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子哥哥……

简单的称呼里,带了无尽的缠绵缱绻,引人浮想联翩。

不过,既然沈葭曾唤过当今皇后一声母后,那称呼太子为哥哥也是应该的。

沈葭湿漉漉的双眸,凝望着太子的背影,甚是诚恳地说:“太子哥哥,你若回宫,请帮我给母后转达一句话,就说我没有辜负母后的期望,一直伽蓝寺潜心修行,待我身上的孽障消除后,将来定是能回去孝敬母后。”

太子顿了顿,没有回答,直接命人推轮椅走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孙侍卫的脸却是一黑,默默地将剑收了回去。

若是他直接将沈葭杀了,皇后将来要是想见沈葭了,查到他头上就麻烦了。

他还是去跟净安师太商量一下为好。

孙侍卫离开后,沈葭也回到了房内。

环顾四周简陋的环境,她的唇边逐渐浮起冷笑。

原来她的人生不过是个笑话,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人做嫁衣罢了。

“大小姐,你没去给净安师太送佛经?”张嬷嬷走过来,看到她手中被揉得不成样的佛经,不由得疑惑。

自打沈葭被囚禁后,张嬷嬷是唯一一个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不送了。”沈葭抬手,将佛经撕成了碎片,随手丢进火盆中,“以后都不会再送了。”

净安师太是受了沈湘母女的好处,对她多加为难。每天,她要是没有抄够十卷佛经,净安师太就会拿出戒尺来惩戒她,并罚她面壁思过。

张嬷嬷惊道:“小姐,让你每日抄佛经是陛下的意思。净安师太说,抄佛经能帮你消除孽障,如果完不成,你就要受罚。如果你早日将孽障清除,它日,说不定能重从伽蓝寺出去。”

沈葭的确是不想继续在这小破庙待下去了,但她就算抄一辈子佛经,都是没用的。

什么祸国妖姬的说法,也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她从来没信过。用她过往所处那个时代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害人的封建思想。

自从她来到伽蓝寺后,她忍受着净安师太的苛待,潜心向佛,希望高宗皇帝能看在她一片诚心的分上,对她网开一面。而照原著的剧情看来,未来并不会如她想象的这般美好。

在原著中,她得知心上人移情别恋后,会迅速地黑化。她不择手段与男女主作对,堕落成黑月光,倒真是坐实了祸国妖姬的罪名。

“嬷嬷,连你也觉得我是灾星?”一双杏眸里,泪水涟涟,沈葭的心头平添了一分委屈,到底是有几分意难平。

张嬷嬷悲伤地抹泪,“老奴相信小姐。可老奴帮不到小姐什么。”

想起初来伽蓝寺的那几日,小姐抄佛经抄晕过去,净安师太直接用一桶冰水将小姐浇醒,并让小姐到佛像前连着跪几天,导致小姐高烧不退的事,张嬷嬷又是感到心疼。

天知道,小姐这一年里过得有多难,若不是小姐命大,只怕根本无法挺过来。

“没关系,只要嬷嬷还愿意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带你出去。”沈葭颇有信心地说。

张嬷嬷木然抬头。

她怎么感觉,自家小姐今天像变了个人一样?

这个时候,她注意到沈葭身上的大氅。

“小姐,你刚才是见了什么人了吗?”张嬷嬷一眼就看出大氅质地精贵,价值不菲。

“当朝太子。”沈葭轻飘飘地说道。

她解下雪白无尘的大氅,细指轻轻地抚摸。

按照原著的描述,她跟太子本来没什么交集。先前,她在皇后跟前还没待几天,就来了迦蓝寺,根本没有见到太子的机会。

可方才在遇到太子之后,她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太子没有死,那男主就没有办法登上皇位。

所以,她一定要让太子活下去。

太子哥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沈葭当即翻出一本拓本,坐到案前,专心誊抄起来。

“砰砰——”

待护送她回来的侍卫走后,敲门声蓦地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沈大小姐,天寒地冻的。属下奉太子之命,来给你送炭。”

