一直都很微妙。
想来,他也是高宗皇帝的亲生儿子,可却只能流落在民间,没有得到自己应有的一切。
他不愿低人一等,寒窗苦读多年,靠自己的一己之力,中了文武双科状元。他废寝忘食,努力地当个好官。可是,他的光芒总是被太子遮盖住,连他最喜欢的姑娘都偏心于太子。
这是为什么?他到底输在了哪里?
难道只是因为,他和太子之间身份地位的差距,就导致他要永远地活在太子的光环下吗?
可是,只要他想,太子能拥有的,他也照样能拥有。
“将孝敏公主好生看着。”薛仁钺挥袖起身,大步往外走去,走的时候,不忘将门带上。
沈葭心中一急,奔过去,拍打着门板,试图想要薛仁钺放她出去。
可薛仁钺全当听不到,只吩咐人,将她看押。
沈葭脑中思绪急转,寻思着该怎么办。
须臾,门外的嘈杂声响忽地安静下来。
一个洪亮的声音倏然飘入她的耳中。
“薛大人,你该将孝敏公主放了。”来人似乎并不给薛仁钺面子,直接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薛仁钺也不畏惧对方,朗声道:“怒难从命,微臣是奉陛下之命,来审理龙嗣受害一案。”
来人又道:“太子殿下的金牌在此,薛大人还要坚持不放人吗?”
沈葭在听到此话时,微微怔然。
她曾听说过,当初,太子从战场回来,处在奄奄一息的状态中时,高宗皇帝心里有愧,就将御赐的金牌赏给了太子。
御赐金牌,见它,如见圣上。薛仁钺不能不从。
沈葭的心里顿时荡起涟漪,在一圈圈地扩大。她的心湖被搅动。一想到那眼眸寂寂,似妖又似仙的男子时,她整个人有些难以平静。
她是让秋叶去找太子求救,但她没想到,太子竟会让人拿出御赐的金牌来。
而她没来得及走神太久。
因为,门被人打开了。
果然,当来人拿出御赐的金牌后,薛仁钺也无话可说。
刺眼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沈葭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一见到来人,她就赶忙说道:“带我去清碧姑娘的所在之处。”
来人和他身边的秋叶听了她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引路,去了清碧姑娘所在的院落。
沈葭的步履未停,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
未进门前,她就听得屋内传出阵阵惨叫声,以及稳婆的声音。
只听一稳婆劝道:“姑娘,你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听老奴的,你先放弃吧。日后,你有圣宠在身,还是会再有孩子的。”
清碧自然不肯放弃,“不……不要,请保住我的孩子。我是被人陷害的啊。”
那稳婆又道:“对,姑娘你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你的人是孝敏公主。你知道吗,你在岛上散步的时候,她和你因为一点小事起了争执,她故意推了你,你摔了一跤,伤到了腹中胎儿。”
“是啊,是孝敏公主害的你。”几位稳婆的口吻竟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不,不是她。是另外有人想害我……”清碧仍在垂死挣扎,但那几个稳婆根本不理会她所说的。
沈葭听罢,急急地闯入屋内。
几名侍卫挡在门口,阻止她进去。
沈葭抬手,挥开他们的刀剑,语声凛凛,“御赐金牌在此,你们谁敢阻拦。”
侍卫们互相望了对方一眼,无奈地将剑放回鞘内。
秋叶已将门踢开,沈葭进去后,看到几个稳婆正撩起清碧的裙摆,上前几步,一把将稳婆们推开。
稳婆们正想办法给清碧引产,见到门被人踹开,自己也被人推了一下,不由得回过头,对沈葭怒道:“姑娘,你是谁啊?如果还懂规矩的话,就请出去,不要打扰我们为贵人接生。”
“我就是你们口中,谋害了龙嗣的孝敏公主。”沈葭的脸上洋溢出笑容,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说道:“要接生是吗?正巧,我也懂一点。要不要我来看着你们接生好了。”
几位稳婆没料到,眼前这少女就是孝敏公主,亦没有料到孝敏公主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一想起她们刚刚还说了沈葭的坏话,稳婆们未免有些心虚。
稳婆们面面相觑,想要思考如何应对沈葭时,却听那少女底气十足地冲她们吼道:“滚出去!”
稳婆们吓了一跳,刚想反驳几句,衣襟就被秋叶和太子派过来的侍卫拎起,整个人都被丢到外面去。
屋子的门被倏然阖上。
沈葭看着躺倒在榻上,大汗淋漓的清碧,深吸了两口气。
她观望了一圈四周,发现这边接生的工具,还是充足的。
古代的医疗设施简陋,清碧的情况又比较着急,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帮清碧接生。
沈葭去外面唤了其余的宫婢进来后,就开始了她的操作。
侯在外头的人听着里头的叫喊声,不由得心惊胆战,但碍于有御赐金牌在,谁也不敢说什么。
薛仁钺早就跟随沈葭,来到此处。
秦淑妃听闻此事后,也赶到了过来。
看着几个被关在门外的稳婆,秦淑妃拧了眉头,不屑地轻嗤一声,“她是奉谁的命,敢去接生将来的皇子或公主?”
说着,秦淑妃直奔门口而去,对守卫们喝道:“让本宫进去!”
鉴于秦淑妃的身份地位,守卫们也不敢拦人。
正要放行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却蓦地响起。
“且慢。”司徒衍缓缓地走来。
即便是如此,他的面容上仍有笑意,而眼里沾染了些许嗜血的寒意。
“是孤准许她这般做的。”
司徒衍也不在意秦淑妃是什么神情,只吩咐守卫们:“不准让淑妃进去。”
于是,守卫们又是拔了刀剑,阻拦了秦淑妃。
有了太子在外头坐镇,谁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乖乖在外等候。
众人等候的这段时间里,里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从没有断过,听得人心惊胆寒。
直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出来,众人紧扣的心弦才略略松开。
而秦淑妃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的脑海里“轰”得一声,似是炸开了。
这孩子竟然生出来了!她紧攥住手心的绣帕,心忽上忽下地跳。
她宠冠六宫多年,没有一儿半女。可她身边的小宫婢只是初承雨露,就怀上了皇嗣!
那婴儿的哭声,无疑不是在提醒她,她是个多大的笑话。
可惜,在场的人只心系屋内的婴孩,没有人关心秦淑妃的反应。
不多时,“嘎吱”一声,屋内被人推开。
司徒衍一掀眸,就瞥见沈葭拖着虚弱的身子,跨过门槛。
而那清丽的容颜,此刻,却是添了些憔悴。
少女弱质纤纤,看起来,应该像是被养在温室里的一朵名花,偏偏要接受风雨的摧残。
司徒衍拢了眉心,心中生起一股保护欲。
眼见着少女就要倒下,他径自上前,及时地揽过她的腰身。
沈葭感觉到自己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疲惫不堪地抬眼,见到是司徒衍的面容时,竟是莫名的安心。
“谢谢皇兄。”她用仅剩的力气说道。
司徒衍的面色则严肃了很多,他挑开她额上一缕沾了汗水的发丝,然后,他再拿过帕子,细心地擦拭她脸上的汗珠。
看到她的容颜,他的喉咙动了动,眸色深了几许。
一句盘亘在他心底已久的话,终是轻轻地落于她的耳中。
“你愿意留在东宫陪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