沈葭听出来,那是之前方才跟静安师太私会的皇家侍卫的声音。

只是,太子跟她又没有交情,怎么会真给她送炭。

那名孙侍卫跟净安师太早有奸情。此番,他随着太子前来伽蓝寺,迫不及待地跟老情人私会,却不想,两人在龃龉之时,让她听到那样的秘密。

刚才,她是路遇太子,又是让太子的侍卫送她回来,他没有机会动手。他定然会再找机会,来对付她。

“进来。”沈葭清了清嗓子,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孙侍卫推门进来,刚把银丝炭搁下,一抬头,就对上少女明媚的笑容。

“大人奔波了这么久,可是渴了?”沈葭主动为他递上一杯温茶。

少女明眸流转,顾盼生辉,在不知不觉中,已将人的魂勾了去。

孙侍卫一下子就看呆了,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

他忽然感觉国师之言不假。

眼前的少女,不过只有十五六岁,身着青色短袄和深青色罗裙,行走间,却是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似从云端而来。清丽的面容上镶嵌了一双明珠般的杏眸,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几丝媚态,最是迷惑人心,纵是最出色的画师,都无法描摹出她的一颦一笑。

此女,当真有祸国之貌。

“我想请大人帮我个忙?”当孙侍卫还在走神时,沈葭的眼里浮上一层氤氲的水雾。

孙侍卫诧异,她都不知道他是想取她性命的,还敢找他帮忙?

但看着不胜柔弱的美人,他倒是真不舍得杀了她。

“沈大小姐请说?”

沈葭似是为难,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太子殿下将他的鹤氅赠予我,又让你送来炭火,我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他,就亲自为他抄了一卷祈福的经文。”

孙侍卫立马就笑了。

他在皇宫里混了多年,见多了女子争宠的方式,只当沈葭也是想借机攀上太子。

他是太子身边的一等侍卫,若有他的帮忙,沈葭想要给太子献殷勤可是相当容易。

可惜……

“沈大小姐你可知太子殿下的脾气不太好?确定要这么做?”

太子殿下可谓是天下最难攀的高枝。

多年来,数不尽的美人想方设法,立志爬太子的床,连殿下病重的时候都不放过。可到后来,那些美人不仅没爬成功,反而丢了性命。

沈葭郑重地点头,眸中含泪,“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过得连个丫鬟都不如。我只不过是希望得到太子殿下的怜悯,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说着,她将自己誊抄的经文拿了出来,对他说:“多年前圆寂的了缘大师,曾留下过一卷心经,据传,祈福效果最是灵验。前朝昌德帝病重期间,曾有后妃为昌德帝誊抄过了缘大师的心经。经文在昌德帝枕边放了三天后,昌德帝的病情逐渐好转。”

孙侍卫也听说过这个传说,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葭,“你所抄的经文该不会就是了缘大师的心经?我听说,了缘大师圆寂后,留下的孤本,已经不知道流落到何处了。”

沈葭羞涩地笑笑,“我母亲曾经从一位故识那里得到过拓本,我来伽蓝寺的时候,想要潜心修行,就顺便带了过来。”

孙侍卫打开沈葭所抄的经文,只觉字体纤瘦婉洁,看了后,令人赏心悦目。

再看看身边看似懵懂的少女,他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他先前追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清门外偷听的那个人,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沈葭。

若那真的是沈葭,他是绝不可能帮沈葭转交经文,博得太子欢心的。

沈葭居然以为他会帮她?真是天真。

孙侍卫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半晌后,笑道:“沈大小姐且等我好消息。”

“谢过大人。”沈葭看着那孙侍卫离去的背影,极漂亮的眸底浮现出些许碎芒。

待孙侍卫走后,她绕到炭盆前,蹲了下来。

凭借着自己记忆里的医学知识,辨别出炭里面的毒性后,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炭丢了。

晚间,伽蓝寺西面的禅房里。

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几缕薄烟徐徐散开,和着沉香的香氛,弥漫到室内的每一处角落。

太子司徒衍手捧暖炉,斜倚在由纯白狐狸皮铺就的软榻上,邪肆且放纵,浑身的洁白,似是蒙了皎洁的月华。

在他的左下方,放置着一个嵌了金珠的金莲炭盆。朵朵莲花均匀地分布在盆沿,栩栩如生。数名婢女恭敬地侍奉在他身侧,不时地往盆里添炭。

司徒衍的姿态闲然,样貌俊美,只是脸色过分苍白了些。从外表上看,他与常人无异,可当一条条沾血的帕子被他丢下去时,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则被完全暴露出来。

侍奉在他身侧的侍卫们都知道,太子殿下大限将至。试过很多方法都无效后,皇后只能让太子前来伽蓝寺小住几日,希望佛祖能让他得到佛的庇佑。

花梨大理石石圆桌上,汤药被换了一碗又一碗,就是没动过一口。

随驾前来的御医忍不住劝道:“殿下,皇后娘娘交代过,微臣必须尽心照看殿下的身体……”

话还没未说完,司徒衍眸中迸出的一道冷厉光芒,让御医打了个哆嗦,直接闭嘴。

不多时,净安师太过来求见。

净安师太歌颂了数次太子的功绩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说道:“阿弥陀佛,今日,贫尼又抄了一卷经文,希望它可以帮到殿下。”

司徒衍淡瞥了帕上的血迹一眼,微一颔首。

一旁的孙侍卫迫不及待地去净安师太手里接过经文,转交给司徒衍。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孙侍卫与净安师太都发出了彼此都懂的暗号。

“殿下,自打你来伽蓝寺以后,净安师太便日日为殿下诵经,希望殿下安康。”孙侍卫向太子奉承道。

早在孙侍卫从沈葭那边拿到经文时,他就先拿去给净安师太。

净安师太在伽蓝寺待了多年,是深谙佛法的人,当然认得出这确实是出自那了缘大师的心经。

两人合计了一番,打算将经文说成是净安师太的。太子虽然脾气古怪,但高兴起来,也很大方。等得了太子的赏赐,他们就对半分,也不枉费两人姘居了多年。

然后,净安师太准备给武安侯府写一封信,问沈湘,要不要神不知鬼不觉将沈葭解决了。毕竟没有沈湘的吩咐,她还不敢真的对沈葭动手。

司徒衍看到洁白绢布上的字迹时,感觉看着很舒心,眉头跟着舒展开来。

“师太有心了,竟特意为孤誊抄经文。”

净安师太红光满面,谦虚道:“如今,晋国百姓都在关心殿下的身体。为殿下祈福,是贫尼的分内之事。贫尼读书少,能做的有限。寻找了缘大师心经的拓本,再誊抄心经,对贫尼来说,不算什么。愿我佛保佑殿下洪福齐天,一世安康。”

话落,司徒衍的眸色陡然一沉,眉心微凝。

他睨了净安师太一眼,语气森森:“原来师太所抄的是了缘大师的心经。那师太可知他是什么人?”

净安师太心尖一颤,茫然地望着司徒衍。

了缘大师不是得道高僧?可是,看太子的反应不太对啊。

“崇熙元年,前朝叛贼作乱,曾闯入晋宫行刺。了缘也是乱党之一。”一双凤眸挑起笑意,司徒衍漫不经心地问:“师太送了缘的心经,到底是真希望孤安好,还是别有居心?”

说罢,禅房内,只剩下炭盆里传出的“噼里啪啦”声,氛围诡异。

即使病得厉害,他的气场也是分外摄人。

净安师太的身体抖了三抖,立马就慌了,她一个出家人,哪会知道这种宫闱秘闻。

她望向孙侍卫,孙侍卫也是一脸茫然。

那么早的事,他也不知道。

他想为净安师太说句话,但太子的气场太可怕,只好硬生生憋住。

司徒衍一挥手,他身侧的亲信即是上前一步,说净安师太说:“师太既然抄了乱党的心经,那这双手不用留着了吧。”

净安师太狼狈地被人架了出去。

“太子殿下,心经不是贫尼抄的,是沈大小姐抄的。一心向着乱党的人是她,贫尼是冤枉的……”恐慌之余,净安师太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可惜,这并不能挽回什么。

站在司徒衍身边的亲信,转头问:“殿下,此事要不要再查查?净安师太修行多年,德高望重,又洁身自好,不至于做出这般糊涂的事。说不定她真是冤枉的。”

司徒衍的面色不改,幽幽道:“蠢而不自知,不冤。”

片刻后,当目光再次落到经文上时,幽深的眸里沁过一汪冰凉的月色。

他苍白的唇微扬,带了几分邪佞,“让沈家那丫头过来。”